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
今日的山庄可谓是热闹,沈清安念及萧凌恒和任久言自春节后接连受伤多灾多难,庄里的饮食又一直都比较没滋没味儿,他特意差人送来了一个淮南名厨,要为两人准备一桌丰盛的端午宴席。
辰时刚过,萧凌恒拿着厨子拟好的菜单找任久言商量:“今日宫里设宴,清安和楚兄都去了,就剩咱俩作伴。”
他抖了抖手中的单子,“久言,你看看这些菜合不合胃口?”
任久言仔细看过菜单,点头道:“菜色很丰盛,不如在院里摆席,叫上大家一起?也热闹些。”
“要不说还是久言与我心有灵犀呢,”萧凌恒眼睛一亮:“我也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他们了,跟着我出生入死的。”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了左肩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任久言连忙扶住他:“急什么?伤还没好利索就乱动。”语气虽责备,手上却小心地帮他托着手臂。
“没事没事,”萧凌恒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端午佳节,总不能窝在房里过。”
他忽然凑近任久言耳边,压低声音道:“厨子还特意备了鱼汤和蟹粉狮子头,我暂时碰不了这些发物,你替我多用些。”
任久言疑惑,“五月的螃蟹哪来那么多的黄...”
“这你就不懂了,”萧凌恒一边往外走,一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淮南厨子自有妙招,我听他的意思是同咸蛋黄混合起来,保准让你吃不出差别。”
正说着,韩远兮带着几个侍卫从回廊经过,萧凌恒立刻扬声招呼:“来得正好!今日端午,都别忙活了,晌午一块儿在院里吃席!”
韩远兮等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任久言随即温声道:“大家不必拘礼的,一起住了这么久,那就是家人了。”
众人这才露出喜色,七嘴八舌地谢过,有个年轻侍卫忍不住问:“将军,听说今日有淮南来的大厨?”
萧凌恒正要答话,忽然一阵浓郁香气飘来,众人循着香味望去,只见厨房方向几个仆役正抬着蒸笼往这边走,腾腾热气里裹着粽叶的清香。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萧凌恒笑着拍了拍任久言的肩,“走,咱们先去亭子里晒晒太阳等着。”
他看向韩远兮,“带几个人去城里买几坛雄黄酒,多买些,今日大家都有份。”
任久言皱眉:“你的伤...”
“就尝一小杯,”萧凌恒竖起一根手指,眨眨眼,“应个景儿。”
任久言无奈摇头,却也没再反对。
两人并肩往中庭石亭走去,身后跟着兴高采烈的众人。
阳光透过长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石亭内,萧凌恒早让小厮备好了艾叶、菖蒲等香料,还有各色丝线整齐地摆在石桌上。
“久言,”萧凌恒拉着任久言在石凳坐下,指尖拨弄着五彩丝线,“你帮我亲手做一个香囊好不好?我要挂在榻上。”
任久言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材料,微微蹙眉:“我怕是做不好的…”
萧凌恒笑着拿起一束靛青丝线往他手里塞:“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就是最好的。”
说着又挑出几片晒干的艾叶,“就用这个,驱蚊安神最好。”
任久言无奈接过,指尖擦过萧凌恒的掌心,继而低头整理起丝线。
萧凌恒却得寸进尺地凑近,下巴几乎搁在他肩上:“我帮你理线。”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任久言手指微颤,丝线交缠在了指节上。
萧凌恒低笑出声,伸手替他解开:“这么紧张做什么?”指尖故意在那人虎口多停留了一瞬。
“你…你好好坐着……”任久言余光瞥见小厮和将士们都暗暗瞄向二人,时不时的还发出偷笑的声音,耳根忽而热了起来。
亭外传来脚步声,几个将士抬着长桌站在台阶下,进退两难地轻咳一声。
任久言立刻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小半尺,低着头理着丝线。
萧凌恒混不吝的笑着抬眼看向几人,说道:“我看着……”
他手指了指东边的青石砖空地,“摆那吧,摆那就行。”
几人放好后赶紧退下,走出老远还听见自家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久言,这个结不是这么打的......”
厨房里热气蒸腾,淮南来的老厨子正带着两个帮厨忙得脚不沾地。灶台上四口大锅同时开火,炖煮煎炒的香气混作一团。
靠窗的案板上,一条鲤鱼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鱼身两侧划了细密的斜刀纹,鱼鳃处还塞着几片去腥的姜片,正静候下锅。帮厨的小厮往鱼身上抹着料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鱼是要做药膳鱼汤的。
墙角的大陶盆里浸着泡发的瑶柱和香菇,旁边竹筛上晾着刚焯过水的嫩笋尖。
老厨子抽空瞥了一眼,对帮厨嘱咐道:“把火腿切丁的活儿仔细些,这是要做'八宝豆腐'的,刀工马虎不得。”
灶台另一侧,整只的肥嫩母鸡正在砂锅里小火慢炖,汤色已渐渐泛出奶白。厨子掀开锅盖,撒了把枸杞进去,浓郁香气顿时溢满整个厨房。
“师傅,蟹粉备好了。”年轻帮厨端着碗过来,金黄的蟹粉上还冒着热气。
老厨子点点头,转身去查看蒸笼里的狮子头。掀开笼盖的瞬间,混合着荸荠清香的肉味扑面而来。他用竹签戳了戳,满意地看到肉丸中心恰到好处的粉红色。
灶间东侧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热气,三层高的竹制蒸笼里码着昨日包好的粽子。
帮厨的小厮蹲在灶前添柴,不时用袖子擦汗。老厨子掀开最上层的笼盖,热气顿时扑面而来。他用筷子戳了戳其中一个粽子,糯米的香气混着粽叶的清香立刻溢了出来。
“再焖半刻钟。”老厨子吩咐道,顺手把几个系着红线的粽子挪到中间,这是萧凌恒特意多加了蜜枣的甜粽,吩咐是给任久言准备的。
蒸笼旁的案板上摆着几个青花瓷碟,已经盛好了白糖和桂花蜜。只等时辰一到,这些浸满粽叶香的糯米团子就要被端上桌,成为端午宴上最应景的点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厮探头进来:“主子问还要多久开席?”
“半个时辰就好。”老厨子擦了擦汗,指着准备好的凉菜,“劳烦先把这个'蓑衣黄瓜'和'水晶肴肉'端出去。”
说着,老厨子往锅里又加了勺猪油,准备开始煎鱼炖鱼汤。
小厮刚端起盘子,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萧凌恒的笑声和任久言无奈的应答。
“我家久言做的就是好看!”萧凌恒拎起刚做好的香囊,那歪歪扭扭的布片勉强能看出是个蝴蝶形状。
……如果忽略左边翅膀比右边大了整整一圈的话。
任久言伸手要拿回来:“算了,太丑了。”
萧凌恒却高举着手臂躲开,笑得见牙不见眼:“谁说的?这蝴蝶多精神,跟别的都不一样。”
说着还故意晃了晃,香囊里装的艾草簌簌作响。
任久言实在受不住这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夸赞,耳根发烫地岔开话题:“该去喂鱼了,别让它们饿着等午膳。”
“成。”萧凌恒顺手揽过他肩膀,指尖还勾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香囊。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前院池塘。水面映着天光,几尾名贵的漂亮鱼见人影便聚拢过来,红白相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任久言从石台取下鱼食罐,忽然动作一顿。
“鱼呢?”他望着水面轻声嘀咕。
往常最活跃的那条鲤鱼不见了踪影。
萧凌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
任久言抬头看他,眉头微蹙,眼里带着几分委屈。萧凌恒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对身后的将士和小厮问道:“池子里那条大鲤鱼呢?”
侍卫们面面相觑,突然,其中一个上前回忆道:“将军……我清早好像见那淮南的厨子来过前院……”
话音未落,远处厨房方向突然飘来一阵葱姜爆锅的香气。
任久言的目光转回看向萧凌恒,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又心疼又无法安慰。
萧凌恒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万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他…那个…这…应该不能吧……”
任久言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嘴角慢慢垮下来。那是他每日亲自喂食,连鳞片有几片都数得清的小鱼。
“久言久言…你别难过……”萧凌恒小心翼翼地凑近,像只做错事的大狗似的跟在任久言身后转悠,“要不...我给你买一条?不,十条?”
任久言抿着嘴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默默绕过他往后院走。
萧凌恒急得直挠头,转身对着几个侍卫瞪眼:“你们当时怎么不拦着点??他不知道这鱼是什么你们还不知道??”
“将军…我、我们真不知道那师傅是来捞鱼的,这这这……”
萧凌恒急得原地转圈,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快!快去厨房,如果鱼还活着让他千万别动!!快去!”
一个小厮扭头就往厨房冲,结果被绊了个趔趄。
侍卫们手忙脚乱往厨房跑,萧凌恒一瘸一拐的边追边喊:“跑快点!要是鱼已经下锅了就让厨子自己吃了!千万别端上来!要是敢让久言看见一片鱼鳞……”
此时厨房里,老厨子正美滋滋地往锅里煎到一半的鲤鱼淋热油,完全不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突然,就见几个侍卫冲进来大喊:“住手!别动那条鱼!”
老厨子吓得手一抖,半勺热油直接浇在了自己脚面上,疼得直跳脚:“哎哟喂!这又是闹哪出啊?”
萧凌恒气喘吁吁赶到,看着“死不瞑目”的鲤鱼眼前一黑:“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侍卫灵机一动:“大人,要不咱们现在去集市买条活的放回池子里?就说是厨子捞错了...”
萧凌恒绝望地看着那条花刀开的得漂漂亮亮的鱼,欲哭无泪的说:“你觉得久言是傻子吗?”
任久言抱着膝盖坐在厢房的窗边,听见门响也没回头。萧凌恒蹑手蹑脚地蹭进来,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久言...”萧凌恒小声唤他。
任久言这才慢吞吞转过脸,眼角还泛着点红。他抿着嘴没有吭声,只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萧凌恒,像只被抢了鱼干的猫。
萧凌恒被他看得心尖发颤,藏在背后的手都抖了抖,他蹭到任久言跟前,神秘兮兮地晃了晃身子:“久言,别难过了,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任久言还在情绪里,仍旧是委屈巴巴的看着萧凌恒眨眼睛。
萧凌恒单膝蹲在任久言面前,献宝似的捧出个精致的木雕小像,是个栩栩如生的任久言侧脸雕像,连睫毛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我去岁雕的,一直不太结实,就没送给你...”萧凌恒轻轻晃了晃,结果木像的鼻子突然“咔”地掉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去接,又碰掉了木像的一只耳朵。
任久言愣愣地看着满地零件,萧凌恒举着个无鼻无耳的木雕,讪讪道:“我就说不太结实…”
说着把木雕倒过来,“不过…这样放的话能当笔架用...”
任久言眼神澄澈的看着萧凌恒的眼睛,只听那人笨嘴拙舌:“久言…我知道你难过,此刻就你我二人,不…不必忍着…”
二人对视之余,那个残缺的木雕正可怜巴巴地躺在两人中间,成了接下来这场暴风雨般的痛哭最无辜的见证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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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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