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却能肯定,单论上火化小平台的收费,不可能贵到足以雇佣一个二人小队。
想着蒋云霞消息灵通,时却极为自然地跳过了方才和她那没有结尾的谈话,询问她是否清楚左撇子女和男孩的事情。
时却发问时,蒋云霞已重新回到采菇大业中,刨出一朵个头挺大的腐烂菇。
她举起它,回以时却一个‘你好奇心不小’的挑眉。
尽管对左撇子女那边的情况不甚在意,她勉强打量几眼男孩。
“那小子啊……”
眯起右眼,蒋云霞拿指甲盖量了下那颗处在腐烂菇下部的菌丝,简短地讲出她所知的信息。
男孩母亲早逝,父亲是蝎子的一个小喽啰。
四年前,他父亲因辐射病去世,自此他和孤僻的瘸腿叔相依为命。他叔叔在好再来开了家花店,靠店里的收入维持二人的生活。
十三区防护罩预备关闭的事情发生后,二人本想遂管理局组织的平民撤离的队伍离开,不想队伍存在成员限额,伴随限额制定了一系列的筛选机制。
其中一条筛选机制是:帮派成员死后五年内,其直系血亲进入队伍的优先度最低。
他们没能进入平民撤离队伍。
“这次上路,他叔花了一大笔钱,好歹带着侄子勉强被算成了灰蝎。”蒋云霞道。
“他们这种人最多晚上能在灰蝎扎营地的边缘休息,上路的时候,没法和灰蝎队伍一块走。”
“他叔开价找猎人带自己和侄子,给的价位很低,最多够全程跟着猎人行动,不可能像小老板和你这样,你还愿意尽量不打猎。”
“你想想,他叔自己和他这个侄子,一个残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给的钱少,猎人还得带着这俩累赘去挣每日任务量……这是个烂活儿。”
“他叔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找到那俩人,”蒋云霞冲左撇子女和其同伴的方向努嘴,“顺利上路了,结果呢,命不好,听说前两天给蛰了,死了。”
“然后,你猜怎么着?”
时却摇头。
“那傻小子,没去蝎子的火化地方,想找个专业做殡葬的蓝蝎把他叔单独火化,骨灰再拿去做成骨戒,结果被人给盯上,搞了一出强买强卖。”
“最后,他骨戒倒拿到了,钱也被掏得精光,如今怕吃饭都成问题。”
……时却惊异于蒋云霞知道此事的全面程度。
仿佛猜出她的想法,蒋云霞说:“这种事情多的人看热闹,今天没我,小老板或你去打听,一样能问到。”
“那俩接活的也倒霉,这两天给人调笑不少次,问烂活黄了,是可惜还是松口气。”
沈司奥提醒时却和蒋云霞二人,风向有变。
新的风来方向,相对于左撇子女、其同伴和男孩三人所在方向仅有些许偏转。
蒋云霞和时却各自挪地方。
时却给自己找到一个新位置。
她稍偏离了新的风来方向,正冲左撇子女、其同伴和男孩三人,足以低头刨土一下,抬头观望一眼地关注三人的动静。
左撇子女那边,男孩被打倒在地,仍没爬起来。
左撇子女和其同伴早倍感无趣地往边上远离两步,跟眼里没男孩这个人差不多,自顾自地在边上忙活,采集腐烂菇。
男孩捂着腹部渗血纱布的所在处,连哭带喘了有半分钟,抽噎着抹了把满是鼻涕眼泪的脸,颤抖着胳膊去撑地面。
仿佛只哭泣和急促地呼吸,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就消耗了男孩的不少心力。
他足足花费了一二十秒的时间,方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一点细微得常人难以注意到的反光,在男孩的胸前闪烁了一下。
它随着他的动作,以一种有规律的轨迹小幅度地来回摇晃几下,摆动的中心大约位于他的脖颈处。
起身后,男孩做出的首个动作是:颇为笨拙地去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
因双掌都有伤,他时不时便要倒吸一点凉气。
在场没几个人关注这男孩了。
连此前嘲讽落败的独行男人的紫蝎们,看着多少有点不良恶趣味的家伙,都对他兴趣缺缺。
……时却记得,这个世界的基础教育从六七岁开始,为期十年。
沈司奥今年十七,一年前来的十三区,他八成结束了基础教育。
以此类推,那男孩要么还应该在上学,要么和沈司奥一样,刚毕业。
总之,看男孩的表现和身体素质,时却肯定他从没接受过任何训练。
他从前的生活,大概率与“区外猎人”和“暴力活动”这两个词不大相干。
这边,时却脑补着男孩的人生;不远处,被她脑补的对象本人有了新的动作。
男孩身上其实带有些家伙。
他腰间挂了把气手枪,还有一把家用大小的剪刀,剪头部分比平常的剪刀短上许多,呈半圆形。
他使劲咬了咬嘴唇,右手先按在那把气手枪,后挪到那把剪刀上。
取出剪刀并刀尖朝下地攥住,左手不安地紧靠在腿侧,他磕磕巴巴地开口,小声对左撇子女讲话。
左撇子女直接打断男孩。
“帮忙?你采的只拿一半?”她冷笑,“我们搞不定这点地方不成?凭什么白分你一杯羹?”
不止嘴上大声反问着,她突然站起身。
数分钟前一言不合就被痛打的记忆仍在,脸上的钝痛还绵延不绝,男孩下意识捂住被打过半边脸,往后急退一步。
左撇子女绷着脸,抬腿作势要向他迈步。
下意识地,男孩惊叫出声,抱头缩成一团,蹲到地上,抖如糠筛。
“姐,不、不要……”
“瞧瞧你。” 左撇子女双臂抱胸,俯视男孩。
她弯下腰,没费多少力气,在男孩的右手上一拍。
男孩的五指无力地松开,那把造型奇特的剪刀掉落,因着尖锐的刀尖朝下,立时无声地斜扎入地面。
“你拿一把花艺剪刀,能他X的干什么?”她冷笑道,拔出那把剪刀,刀尖调转了个个儿朝上。
“怕再挨揍,是吧?”
她强硬地掰开男孩捂脸的手,将刀尖朝上的剪刀塞到男孩的右掌里。
“被人居高临下的时候,你至少得这么拿这玩意儿,明白吗?”
她啪啪地拍了两下男孩的脸颊侧,不由分说地包住男孩的右手,强制他握住剪刀。
“这小儿科的玩意,你得这么用。”
她举起自己的左胳膊伸到剪刀上方,猛地抬起男孩的右手腕!
“不要!”
男孩挣开她,甩出那把花艺剪,跌坐在地,满脸泪水,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
“……这种时候倒有力气。”
左撇子女站起身,高高在上低头瞧了男孩片刻,厌烦而阴沉地说。
她的同伴开口:
“既然你一路跟着我们,刚才该躲在附近。你看得到发生了什么,就该清楚,这里的腐烂菇按什么规矩来分配。”
男孩嘴唇抖了两下,没说话。
“我们没心思怜悯一个注定活不下去的废物,”男人说,“你叔叔还在的时候,难道没教过你,剪掉发育不良的枝条后,剩下的花能开得更好?”
见男孩闻言后脸上血色尽失,左撇子女语气冷淡,再次强调:
“区外没有平白无故给废物吃白食的规矩。你找别人去,看看这块有没有哪个傻子愿意发善心,别缠着我们。”
话已至此,他们不再多说。
男孩狼狈不堪地呆坐在冰冷的泥土地上许久,哆哆嗦嗦地捡回掉在边上的剪刀。
拿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他吸吸鼻子,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打量起在场的其他紫蝎。
再次迈出步伐,他仍没进去听左撇子女的话,执拗地令手里剪刀的刀尖朝下。
他往柳广知和石宇所在的方向走,来到另一个两人团体附近,在距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
“滚。”团体中的一人说。
“呃、好,对不起。”
男孩就近转向另一个独行侠,话起了个头,那人没耐性听他说完,作势挥拳,将他吓得立刻连退几步。
下一个他试图搭话的对象,更一言不发地掏了枪,直接对准他的一条腿,吓得他连连摆手后退。
几番无果的交涉下来,男孩的脸色越发惨白。
他来到柳广知和石宇附近,刚想开口,柳广知断然拒绝,朝他摇头。
“嘶,等等,”石宇说,“要说喜欢小孩……。”
这大个子朝时却三人的方向投去一眼,没等说什么,被额上暴起青筋的柳广知一巴掌呼在头上,本呼之欲出的半截话全数给打回肚子里。
“喂,小孩!”泥猪忽然冲男孩大喊。
“你溜溜达达的,没头苍蝇一样,要找到什么时候?”
男孩瑟缩了一下,没回应他的话。泥猪毫不在意,抬手指出一个方向。
他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
“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那儿,找那个戴帽子的女人,叫蝴蝶的——”
他所指的位置,赫然为时却三人所在。
蒋云霞低低骂了泥猪一句,毫不示弱,立即大声呛回去。
“泥猪!”
她丢开一朵才挖出来的腐烂菇,恶狠狠站起身,叉腰叫道:
“你他X的个脑子有毛病的阴暗鬼,陷在心理阴影里几十年爬不出来的怂蛋!别拿蝴蝶当出气筒!”
泥猪置若罔闻,乐道:“蝴蝶,绞肉场里你不是说‘欢迎来赌’?如你所愿!”
男孩这会距时却三人不远。他踌躇地看了时却一眼,不知为何还看了看沈司奥,面上浮现举棋不定的神色。
蒋云霞扶额叹气,蹲在时却边上,扯扯嘴角,报出两个数字:
“10%,70%。”
“什么?”时却问,缓缓脱下一直戴着的手套。
久闷在手套里的皮肤上泛着潮意,乍一接触外界寒凉的空气,汗渍挥发,带来阵阵冰冷感觉。
“如果你要施舍那男孩,他能分走10%,”蒋云霞直接了当,“作为代价,今天无论收获多少,我要拿走你那份的70%。”
“70%好像太多。”
“我反而觉得少,”蒋云霞道,“分他钱,和把钱丢进水里没区别。”
“这70%里还有风险预估的部分。”
“这孩子,除非你一直带着他,否则他活不下去。你今天施舍他一个,你明天要施舍几个?你今天施舍他一回,明天你还继续不继续?”
“你知道了两条我们的规矩。”蒋云霞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我再告诉你一条,第三条规矩是不要心慈手软。人该为自己选择负责,蝴蝶,告诉我答案吧,70%,还是0?”
她话音落下,好巧不巧地,不远处的男孩同时做出了决定,他一脸忐忑地朝时却走来。
直至他来到时却面前,时却也没给出蒋云霞她的回复。
……不过,她清楚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她沉默地站在一高一矮两名人类之间,恍惚立于一盏硕大天平的正中央。
那天平的左端是久经验证的末世生存法则,状似一片灰蒙蒙的雾霭;那天平的右端也有一团东西,白得晃眼。
那白的晃眼的东西……也许可以管它叫‘道德要求’之类拗口的名字吧,总之是个柔软舒适、虚无苛刻、不合当下时宜的玩意儿。
现下,她悬而未决的态度形成了两根无形的细线,各自吊在这天平左右端的托盘上,叫天平的左右端,岌岌可危地处在同一高度。
她拖不了很久,她得做出决断。
“呃,你是……蝴蝶姐吗?”
男孩忐忑地开口,冲时却绽开尽力维持的笑颜,一只手紧攥着裤子的布料,一只手拿着那把形同虚设的剪刀。
“……”
“姐,我能帮你们采腐烂菇。”见时却似乎默认他继续,男孩眼神一亮,语速不自觉加快许多。
“我经常在叔叔的花店帮忙,动作很快的,我只要很少很少的报酬,一点点,够吃饭就可以!”
他急切地比了个手势。他的手掌除擦痕外的地方,白皙细嫩,只有握笔的茧子。
时却的目光移到男孩胸前。
他们二人离得够近,她得以看清此前造成他胸前反光的由来。
那是枚戒指,被男孩用细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镶嵌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钻石。男孩衣领凌乱,也许它是他挨揍时,从他的领口里掉出来的。
时却拔出腰间的匕首。
在她身后,传来蒋云霞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的声音;在她面前,男孩倒退一步,眼中的光亮如即将燃尽的火堆般迅速黯淡下去。
她听到泥猪哈哈大笑,听到有不止一个人的窃窃私语,听到天平摇晃的吱呀动静,听到无形的细线“噌”地绷紧了的声响。
……时却决定踹翻这个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给她设置的二选一。
她扬手,她的匕首飞向半空,扑一声落在男孩的脚边。
在她身后,蒋云霞骤然加快了呼吸频率,在她面前,男孩惊疑不定。
“捡,”时却说,“你不是想活吗?捡起来。”
男孩将花艺剪刀挂在腰上,犹豫着依言照做。
时却的声音散入微风里:
“我知道你和你叔叔的事情。我很好奇,你说不敢打猎,不敢自己走。为什么?”
男孩紧张地舔了舔下唇,用极小的声音略有些颠三倒四地说:
“我没做过那些事,叔叔不让,他想叫我好好读书。”
“我试过了,姐,叔叔去世的第二天我就试了,我碰上一只落单的鬣狗,它受了伤,我跟上去,跟了很远,然后……”
似乎回想起什么令人惊恐的遭遇,男孩瞳孔一缩,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去摸腹部的纱布。
“我不行的,姐,那太可怕了,我动都不敢动,差点死掉,”他流着泪道,“我、我后面又试了,可我真的害怕……”
“这是你不敢打猎的理由,”耐心地听他说完,时却平静地总结,“不敢自己行路的理由是什么?”
“叔、叔叔说,落单了会被欺负、袭击,他说的没错……”男孩紧紧抓住胸前的骨戒,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看上去十分委屈。
听到这里,时却完全明白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被未知恐惧攫取住了的人。
他本来被保护得极好,长久保护了他的叔叔却意外离世。他被强买强卖,短时间内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更放大了对周遭一切的恐惧。
像一只身体虚弱又应激了的猫,难以理智地思考,完全乱了阵脚。
……而残酷的区外森林,对他这样的人尤其苛刻,不给多少容错率。
时却想了想,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个二。“会袭击你的,要么动物,要么人。”
紧接着,她换成“一”的手势。
“先说动物,蝎子行路的动静大,大部分变异动物会避开,你在边上活动,即便落单,受到变异动物袭击的概率不高。”
男孩抽噎地流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眼泪,泪眼朦胧的同时,嘴巴不自觉张开了些许,傻愣愣地瞧着时却不停开合的嘴。
“你只需要留意无人机的动静,一旦不怎么听到无人机的声音,立刻追赶主车队……喂,”时却皱了皱眉,提高声音,“你呆什么,有没有在听?”
男孩一个激灵,下意识道:“在、在听!”
时却将“一”的手势复变为“二”。
“再说人,”她道,“你用什么代步?”
男孩抠了抠匕首的握柄,吸吸鼻子回答:“叔叔的老摩托。”
时却猜也是这类肉包铁的驾具,不然不可能摔得脸和手上全是擦伤。
“你身上没像样的家伙,没钱,袭击你很难划算,可以放心。行路时跟在主车队附近,躲着所有你觉得脸凶的人。在扎营地时,找有战斗型仿生人在的地方待。”
“真有人找你麻烦,对方要什么给什么,不要反抗。
“即使你叔叔的老摩托被抢,主车队走得很慢,有偿拦路搭车,或走着、跑着去扎营地,再每次找人第二天搭车,都可以。我说明白了吗?”
“姐,你、你忘了,我没有钱,”他弱弱地说,“我还打不到猎物。”
他的眼睛再度亮起来:“还是,姐你肯……”
这回轮到时却沉默几息。
“不,”她摇摇头,“我不会带着你。”
恍惚间,她再度听到天平托盘上的细线绷紧的声音。
不等男孩再说什么,她开口:“说回打猎的问题。你的身体素质的确不适合打猎。”
“你会跟着那两人来到这里,提出一起采腐烂菇,说明你知道还有采集变异植物这一条路。你之前的顾虑是刚才说的,怕被人或动物袭击?”
“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如果只在主车队附近采集,你可以做到吗?”
男孩的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不过他深呼吸了几下,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眼角挂着要掉不掉的泪珠。
“还有个问题,”他抹抹眼泪,“姐,我出过十三区,没有区外地图,叔叔买了,但我把叔叔的终端和他一块火化了,我只知道昨天蝎子播的那几个变异植物。”
“……你叔叔把你保护得很好,”时却说,“恐高吗?爬没爬过树?”
男孩小声道:“不恐。小时候爬,长大后叔叔不许,说容易受伤。”
“知道蛙藤怎么采吗?”
男孩摇摇头。
“想活着去十二区?”
“……想。”
时却从随身的背包里找出支葡萄糖水,扭头对蒋云霞说,她要带沈司奥到边上去一会,后者神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在时却和男孩对话的过程中,数道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
时却并不关心,扫视周边一眼,指了个方向,说自己就去那里。
她以一种“今天天气真好吃了吗”的语气轻巧而自然地说:“蒋姐,你没事的话,可以往我那时不时瞅一瞅。”
蒋云霞没说话。
时却拉上沈司奥,带着那男孩来到斜坡边缘的几棵树下,一些不算很高的树枝上缠有蛙藤。
她揪了几根长点的草,让男孩看她如何将它们编织在一起,同时说明蛙藤的采集办法。
考虑还随身携带着沈老板,在不上树的情况下,时却找了个树干给男孩做简单的动作演示。
她借过男孩腰间的气手枪,拆开看,里面用的是橡胶子弹。她得知,这把气手枪是男孩叔叔的遗物。
确认过男孩携带的橡胶子弹很多后,她选了条蛙藤,目的是擦过蛙藤的嘴巴边缘,引发蛙藤吐舌——
她想,在蛙藤吐舌前,如果击中蛙藤的嘴部,应不能使其脱落;否则,蒋云霞的独特采集蛙藤的法子,不会需要两个人。
砰砰打出十几枪去,时却清空了两个弹匣,排除多个位置,终于有一枪好运地擦过蛙藤那正常情况下隐匿着的嘴部所在,让男孩看到蛙藤弹出的舌头。
为避免男孩肌肉力量不足,她带两人在附近翻来找去半晌,捡出几根直径软硬度和直径适中的藤蔓,略作修剪,得到两根彼此独立的藤绳,用以给男孩借力。
时却给了男孩一双手套,让他自己选一棵树,喝光带着的葡萄糖水。
她将那两根新鲜出炉的藤绳挂在他脖子上。
“你拿一根下来,绕在树干上……对,另一根从背上走,绕过腋下……这两根的接头分别打上结……手穿过结,握在结上,靠近树干……人和树干之间的距离稍微留少一些。”
她打量了一下男孩,不太放心,参考入伍新兵里野外求生的内容,又搓了几根更细些的新藤绳,系在男孩和树干、男孩和此前的两根藤绳之间,充当保险绳。
“好,可以了。”
根据曾见过的陌生人和蒋云霞的爬树姿势,时却让男孩试爬了会,指点、校正他的姿势。
全程下来,男孩十分配合,十分柔顺。
他从粗糙的树干前转头看时却,脸上带着些许胆怯,腰间插着时却的匕首。
时却看了一眼他腹部的伤口,心知肚明从身体情况出发,蛙藤不是此刻这个男孩的首选。
……可从更幽深、更微妙的其他方面而言,这是她此刻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时却咬了一口唇内侧的软肉,舔舔破口处,尝到一点血的腥甜味道。
“今晚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你想吃什么?就说在营地能买得到的东西。”她问男孩,得到答案后,又问他带没带速合剂。
她算出一个价钱,报给男孩听,预估了他只需要弄到五斤蛙藤。
“你被打了一拳,还敢在我们二十多个人面前转悠一圈……”
“蛙藤的舌头,”她道,“总比揍你的那个拳头小多了。”
男孩微微瞪大眼睛,仿佛在说“这俩玩意怎么能比”。
一直充当人形自走跟随摆件的沈司奥抽了抽嘴角,发表意见:“你这个比较很地狱。”
时却摸摸后脑勺:“有吗?”
身为当事人的男孩,顶着满是未干泪痕且半边肿起老高的脸,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同沈司奥:“……有。”
“不过,”他喃喃,“为什么有点好笑。”
“不是错觉,是有点好笑,”沈司奥肯定他,“因为存在反差。”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
最后,由于男孩的脸实在肿得厉害,嘴角动一点儿便忍不住吸气,终归时却也不知道他想不想笑。
……好吧,她果然不擅长给人调理情绪这种事情。
“仅限今天,”时却拍拍男孩的肩膀,“往上爬吧,我会在下面看着你。”
“姐,”男孩声如蚊呐,嘴唇颤抖,“我、我怕中途掉下来。”
“别往下看。没人催你,又有藤蔓,你感到气力不济的时候,就放慢动作,把住藤蔓,蹬紧树干,后仰休息。”
“后面你自己行动时,可以考虑带一把小斧子,在树干上砍出缺口,造个临时当踩脚的地方。”
“不要恐慌,不要害怕,”时却承诺,“我会接住你。”
“哦对了,事先说明啊,这些都不是免费的。等到了十二区,你得找个时间自己来找我,给我带点你养的花。”
男孩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扭过脸,手脚并用,生疏而缓慢地朝上攀爬,目标是几米开外的蛙藤。
升高约三米多近四米时,他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停住,胸膛起伏如擂鼓。
树下的时却转换角度,看到他腹部的纱布上渗出更多血色。
“他要恐高,你怎么办?”沈司奥忽然道。
时却耸肩:“找只猫兔来吧。”
“……如果他掉下来,你真的会接住他?”沈司奥又问,“他再往上爬,向下落,正常的人类不应该能接住。”
时却古怪地看他一眼:
“你以为我为什么往他身上挂那些绳子?”当然是为了方便后面掰瞎话。
沈司奥:“?”
时却装模作样地摆出一脸深沉:
“到时候,我打算说些‘藤蔓和树身之间的摩擦力降低了坠落冲击’之类的胡说八道。这里树木那么密,又有一段距离,谁能看清楚?”
还不是,她怎么掰别人就得怎么信?
总不能立刻坚定地排除所有大概率选项,笃定她是个……会跑会动会骗人的机械架子吧?
类似这样一道多选题:
【你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瘦瘦的男孩在有段距离的地方爬树,树和他之间捆了圈绳子,他爬高后掉下来没摔死,请问,你觉得以下哪种因素是他得以生还的可能?
A.藤蔓搓树卸去了相当部分的下坠力;
B.有个很难评的家伙在树下捞了他一把;
C.绝对和藤蔓没关系,你发誓B里那个家伙是个能单手扛起一头牛的仿生人。】
尽管正确答案是C的后半句和AB,不过正常人肯定选AB啦!哪个神金会选C啊?!
沈司奥:“……”
机械师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个逻辑有理有据,简直让人信服。
他利索地给时却比了个大拇指。
解决完可能暴露身份的危机,二人继续仰头,关注半空中男孩的动静。
几分钟过去,男孩缓了过来,继续朝向上。
他有认真记住时却教给她的一切,爬到蛙藤附近后,发着抖从衣兜里拿出用于充作吸管的草。
……除了当试探出蛙藤的嘴巴,近距离看到黏腻的软舌猛地弹射出来时,男孩不由惊叫出声外,一切还算顺利。
严格按照时却教授的方法,他试探清楚蛙藤舌头的攻击范围,一点点地将身体挪到那攻击范围之外,绕到蛙藤嘴部的背面,抽出匕首,缓慢地切割蛙藤绿色的主体。
等蛙藤被他割开了近大半时,树下的时却见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停住了动作。
她围着树干绕了几圈,没发现男孩腹部纱布上的血团有新情况,类似迅速增大变深的那种情况。
莫名之际,半空中男孩的下一个举动为她解了惑。
男孩将她的匕首插回腰间。他那只仅长了握笔茧的右手,按在了自己的花艺剪刀上。
时却甚至能想象出来他的具体姿势。
一定是……他的食指和拇指各穿进剪把的镂空处,中指上长着握笔茧的指关节处——恰到好处地抵在一个剪把的侧面。
在她和沈司奥的注视下,男孩将那把花艺剪刀的尖部,对准了此前匕首制造出的缺口。
剪头张开。剪身旋转。
咔嚓。
剩下的蛙藤被一举剪断,松垮地张开,同树枝分离,无声地滑下,经过“噗”的沉闷声响后,重重砸落于地面上。
采集完成。
男孩开始缓慢地往下降。
这期间,鬼使神差地,时却抬头看一眼男孩,低头看一眼脚边坠落蛙藤上的断口。
……那断口分成两个部分,其一为平滑的匕首割伤,占据大半;其二是与匕首痕迹形成了一个台阶交界的,花艺剪刀的痕迹。
沈司奥观察了她一会,有些疑惑地皱皱眉。
“你没觉得开心,或松了一口气,”他说,“为什么?你解决了他的问题。”
时却看他一眼,没说话。
对,她没有遵照那无形天平上的任何一端。她踹翻了那玩意儿。
对,她解决了那男孩的问题,通过教导他……
如何拿修剪花枝的手,去弄断生长于温暖花室外的、长着畸变黏舌的蛙藤。
她的天平倾倒在地,它两边托盘上的东西滑落出来。
右端的白团和左端灰蒙蒙的末世生存法则,二者用无机质的声音齐齐地对她说:
“好吧,算你这次蒙混过关,希望你一直有这样的好运气。”
……男孩虚弱地落了地,朝时却和沈司奥两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司奥上前去扶他,时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有一件事,可能对你有帮助。我不确定……你想不想做。”
她轻声对男孩说了几句话。
男孩低头回答说:“我觉得可以呀。”
时却点头。由她扛着那条蛙藤,沈司奥搀扶男孩,他们往蒋云霞的方向走。
待三人回到蒋云霞身边,数道来自不同紫蝎的目光,或近或远地、灼灼地落到时却身上。
蒋云霞神情复杂地瞧了时却片刻,起身接过她肩上的蛙藤,掂量了一下,失笑:“嚯,那小子能吃一天多了。他会跟着你吗?”
“不。”
蒋云霞摸了摸下巴:“15%,25%。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没力气了,”时却摇头,“我少拿15%吧,算走开这段时间的补偿。”
“行。”
沈司奥扶男孩坐下,时却对男孩说:“记一记在场人的脸,没坏处。知道吗?”
一旁的蒋云霞闻言,面色又复杂起来。
她哭笑不得地扶额,嘴里来回翻滚起些诸如“真会现学现用”、“这破辐射病”、“这有病的破脑子”的自言自语。
沈司奥拍拍这位老猎人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拉她去继续刨腐烂菇。
时却抽出腰间的枪,啪嗒一声拨开保险,教男孩如何握枪。
“先试试手。”她从背后拢住男孩,轻轻凑到他耳边轻轻说。
我很抱歉,她同时在心里无声道。
男孩的拇指搭在扳机上,时却举起双臂包住他的手。手枪的枪口举起——对准此前男孩攀爬过的那棵树木。
她能感觉得到,紫蝎们的目光依旧在她和男孩身上流连。
砰!
她和男孩扣下扳机,淡淡的火药味霎时弥漫开来。时却感受到男孩剧烈的心跳声。
“真枪的感觉怎么样?”
“有、有点奇怪,”男孩结结巴巴地说,“不过我想我会习惯的,姐,谢、谢谢你……”
话没说完,他如释重负,紧接着两眼一翻,身体软倒。
一直留意着他们的蒋云霞一愣,忙上前检查,随后告诉时却,男孩没多大问题,只是太劳累,昏睡了过去。
“抱他到我车上躺会算了,车里还有毯子。”她把车钥匙丢给时却。
时却重新拆开男孩的纱布,给他抹了点速合剂,带上沈司奥,抱着男孩往蒋云霞停车的地方去。
将男孩放进车里后,她关上车门。
车边的灌木丛窸窣作响,随即钻出来的一个人,那个左撇子女。
她朝时却点点头。
“绞肉场的那几场挺漂亮的。”她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顺带一提,泥猪是个傻叉,是你的话,可以不用在意他那种人。”
时却:……怎么好像全世界都看过她打架。
“我也顺带一提个东西,”她失笑,“你俩没有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想占我便宜吧?”
“第一眼的话,太夸张了。”左撇子女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
她倚着车屁股吐出口白烟,在云白的烟雾中斜睨时却,微笑道:
“怎么着也是第二眼往后了。这么说,你会好受点吗?”
时却哭笑不得。
“要是我袖手旁观,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看情况吧,”左撇子女说,“谢谢。”
“没想着温和点?”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
“好吧,我俩可能比泥猪那傻叉强不了多少。”
“这不全是你的问题。”
左撇子女沉默了一会,把烟盒往时却跟前一递,“来一根?”
“不抽。”
“给个面子。手头有限,给不起其他东西了。你趁我走后丢掉都行。”
时却于是拿了一根,随手挂在右耳上。
感谢西顾的1瓶营养液,我会努力的~
ps.写得脑子迷糊了,目前已然看不出好赖,等我明天脑子清醒了会再修一修 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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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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