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久清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叫《暴雨之期》,以别开生面的叙事手法讲述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在业界广受好评。
那年他二十四岁,人生才刚刚起步,而关于这部电影的构想,则要追溯到他的大学时期。
更确切一点,是在见到谢宁州后。
那日在片场匆匆一见后,叶久清当机立断,尾随谢宁州到了住处,出了双倍的价钱,租下他隔壁的一间屋子。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这儿的条件极其艰苦,远比不上剧组提供的旅馆,但叶久清信心十足,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说服谢宁州。
南方的雨季潮湿而漫长,江州镇的雨天就和电影中呈现的那样,灰蒙蒙的,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设施落后的小镇一遇到暴雨就停电,照明只能用最原始的蜡烛。
初来乍到的叶久清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了个透湿,回到租住的屋子里又遇上了停电,可以说是倒霉至极。
无奈之下,他打着手电筒去和谢宁州求助,想借一根蜡烛。不巧的是,谢宁州的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蜡烛了,于是叶久清站在门外,和门内的谢宁州面面相觑。
半晌,谢宁州打破了沉默。
“你进来吧。”他对叶久清说,“说不定一会电就来了。”
叶久清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他,一听谢宁州这么说,当即跨过门槛进了屋,大大方方地找了把凳子坐下。
“你一个人住吗?”
他环顾四周,没见到其他人,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也只有一副。一根蜡烛孤零零地立在桌角,发出微弱的光亮。
谢宁州没有答话,他对陌生人保持着基本的提防心理,不愿透露过多的家庭情况,能让素不相识的叶久清进门,已经是他妥协后的结果了。
叶久清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立即自报家门,力图消除谢宁州的警惕心。
“我是你的新邻居,我们在片场见过的,你有印象吗?”
谢宁州摇了摇头,叶久清不免有点失望。他毕竟还年轻,还没有改掉少年人傲气的习性,习惯被人簇拥着,视作人群的焦点和中心。
“我在剧组学习,会在江州镇待一段日子。你呢?你是演员吗?”
“我不是。”谢宁州再次摇头,“你认错人了。”
“你想当演员吗?”
叶久清问得很有技巧,他知道谢宁州不会是演员,哪有演员灰头土脸地从泥地里爬起来,他故意这么问,为的就是一步步引入正题,抛出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条件。
果然,谢宁州停顿了一下才答道:“我没有想过。”
“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想。”叶久清十分自得地笑了笑,“想好了告诉我,我能帮你。”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谢宁州说的没错,等一会就来电了。
目的达成的叶久清开口告辞,临走前,他看见桌子上的蜡烛恰好烧到了尽头,落下来一朵朵闪亮的小花。
那时的叶久清,还未预料到这一幕会伴随他度过整个雨季。
他单方面地以为,他和谢宁州这就算认识了,直到之后的数次碰壁,让他的一厢情愿成了笑话,谢宁州压根没记住他的脸,更别提认识他了。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许诺,也早就被谢宁州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是叶久清第一次在谢宁州身上受挫,后来,江州镇停了无数次电,蜡烛燃尽了无数次,他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受挫中学会了低头,去理解和共情他人的精神世界。
这是他成长为专业导演的必经之路,想拍好电影,只有与之共鸣。
叶久清深以为然。
他在拍《深蓝》时严谨贯彻了这一准则,让谢宁州从各个角度分析陈予的人物形象,使角色不再单薄,而是生动和立体起来。
剧本围读时,叶久清着重谈了谈他的想法,意在给演员们一些启发。
“陈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很重要。”叶久清指着剧本中的一处,细细道来:“你们不能光看表面,就觉得他和李屿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不对的。”
“很多人刚拿到剧本时,都会错误地估计《深蓝》的感情线,以为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出于新奇感引发的碰撞,其实不是的。陈予为什么会在李屿这里找到安慰,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被现代社会边缘化的那一小部分人。不同的是,陈予经历了放逐和抛弃,李屿是自愿选择的留下。”
谢宁州翻看着剧本,对里面的内容烂熟于心。他不用听叶久清讲述,就能从平铺直叙的文字中,体会到那份独一无二的情感。
李屿象征着小岛,是陈予梦想的归宿。他的灵魂仿佛天生缺了一半,只有遇到李屿才能完整。
叶久清的创作始终绕不开命运,他坚定地认为,人一生的意义在于寻找灵魂完整的路上,每一场平平无奇的相遇背后,都暗含着拼合灵魂的碎片。
他相信命中注定,但谢宁州怀疑全部。
对谢宁州而言,命运是个笑话,如果他信了命,等同于将年少时吃过的苦一并抹去,默认了那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就该无依无靠、穷困潦倒、等着叶久清救济,这对他的自尊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他不能信。
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他们看似在事业上关联紧密,在电影上一拍即合,在生活上想法一致,但在触及内心深处的问题上,从来没有就彼此真正的想法达成过一致。
叶久清不能说,你混得那么惨,要不是靠我,可能还出不了江州镇。谢宁州也不能说,我没让你带我出来,如果我不当演员,不走表演这条路,靠自己,搞不好一样能成。
天台上,烟雾静静地飘散在空气中。
“《深蓝》受到欢迎,我很高兴。”谢宁州背过身吐烟,声音不甚清晰。“如果它能在欧洲电影节上获奖,你的压力会不会小一点?”
“我不知道。”叶久清怔了一下,如实答道:“今年的评审团不一定喜欢《深蓝》的风格,获不获奖都是未知数。”
“但它得到了观众的喜爱。”谢宁州转过头,把烟拿得远了些。“在我心目中,《深蓝》是优秀的作品,无可替代。”
叶久清的胸口像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对导演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演员的肯定更振奋人心的,何况这是他的男主角。
他们同担风险,平分荣誉。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席卷了他,叶久清猛地上前一步,摘下谢宁州衔着的烟,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是那么迫切,盼望着和谢宁州融为一体,交付彼此幸或不幸的命运。
情急之下,叶久清没控制好力道,牙齿直接磕破了谢宁州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散开,混杂着冰凉的薄荷味。
谢宁州仅仅愣了一秒,随后迅速做出了回应。他伸手揽住了叶久清的腰,把燃烧的半截烟从对方手里小心地拿了过来,弄灭后丢进了垃圾桶。
断裂的烟灰掉在手上,谢宁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甩了甩手,抬手捧住叶久清的后脑,低下头吻他。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很久,吻到最后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叶久清侧过头,擦了擦嘴角的痕迹,别有深意地问道。
“回家吗?”
“回。”谢宁州从牙关里挤出了这个字,“你去停车场等我,我回包厢说一声,顺便结个账。”
“一起吧。”叶久清走下楼梯,回头示意谢宁州跟上。“我来说,就说你喝多了,我顺路送你。”
包厢里热闹非凡,欢笑连连,声音吵得能将房顶掀开。谢宁州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老老实实地抱着手臂倚在墙边装醉,等叶久清出来带他走。
叶久清本不愿打搅这帮年轻演员的兴致,但谢宁州的外套和他的手机还在沙发上。他硬着头皮推开门,包厢内的声音一下子降了下来,十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满是惊慌和无措。
“要命了要命了,原来叶导没走,我们闹成这样,他会不会生气?”
一片安静中,有人小声嘀咕,被同伴狠掐了一把。叶久清看得真切,也没给人下不来台,只伸手指了指沙发上的东西,让人递过来。
“我和谢宁州还有点事要办,账我结过了,你们接着玩,玩得尽兴。”
叶久清拿了私人物品,便在一叠声的“叶导慢走”里潇洒离场。夜晚还很长,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和谢宁州一同度过,家里的那瓶好酒该开封了,他们可以小酌几杯,为接下来的深夜做铺垫。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背道而驰的。叶久清刚走到门边,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他。他回过头,认出了是先前给他敬过酒的小演员。
“你有什么事吗?”叶久清耐着性子问。
“叶导,您方便带我到最近的公交站吗?”小演员很是不好意思地问:“我也想早点回去,明天早上有戏要拍,这附近打不到车,我怕赶不上。您要不方便的话,我走路也行。”
叶久清觉得麻烦,本能地想拒绝,但小演员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令他说不出口。他掏出手机查了查,最近的公交站离这大约六公里,走过去是一段不小的距离。
“行吧,你跟我来。”
他松了口,小演员感恩戴德地跟了上来,谢宁州等在门外,见叶久清带了个眼生的演员出来,略感意外。
“他和我一起回去,你两挤一下后座,不介意吧?”
叶久清解释道,后一句话是对小演员说的。小演员连忙表示不介意,能和前辈坐一块是他的荣幸,语气谦卑到了极点。谢宁州一言不发地听着,似乎听出了什么,脸色不怎么好看。
“都没意见就走,别磨磨蹭蹭了。”
叶久清没察觉到其中涌动的暗流,径直将外套丢给谢宁州,叫他穿上。三人默不作声地下了电梯,来到停车场。
小演员自觉地拉开车门,正要请谢宁州坐上去,忽然看见车子的后座上有一条深绿的领带。这颜色对多数人而言有着极大的挑战性,立刻抓住了他的眼球。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小演员在心里嘀咕,还没细想就被叶久清的催促打断了。他赶忙捧起领带,恭恭敬敬地送到叶久清手里。
“叶导,您的领带落在后座了。”
“哦,谢谢。”叶久清接过领带,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今天开的车是谢宁州的,领带当然是对方落下的。
“这领带真别致,叶导眼光很不错啊。”小演员继续称赞,弄得叶久清尴尬至极。他本人平时是绝对不会系这么花哨的领带,搞得像动物园里求偶的孔雀,没个正形。
谢宁州在后面低低笑了一声,叶久清透过后视镜,向他投去埋怨的一瞥。
都怪你。
叶久清扶着方向盘,愤愤不平地转了一个弯。这条路红绿灯稀少,高楼林立,外层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流动的光芒。
如果小演员此刻看向窗外,就能看到高楼外即将撤下的海报上,是谢宁州的大幅特写。
那条深绿的领带就缠在他的手腕上,和无名指上不规则的翡翠戒指相得益彰。
佑嘉上一季度主推的翡翠系列,广告语是未经雕琢的美,经谢宁州代言后,销量增加了十个百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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