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儿——”任母笑着撩帘进门。
“伯母，您怎么来了？”云闲立马放下擦了一半的韶玉，起身见礼，被任母轻按着肩坐下，“往后同我不必客气。”
只见她一抚掌，一群水灵灵的姑娘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叠着各色衣衫，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云闲不解其意:“这是？”
“枫儿找我谈过心了，我们母子俩能把话说开都是托你的福。这入秋多时了，我见你还穿得单薄，便制了些秋衣给你。”
被异性长辈这样关照还是头一回，云闲有些无措，“不用了伯母，我不冷。”
“这些衣裳都是问过枫儿，照你的身量做的。你不穿，别人想穿也穿不了，可就浪费了。”
见她一脸期待，云闲不欲再拂她的好意，“那就多谢伯母了。”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任母笑吟吟地瞧着他，慈祥又可亲。
云闲转到屏风后，婢女服侍他脱去外裳，将手伸向他里衣，却被躲开。
“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婢女闻言一怔，抬眸瞧了眼他泛红的耳垂，顺从地退了出去。
这一举动的后果便是云闲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料不晓得穿，硬着头皮自己鼓捣好一阵，便是姑娘家梳洗化妆也没这么慢的。
外头任母丝毫不见焦色，将手中一百零八颗佛珠从头到尾捻完两遍，正欲捻第三遍时，云闲掐着腰，手拎一条腰带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叫她眼前一亮。
婢女们机灵地上前替他系好金玉带，挎好白玉环，腰线被这样一强调，紧窄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一袭亮绸面的缟羽圆领广袖长袍服服帖帖地裹着他一身亭匀骨肉，只余一截玉做的颈与敷了粉似的指尖，行走间衣上水波烟羽纹路微光流淌。银冠束发，露出饱满天庭与一双清凌凌的眼，说不出的清贵文雅。
好一个锦绣公子。
真真好似用锦衣玉食奉养，诗书礼乐熏陶出的这么一个富贵闲人。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人靠衣装，但好衣也挑人。要将这衣服撑起来，身材、气质、样貌缺一不可，否则只会像一只披上凤羽的乌鸡，反将自己衬得更加粗俗。
任母拉着他左瞧右瞧仔细看了两圈，恨不能连汗毛也根根数清，喜笑颜开：“好极了！从前你穿得太过寡淡简朴，合该用这样的衣裳衬你……穿着也合身，枫儿还是很了解你的嘛。”
云闲温柔地笑着，暗暗动了动肩。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衣裳别处都十分舒适合身，仿佛量体裁衣。只是这些日子的磨练，叫他肩臂狠长了些肌肉，较从前略宽，这一隐在衣衫中的细微变化未被任枫察觉出来，因而此时肩膀处略有些束缚，不过不影响行动，他并不打算言明。
“这套好，这套也试试，咱这儿冬天冷得厉害，得穿厚实点。”
“好。”云闲接了衣乖乖去换，这样像娘亲给儿子的关爱，他很受用。
这次换衣快多了，他披着一袭绛红色鹤氅，狐仙儿似的转出来。
“哎哟好看好看好看！”任母上前握住他的手，哄孩儿似的连夸三声，“这是谁家的乖乖，生得如此标致。”
相较于方才的清贵，这身更显得云闲昳丽逼人，白狐毛领虔诚地托着脸，衬得他整个人如同傲雪红梅似的玲珑一枝。
眼下并不是穿这衣裳的季节，云闲身上暖，暖到冒汗，心里更暖。
其实这样鲜亮扎眼的颜色，他是从来不穿的。
但看着任母这个欢喜的模样，他心想自己往后年年冬天都会穿着这衣裳，都会想起这个可爱的太太。
任母被云闲专注的目光瞧得心都要化成水了。这孩子话不多，更别说什么恭维奉承了，只会用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像小鹿一样好奇地看着她，偶尔微微一笑，偶尔害羞，都很纯粹，令她稀罕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那小儿子一颗心牢牢栓在这大师兄身上，她这做母亲的自然有所担忧，便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云闲的身世，据说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从小在山上长大，这还是第一回到这繁华地来，天可怜见儿的。
她还从任枫天花乱坠的描述中提取出几个关键词——心地善良，为人坚韧。
这就够了。
爱屋及乌，更别说这儿媳妇品行相貌挑不出半点毛病。
任母拉着云闲坐下来，低头将手腕上一个龙石种翡翠绞丝镯子褪了下来，给他戴上。
云闲再不识货也看得出这只碧绿如水、温润细腻的镯子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吓了一跳，立马要褪下来还给她，“伯母，这我不能收！”
任母按住他的手拍了拍，看那玉镯在他精巧的腕子上荡出一道滴翠，十分满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多亏了你，枫儿与我亲近了许多。你是枫儿的师兄，比亲兄弟还亲，若是不嫌弃，同枫儿一样唤我母亲也是可以的。”
云闲感觉鼻子拴拴的，深知自己这眼泪过剩的尿性赶紧仰起头眨巴眨巴。
任母见他一瞬间红了眼眶，还以为教他联想到无父无母的伤心事，连忙拿帕子给他，还没伸过去呢被他一把紧紧搂住，小孩儿撒娇似的抱法。
“这是怎么了闲儿？”任母轻轻抚着他的发，怀抱是那样温暖。
云闲从这位非亲非故的老太太身上感受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舐犊之爱，只是“母亲”二字对他来说太过艰涩，难以出口，拙嘴笨舌的他只能郑重地道一声“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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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笑什么呢？”
云闲闻言一怔，连忙抬臂将袖子放下盖住镯子，不料被纪鸾一把捉住，“哟，你一个全身上下只有脸和剑值钱的穷光蛋哪来的这奇货？”
云闲挣开手，将镯子收好，并不看他，淡道：“找我什么事？”
纪鸾自个儿抄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你是卞锦钊的嫡亲师兄……”他对上云闲掠过来的眼，继续道：“我就是来问问你，有关他的事。譬如他的生辰、喜恶、一些过去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什么都可以。”
云闲蹙眉：“你了解这些干嘛？”
“喜欢一个人当然想要了解他更多咯。”
这句话搅得云闲内心颇不平静，“什么喜欢？哪种喜欢？”
纪鸾斜着眼瞅他，咬着下唇像嘲笑他无知似的轻佻一笑，“就是想跟他……抵死缠绵的那种喜欢。”
云闲仿佛被“抵死缠绵”这辛辣又孟浪的四个字迎面砸得晕头转向，魂不附体。
他当然看得出来纪鸾对卞锦钊有好感，但没想到是这种，而且令他更为震惊的是纪鸾就这么坦荡荡地当着他的面意/淫他师弟。
过了好一会儿云闲终于找着自己的舌头，“你......你们......男人之间......”
纪鸾眼看着他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觉得十分新奇，凑上去欣赏他的窘迫，“怎么？没见过断袖？你可真是山上来的小古板，我纪鸾喜欢一个人才不管他是男是女。”
云闲哑口无言，脑子乱得像被马车碾过。
纪鸾翘着椅子盯着他，难得好心等他消化。
又过了好一阵，听得云闲轻声问：“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椅子“咔”的一声脆响，纪鸾坐正，“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云闲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头去转玉镯子，“那他也喜欢你吗？”
纪鸾瞧着他的发顶，发出一声轻哂：“我纪鸾喜欢的人就没有不喜欢我的。”
云闲手一顿，抬头对上纪鸾饶有兴趣的眼神，“既然如此，你也不必从我这儿了解他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他会自己亲口告诉你的。”
“他当然会告诉我，但那又有什么意思……”话虽如此，纪鸾从云闲紧抿的唇上看出从他这儿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目光下瞥，转了话锋，“这镯子我见任母日日戴着，如今却到了你手上，不是你偷拿的吧？”
“当然不是！”云闲被他气了个仰倒，“这是伯母送给我的！”
纪鸾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呢？”
云闲对于他低滑的语调感到不舒服，浑身像被某种蛇类爬过，“你什么意思？”
“当局者迷，看在你帮过我的份儿上，我好心知会你一声。我对卞锦钊是什么感情，有人对你就是什么感情。”纪鸾起身，走近一步，俯身贴耳，眼底闪动着幽光，“我看这镯子……是任母替他儿子下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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