萧凌恒踏进沈清安府邸时,已是午时末。他穿过回廊,正瞧见沈清安在花厅用午膳,四菜一汤刚摆上桌,还冒着热气。
“凌恒?”沈清安抬头见是他,立即放下筷子,“来得正好。”
他示意侍女添副碗筷,“小厨房今日特意做了粤州菜,有你最爱的手打牛肉丸和清蒸凤爪。”
萧凌恒扫了眼桌上的菜色,嫩绿的菜心衬着雪白瓷盘,几只凤爪切成小块浸在汤汁里堆成一座小山,旁边还有一碟牛肉丸,颗颗圆润饱满。
“正好饿了。”萧凌恒在对面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这看着也太香了。”
沈清安亲手给他盛了碗老火汤:“尝尝这汤,这厨子可是我新挖来的。”碗里的汤色澄亮,能看见底下的五指毛桃,“地道的粤州人。”
萧凌恒接过碗筷,刚夹起一颗牛肉丸,浓郁的肉香就直往鼻子里钻,他顾不得烫,一口咬下去,肉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筋道的口感混着马蹄的清脆,让他忍不住又夹了一颗。
“慢些吃。”沈清安笑着给他添了勺汤,“又没人跟你抢。”
萧凌恒含糊地应了声,筷子已经转向那碟凤爪。蒸得恰到好处的凤爪软糯弹牙,轻轻一嘬就骨肉分离。他连着吃了三四块,才腾出空喝了口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
“久言不能吃太油腻的,我跟着吃了三个多月的蒸煮菜,嘴里实在没味儿。”萧凌恒终于缓过劲,指了指空了大半的盘子,“这牛肉太好吃了,厨子得打了大半个上午吧?”
沈清安给他续了杯清茶:“这都三个月了,日后任大人也可以吃些油水了。”
说着又让侍女端上一笼刚出锅的虾饺,“尝尝这个,虾仁是今早才从东边运来的。”
“久言本就不爱吃那些油腻的,让他看着我吃我也不自在。”萧凌恒夹起一个,薄如蝉翼的皮子下透出粉红的虾仁。
他一口咬下去,鲜甜的汁水差点溅到衣襟上,连忙用手去接。
沈清安见状摇头轻笑,递过一方锦帕。
直到第三笼点心见底,萧凌恒才放下筷子:“饱了饱了,这顿吃的太舒坦了。”
沈清安细嚼慢咽的咀嚼着,轻轻吐出骨头,“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正事,”萧凌恒说,“西边怎么样了?可打听出来了?”
沈清安闻言,顿了顿才放下筷子,“何廷雨和封翊表面上相安无事,但据线报...”
他压低声音,“何廷雨心里其实不服封翊。毕竟北境是靠和谈停的战,不是真刀真枪把北羌打服的。”
萧凌恒眯起眼睛,思忖片刻后轻点头:“说得通。武将最看重军功,拼的就是硬拳头,再加上何廷雨的性子,她看不上封老将军也正常。”
“你打算怎么做?”沈清安问道。
萧凌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沉声道:“眼下九关总帅是封翊,何廷雨心里憋着口气,这种时候更不能用强。”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点桌面,“得提醒封老将军,千万别拿军职硬压她。何廷雨这种人,得顺着她的性子来。”
沈清安摇头苦笑:“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封翊那脾气...”
他叹了口气,“堂堂九关总帅,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你让他放下身段去哄个丫头片子?再说了,主帅威严本就不容挑衅,这是军中铁律。”
萧凌恒挑眉:“一个猴儿一个拴法,作为统帅,不可仅靠威压,需恩威并施,针对不同人采取不同方法。若不管不顾后果,完全以暴制服,那究竟是为了所谓的军中铁律还是为了‘面子’?”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更何况何廷雨手底下那些兵可都是认将不认帅的主儿,能够兵不血刃的话谁乐意来硬的?封老将军若是硬来,那就是将何廷雨推到对立面,万一真的让老五抓到可乘之机,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但……”沈清安再次叹息,“老五也不一定会把目标放在何廷雨身上,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
“我反正是不相信老五是真心悔过才去的西域,”萧凌恒耸耸肩,“西域才是最乱的,那么多部族蠢蠢欲动非敌非友的,虽说渥丹国那几个大国同大褚面上无矛盾,可若是真的有事也不过是各管各的,鸿滇国那几个小国更是虎视眈眈。”
沈清安皱眉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
“鸿滇国表面恭顺,背地里可都盯着大褚这块肥肉呢。”萧凌恒屈指敲了敲桌面,说,“只要有人许他们三分利,立马就能变成饿狼扑上来。”
“你是说...”沈清安神色一凛,“老五可能勾结外邦?”
“不知道,但不无可能,”萧凌恒摇摇头:“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西域各部族向来是谁强跟谁,若是有人暗中许诺...”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何廷雨手握重兵,又对朝廷钦定的统帅心存不满,正是最好的棋子。”
沈清安面色凝重:“若真如此,封翊那边——”
“所以更要稳住何廷雨。”萧凌恒打断道,“至少在她没明确卷进党争前,不能把她往对面推。”
御书房内,沈明堂倚在龙椅上,手指轻敲着案上的供词。楚世安早已退下,只剩年逍歪坐在一旁的藤椅里,眉头紧锁。
殿内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过了许久,年逍才慢悠悠开口:“老沈,陆中丞这事...你准备怎么发落?”
沈明堂长叹一声:“查了这么久,就揪出个御史中丞。”他摇摇头,“这几个小子还是太年轻啊。”
“问题是其他人也没动手啊,”年逍坐起身以来,说,“这几个小子又不知道当年的事,哪摸得清那老狐狸的站队?他们仨顺着这一条线查,倘若其余人没有动作,可不是就只能摸到御史台吗?”
沈明堂没有吭声,他也明白年逍言之有理,但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一个陆中丞远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想就此结案。
又是沉默片刻,沈明堂缓缓抬眸,看向年逍:“他们真的不会动手吗?朕怎么这么不信呢?”
年逍微微蹙眉:“左金吾卫刚爬上来那小子又不是傻子,他与陆中丞表面上只是单纯逐利的盟友,潺州这事儿跟他并不是直接关系,他不出手也正常。”
“正常么?”沈明堂微微眯着眼睛思索着,“老陆落马后倘若真是严刑拷问,左金吾卫之前和御史台的那些勾当可就都有可能被抖出来,他竟真的敢赌?”
他顿了顿,继续说,“就算那小子敢赌,他背后那个老家伙也绝不会赌。”
话音落地,年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他了解朝堂老狐狸的做派,他也觉得左金吾卫是应该会出手的。
萧凌恒从府中出来时夜色已深,他独自出城。冷风掠过官道,卷起细碎的尘土。两侧的树林在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阴影,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
萧凌恒策马疾驰,正赶回山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夜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佩剑冰冷的锋芒。
就这么行在丛林,毫无征兆间,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
“嗖——”
萧凌恒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箭矢擦着脸颊划过,带起一道血痕。
马匹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顺势滚鞍落地,长剑已然出鞘。
“滚出来!”他低喝一声,目光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树丛中骤然窜出五道黑影,清一色的窄刃短刀,萧凌恒目光定睛,他看清楚了几人的手中刀是军中制式。
五人呈扇形逼近,步伐无声,显然训练有素。
“军中的人?”萧凌恒冷笑试探,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夜风突然静止,仿佛连虫鸣都消失了。
五道黑影如鬼魅般缓缓靠近,月光下,五柄窄刃短刀泛着幽冷的青光,刀尖微微上挑,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角度。
突然,为首的黑衣人骤然暴起,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直取咽喉。
萧凌恒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以及刀身上那道特意打磨出的放血槽,其余四人同时收紧包围圈,封死了所有退路。
萧凌恒不退反进,起剑格挡的瞬间旋身一记肘击,“咔嚓”一声,对方鼻梁塌陷,骨裂声伴着闷哼,那人仰面栽倒。
剩余四人随即同时出手,萧凌恒剑光如电,架住左侧劈砍,右腿横扫逼退一人,却觉后背一凉。
只见第三人的刀尖划破衣袍,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萧凌恒手腕一翻,反手一剑精准没入偷袭者的腹部。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他握剑的手背上,黏腻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
电光火石间,正前方的黑衣人刀锋直取咽喉,招式狠辣简洁,没有丝毫花哨,用的是军中死士的标准杀招。
左侧那人刀走偏锋,专攻下三路,刀刃在月光下划出致命的银弧。
最阴险的是右侧那人,在逼近时突然扬手洒出一把石灰粉。
萧凌恒本能地后撤,后背却猛地撞上粗糙的树干。树皮上突起的年轮硌得伤口生疼,退路已断。石灰粉在面前形成一片白雾,三道刀光同时破雾而来。
石灰粉扬起的瞬间萧凌恒屏住呼吸,凭着记忆抬刀格挡。
“铛!”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他精准架住了直取咽喉的致命一刀。但左侧袭来的刀刃已插入他的大腿,鲜血顿时浸透了裤腿。
他强忍剧痛,借着树干的反作用力猛地前冲,肩膀狠狠撞在正前方杀手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后退数步,萧凌恒趁机一个翻滚,抓起地上掉落的短刀。
右侧杀手再次扑来,萧凌恒双刃交叉架住劈砍,顺势抬腿踹向对方膝盖。
“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但左侧的杀手已经调整姿势,刀锋如毒蛇般刺向他的腰腹。
萧凌恒勉强侧身,刀刃擦着腰侧划过,他反手一剑捅进对方肩膀,却被死死抓住了手腕。正前方的杀手已经缓过劲来,举刀劈向他天灵盖。
萧凌恒猛地低头,那刀锋擦着头皮砍进树干,木屑飞溅。他趁机挣脱钳制,一个扫堂腿放倒面前的杀手。
鲜血从后背、腰侧和大腿的伤口不断渗出,在脚下积成一滩暗红。
“谁派你们来的?”他喘着粗气问,右腕因格挡过多而发麻,背靠树干,死死盯着重新围上来的三人。
黑衣人依旧沉默如铁,只见其中一人突然甩出铁链,“哗啦”缠住他的长剑,另外两人趁机左右夹攻。
萧凌恒果断弃剑,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矮身刺进左侧敌人大腿,那人惨叫倒地,却死死抱住他的左腿。
剩下两名杀手抓住机会,两刀已至,一刀斩向脖颈,一刀直刺心窝。
萧凌恒猛地拧身,颈边的刀锋削断一缕黑发,另一刀却狠狠扎进他的左肩。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手上的动作更快,匕首精准捅进对方咽喉。
最后一名杀手明显慌了,刀法凌乱。
萧凌恒拖着浑身的伤扑上去,头槌撞碎对方鼻梁,趁其吃痛夺过长刀,一刀贯穿胸膛。
伴随着最后一名黑衣人倒地,打斗带起的地上的尘土和落叶也都缓缓平沉落地,五具尸体横陈在官道上,鲜血渗入泥土,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夜风掠过树梢,枝叶沙沙作响,方才的厮杀声仿佛从未存在过。
萧凌恒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缓缓转动脖颈,目光狠厉的扫过四周,树林幽暗,月光惨白,再无半点动静。
确认再无埋伏后,他右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左肩的伤口鲜血直流,顺着指尖滴落,在尘土中汇出深色的一小滩。
他单手握拳死死抵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角的冷汗混着血水滑落。
此时,萧凌恒感到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模糊。他咬紧牙关,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失血过多的身体终究抵不过本能。
最后的意识里,他听见树叶被风吹动的摩擦声,手指不甘心地在地上抓出几道血痕,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的大脑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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