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窗而入,紫檀如意书案被云纹格影分割成许多个曲折的小格,上面还有几个圆圆的影子攒动。
云闲回眸,窗棂外闪过人影和轻呼,他勾唇一笑,回过头在手里捏了个小诀。
一只雪白蓬松的兔子从他手中一蹦一蹦地跳到窗台上,身后却没什么反应,大抵兔子这种寻常玩意儿对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算不得稀奇。
云闲想了想,手指在胸口比划几下,衣襟立刻鼓出一团,小黑懒洋洋地从他怀里探出头,打了个哈欠,被他揉了揉脑袋瓜,爬出来往窗户处去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几道气音。
“咦。”
“小黑猫!”
“是黑虎。”
小黑昂首挺胸地迈到窗前,对窗棂外的孩子们亮了下翅膀。
“嚯!”
“四不像!”
小黑闻言呲牙,把一个努力将手从云纹格子里伸进来的小孩儿吓了个屁股墩。
下一秒小黑被云闲抱起,推开窗,几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挤在窗边仰头红着脸看他。
“要摸摸它吗?”云闲将小黑放了出去,“轻轻的,它不咬人。”
小黑抬头看云闲,见他向自己促狭地眨了眨眼,认命躺倒,翻开肚皮。
小孩们伸手你一下我一下地抚着,摔了屁股墩的娃娃顾不得哭,也连忙爬起来摸,生怕比别人摸少了一下。
“它好软哦。”
“它怎么有翅膀啊?”
“哇,它的爪子好大!”
“它的眼睛是金色的哎。”
被一群小屁股搓圆捏扁的小黑不爽地甩着尾巴,一爪按住一只耍流氓的小手。可看见云闲倚着窗台笑得一脸温柔,它也就慢慢松了劲。
没办法,谁叫云闲是它养的人类呢。
它也只能宠着了。
“哥哥。”
“嗯?”云闲低头,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童踮脚扒着窗台奶声奶气地叫他。
“你身上有花花吗?好香好香哦。”
“有啊。”云闲手一翻,掌心躺着一朵圆嘟嘟甜腻腻的栀子花,他将花别在她的发髻上,没忍住捏了捏她的包子脸。
“我也要!”“我也要!”小孩儿的攀比心一发不可收拾。
云闲给每个人分了朵不同的花,女孩别在发间,男孩别在衣襟。
而在无人注意的树上有一道专注的目光。
这些天来,云闲院子里这棵老槐树被卞锦钊和任枫轮流光顾,都要坐成歪脖子了。
任枫也发现,自己原先还没这么离不得云闲,如今是一刻不见便抓心挠肝地想。
他看着底下云闲含笑逗弄一群小不点的景象,一派岁月静好,仿佛看到二人幸福的后半生。
一道翠绿扰人视线,任枫目光一凝,看见一只熟悉的帝王绿玉镯,缠绵地吻着云闲突起的腕骨,一截手臂白得像丰腴的瓷,泛着细腻的光泽。
一股甜蜜的情绪从任枫心口冒出来——
母亲竟将传家宝都给他了,看来是真认可他。
他这大师兄果然人见人爱。
可他这人人爱的师兄忽然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眉心微蹙,目光飘散在虚空中,好半天也不动一动。
任枫抛了颗天竭解药放嘴里嚼碎吞了,跳下树,看见云闲的目光一瞬间聚焦,表情也变得有些慌乱,活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师兄见到我怎么这幅表情?可是吓着了?”
任枫逆光而立,日光剪裁出他颀长的身形,给他镶上一圈金质的边缘,一双多情目兼具了夜的深邃和昼的炽热。
云闲心里“咯噔”一下:他看我一直都是这种眼神吗?仿佛除了我以外再看不到其他。
云闲不欲溺毙在这目光里,慌忙垂下眼帘挡去。
他还是一样的容易害羞,可不知为何,任枫就是觉得今日的师兄格外动人。
这头云闲试着想象了一下,和从尿床小屁孩看着长大的任枫,像一对伉俪那样亲昵地十指交缠,呼吸相融......
咦呃这也太奇怪了!!!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地抬手拍拍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驱赶出去,暗骂纪鸾胡说八道,自己心脏,看谁都是脏的。
他和任枫怎么可能——
手被人热烘烘地牵住,指缝传来暧昧的摩挲。
云闲:!!!
他浑身触电似的一抖,“唰”一下就将手抽出来了。
这就尴尬了。
任枫手还保持着半拢的姿势,心里半是疑惑半是紧张:嗯?
手不给牵了?
云闲急中生智,一脸认真地抠了抠脑袋,“不好意思,头有些痒......可能长虱子了。”
任枫松了口气,又暗骂自己多想,他们师兄弟之间从来亲密无间,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于是展臂搭上云闲的肩。
云闲滑不留手的一个旋身,这一下敏捷不逊卞锦钊。
任枫手臂悬在空中,表情空白:?
给云闲尴尬得无实物舞了一通剑。
“咻咻咻......”
“哥哥你在干嘛?”
云闲正配音呢,低头一看,一群小不点仰脖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云闲替他们合上一溜小下巴:“哈哈哈哈哥哥捉飞虫呢。”
这下任枫彻底肯定云闲不对劲,他都笑出单音节了。
任枫急于把孩子们赶走,“行了,都回去各找各妈,云闲哥哥累了,明日再玩。”
云闲:“哈哈我不累。”
任枫一个眼神斜瞥过来,不多锐利,却令他不由得噤声。
待小不点们抗议无效被下人遣返,云闲又感到莫名。
人怎能如此窝囊,常年屈服于二师弟的淫威也就算了,如今竟还要看小师弟的脸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自己这大师兄颜面何在?尊严何在?骨气何在?
“为何躲我?”任枫送完小的便转过身来要追究大的。
云闲刚谴责完自己的软弱,就见他浓眉下压,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心里十分感伤——
任枫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揣在怀里软乎乎,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师兄撒娇的小师弟了,岁月这把杀猪刀已经无情地将他雕凿成了二师弟那样能止小儿夜啼的角色。
“嗯?”尾调危险地上扬。
“我......那个...没有吧。”
四下无人,任枫的靴子在空旷的地面上一踏一个响,像踩在云闲心上,深深的压迫感令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后退。
“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啊。”
“没有你跑什么?”
“我没跑啊。”
云闲这个骗子莫名其妙开始跑,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任枫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下,空空如也,明白这只猛兽正是自己。
他短促地笑了下,舔舔虎牙,见云闲足尖在湖面上一点,羽衣蹁跹,像只即将脱离他掌心的鸟,他也不跟他客气了。
云闲耳中除了流水嘈杂,尽是自己急促的气喘声,他不敢回头,调动全身真气提速,忽见层叠山石,心念电转决定一头扎进去与任枫玩一把捉迷藏——
腰间被一股大力箍住,简直要将他拦腰折断,惊呼被捂在掌中未漏出半点,而后翻了个面,晕头转向地被抵在假山上。
“抓到你了。”
云闲清楚地看见任枫的瞳孔瞬间兴奋得扩大一圈,两颗悬珠似的钉在自己脸上,天生利于撕咬的虎牙抵在唇边,活脱脱猫妖成精。
缺氧的感觉传来,他将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掌掰开,大口喘息,像只脱水的鱼,汗水从颈窝里泌出,滚入衣襟,无力向任枫瞪去一眼,却见他眸色更深,喉结上下滚动。
云闲深感不妙,果然下一秒任枫便低头向他袭来,慌忙间用手臂抵住他的下巴,却被毫不费力地摁在头顶。
他紧绷又灰心地等着,等到任枫轻轻嗅了一下,克制地蹭了蹭他的脸。
两片肌肤之间仿佛伸出无数只渴望的小手,缠绵难分地吸在一起。
从小养大的小猫释放天性后又回来蹭他撒娇,云闲只觉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席卷全身,整个人仿佛化成一捧春水,要从任枫怀里流下来。
“嘘。”任枫拉开一线,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向假山后指了指。
云闲探头望去,方才未来得及细看,原来假山后有一座湖心亭,亭内两人,暂未发现他们。
一人倾身执笔,安静地习字。一人看着年纪轻些,一脸玩性,狭窄的鼻骨中央点缀一颗小痣,蹑手蹑脚地从他背后走近。
前头那个执笔的手略有停顿,嘴角微勾,继续写。
后头那个攥着什么忽然往他面前一扔——
一条手指粗的黑蛇在宣纸上扭动不休,发了狂似的像要攻击人。
吓得前面那人手一歪,笔锋斜出三分,墨迹晕染,一张端秀工楷就这么毁了。
“拿...拿走!”他不复从容,显然料到了这小子,却没料到这蛇。
“哥,瞧你吓的,这是假蛇。”那小子笑嘻嘻地拎起蛇抖一抖。
“拿走。”他哥还是偏过头不看,眼睫在光下颤得像只振翅的蝶。
这小子见状立马将蛇甩出去,好巧不巧刚好对着云闲这个方向,天外飞蛇吓得他无头苍蝇似的要一头在石上撞个满脑花。
任枫一手抄住云闲,一手接蛇,捏了个火诀刹那间将其在掌中烧了个干净,心里狠狠记那小子一笔。
那扔蛇的小子连打三个喷嚏,还不忘摸摸他哥的背,“扔了扔了,没事啊。”
待他绕过来低头一看,“哟!这么好的字,早知道不在这会儿吓你了。”于是不住后悔道:“我真该打,真的。”
他哥作势要拿笔敲他,离脑门还有十万八千里远,他已怕痛地缩起脖子。
他哥摇摇头,嘴角压着笑,只是在他皱起的鼻梁上点了一点。
“你这颗痣……”
“痣怎么了?”
“没怎么。”
云闲二人眼力过人,只见他低头在纸上寥寥几笔,那突出的笔锋便成了一只瘦鹤,像要啄开宣纸飘然远翥,一副死字忽然有了生机。
那小子从身后扑到他哥肩上,满眼崇拜,“哥,你可真厉害,我瞧着什么欧颜柳赵都不如你。”
“胡说八道。”
“真的哥,骗你我就头长癞,脚生疮。”
任枫在此时附耳:“那个习字的你见过,我堂兄之子,我的好侄儿任伯淮,聪明能干,目前协助我哥当家理纪......”
云闲看出来了,这可不就是当日与山虎对接的黑巾蒙面男,小小年纪深入虎穴而不惧,自己如今好端端地在任府,还得感谢他。
“那个顽皮的小子叫任小卓,是我堂兄偏房所生,据说他生母难产早逝,是跟在柏淮屁股后面长大的......”
云闲脸颊发烫,虽然他已经活了两百年,但这样两小无猜的少年人,真诚热烈毫不掩饰的情感依旧能深深打动他。
任枫适时往他耳孔里吹气,“像不像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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