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珍珍的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菜市场后巷,她没顾上凌果,边走边给店长打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要请假。
凌果跟在她身后,穿过嘈杂吵闹的小巷,跨过发臭的水洼,爬过阴暗逼仄的楼道,一路跟到毛珍珍家门口,在不远处站着观察情况。
毛珍珍的家门大开,客厅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身材干瘦的男人正坐在卧室门前,对着紧闭的房门循循善诱:“贝贝,我是爸爸。你把门打开,爸爸带你和弟弟出去买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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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贝贝今年九岁,有个大八岁的姐姐和一个小三岁的弟弟。
她和姐姐的名字都是妈妈取的,她很喜欢,念着好听,写起来也容易。
听说弟弟取名的时候爷爷聚集了家里所有的叔叔伯伯,讨论一整个下午,才定下“光耀”这个名字。
毛贝贝一点也不喜欢弟弟的名字,也不喜欢弟弟。
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她说家里穷,基本上她的所有衣服鞋子都是姐姐穿过的、旧的,就连文具袋也是;但弟弟却都是穿的崭新的衣服,背着新书包。
毛贝贝觉得弟弟可笨可胆小了,她在一年级的时候早就能自己上下学,弟弟却还要她带。
因为弟弟,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放学后和小伙伴一起玩。
她每天早上带弟弟上学、晚上带弟弟回家,然后热饭、带弟弟吃饭、刷碗,自己完成作业的同时还要监督弟弟写作业。
前几天美术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给她们看动画片,放的《灰姑娘》。
大家都惊叹于神仙教母的魔力,沉醉于灰姑娘于王子的浪漫故事。
毛贝贝却想,如果她是灰姑娘,有一天晚上没有一个人在家,她一定会带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去。
如果她早早就这样行动,是不是就不会面临这种局面?
她本来和弟弟在卧室里写作业,听见家门突然打开。
这个时间妈妈和姐姐都在工作,她以为是进了贼,立马把卧室门锁上。
但她很快就认出了那个脚步声,是来自于那个活着还不如死了的爹。
她们一家全都生活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之下。
他在家的时候好喝酒赌博,喝多了、赌输了就在妈妈、姐姐和她之中挑一个打。
她力气小,妈妈只会哭,姐姐在长大后学会还手,男人的态度才好一点。
这段时间他都不在家,尽管会有催债的过来,但情况也要好得多。
他今天估计又是喝了酒,在客厅和主卧里乱翻,没找到前就发了疯地开始咒骂。
她缩在角落里捂住耳朵,弟弟呆傻地坐在那看她。
门外安静下来,男人在门外开始低声说些什么,毛贝贝听不清,也不想听清,弟弟却听进去了。
“二姐,”弟弟小声道,“爸爸喊我们出去玩。”
玩个屁,她在心底咒骂,老东西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光耀真是蠢笨如猪,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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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珍珍走进门,跨过一地狼藉,走到男人跟前,低头看他,眼里满是厌恶和鄙夷:“你在干什么?”
男人被毛珍珍打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对她很客气,此时挤出一个生硬的笑:“珍珍回来了?”
“这里不欢迎你。”
“老子自己的家怎么就不能回了?”没想到毛珍珍给脸不要脸,男人立马暴露本性,“你还是老子生的。”
毛珍珍一声冷哼:“我是我妈生的,这房子是拿我妈的工资租的,你这个寄生虫也真好意思。”
“你…!反了天了!”
“我怎么了?挨打没挨够是吧?”
男人想起那天仍旧心有余悸,忿忿收回拳头:“不跟你这疯娘们儿计较。”
毛珍珍直接当他是放屁,轻敲卧室门:“贝贝,别怕,是我,你把门打开。”
过了一会儿,卧室门拉开一个小小的缝。
毛贝贝从缝隙里确定是自己姐姐后,才一下冲出来紧紧抱住毛珍珍。
毛珍珍心疼地摸摸妹妹的头:“走,姐姐带你出去。”
光耀跟在后面慢慢走出来,一声不吭地杵在那。
毛珍珍对这个弟弟实在提不起什么同情心,转身对同样杵在旁边的中年男人道:“不是喜欢儿子吗,你俩就在家好好玩吧。”
说罢带着妹妹走出家门。
毛贝贝拉着姐姐的手,仰头看她:“姐姐,我们是要离家出走吗?”
“姐姐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毛珍珍提议。
毛贝贝摇摇头:“游乐园门票贵,我们去公园吧。”
凌果站在门口不远处,毛珍珍觉得她多管闲事,还有些难堪,干脆就当没看见。
姐妹俩与她擦身而过,凌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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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半,丁红霞下班,回到家中发现家里一片狼藉。
消失已久的丈夫突然回来了。
家里没电视,他就拿着手机刷短视频,小儿子在旁边跟着一起看。
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丈夫见她回来,抬头看她一眼,说:“赶紧去做饭,要饿死了。”
她说不上惊讶或是失望,只默默收拾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客厅,然后进到厨房开始做饭。
一切如同流水般自然。
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如同过去四十年间的每一天。
做好饭,端上桌,丈夫和儿子过来吃饭,餐桌上只有沉默。
丁红霞没有问自己的两个女儿在哪。
问了又怎么样呢,丈夫在乎过女儿们吗?
男人突然开口:“我打听到有对老夫妻生不出来想领养个孩子,说是能给几万,明天把老二送过去吧。”
丁红霞咀嚼的动作停下,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的丈夫。
男人有些心虚:“看什么看,又不是让你出去卖!”
儿子早饿坏了,只顾往嘴里扒饭。
丁红霞自认这个妻子当得无可指摘。
亲戚妯娌总对她说,就摊上这么个男的,能怎么办,只希望下辈子能擦亮眼,这辈子就这么凑合过吧。
于是她忍了。
儿子出生后婆家对她态度好了一点,但也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月子还没坐完就开始嫌她懒、催她干活。
她任劳任怨,辛苦了半辈子,可丈夫并没有对她好一点,近几年更是变本加厉。
家里除了儿子都遭过他打。
她也在心底暗自埋怨过,但最后还是劝自己忍一忍。
——大家不都这么过的吗?
老二刚出生的时候婆婆就提议说要把孩子送走,她坚决不同意。
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男人又提到这事。
把孩子卖了还赌债,人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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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珍珍估摸着这个时间妈妈该下班到家,就带着妹妹回来。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东西说要把妹妹送走。
她立马捂住妹妹的耳朵,却被毛贝贝扯下。
“没事的姐姐,”毛珍珍听见妹妹对她说,“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个人渣了吗?”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屋里已经爆发了。
这是丁红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丈夫生气。
她叫男人的名字:“你是不是疯了?”
一直任打任骂的软柿子突然开始强硬,男人先是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我看你这个婆娘才是疯了!”
他反应过来就要动手,毛珍珍带着毛贝内贝推门而入,打断他的动作。
毛珍珍站在门口与男人对峙:“你怎么不自己出去卖?”
而后她冷笑一声:“也是,你的□□又老又松,谁愿意花钱捅。”
男人已经不敢和大女儿动手,毛珍珍再怎么辱骂他也只是回嘴,一时间俩人吵得不可开交。
丁红霞好似没注意到对面的动静,安静起身,一个人默默走到卧室开始收拾丈夫的东西。
她听不见屋外的争吵,只沉浸在自己的动作里。
激烈的争吵声中,丁红霞提出来一袋行李,面无表情地在男人面前撂下。
“你走吧。”丁红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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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珍珍离开后,凌果实在没好意思跟过去,只先守在毛珍珍家附近。但这么大人杵在那太打眼,她好说歹说跟系统商量可以暂时变成猫。
除了中午吃饭,她一直蹲在正对着毛珍珍家窗户的树杈上,观察了一整天。
她好奇系统提到过的毛父的打算。
这个男的看着实在不像个好人,她暂时摸不清系统的用意,只能先等着看看。
幸好她已经很熟悉猫的生活,没觉得无聊。天黑了好久之后,终于等到毛妈妈回来。
她看见他们发生争吵,男人死赖着不走,还是毛珍珍拿扫帚赶才灰溜溜地离开。
男人走后,丁红霞抱住她的孩子们,哭着说对不起,她没有做一个好妈妈,说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会供她的孩子们读书。
凌果看着她们抱头痛哭,轻轻跃下树,顺着男人刚才离开的方向一路走过去,确定他已经走远,才悄悄恢复人身回家。
到家后她瘫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这个任务应该是没问题了,但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两天,向小慧发来消息,说毛珍珍愿意回来上学了。
凌果松口气,给毛珍珍发消息:之前说过借钱给你的话随时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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