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父王请求认回我,皇帝倒很是爽快地将我和阿颜纳入谱牒,甚至破例封了王,然则名分上我却不是父王的儿子,而是一个继我那不知过世了多少年的太太太叔父卫王之后,一个继我那早逝的四叔父襄王之后,阿父和阿娘则被外放蜀州任职,一家人不过见面十来日就又分道扬镳,好不让人郁闷。
只因我父乃是皇帝唯一存活的亲兄弟,五年前襄助其打压相王一事上颇有功劳,近年来权势日重,他一个五十多无子的亲王也罢,却忽然寻到了我和阿颜,如今儿子孙子都有了,自然惹得皇帝猜忌。
好在那日只是私下询问,事情尚有转圜之地,二来两人皆不想闹得兄弟不睦,后来应当私下做了什么交换,于是得来眼下这般还算和气的结局。
秋末时节晨间正寒,阿娘擦擦湿润的眼睛,很是不舍地拉住我微凉的手:“好孩子,你我母子有缘无分,乃是上天的命理,莫怪旁人,希望我走后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与你阿父方能安心下来,明白了吗?”
我反握住阿娘的手,郑重点头。
再看向一旁对日沉思的阿父。
他两鬓已有些花白,暗红的朝阳落入他幽幽的眸中,星点的雨水落到他的肩头,确有星点帝王所疑虑的野心。
能熬过数次政变,且能到如今这个地位,显然也非是什么单纯之辈。
“没想到我也能得如此佳儿,才貌双全,武艺超群,甚有王者之姿。”
他复杂看我,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人。
并非阿娘全然的关心,阿父那双微翘的眼仁含着骄傲,欣赏什么杰作似的与我一笑,拉着我附耳道:“若我儿哪日飞龙在天,为父也算得有高祖耶的福气喽。”
高祖耶?
就是我那被儿子请下皇位的太太太耶耶?
天,阿父在想什么?难不成他还想让我夺位不成,他野心未免有些太太太大了吧!
我被父王话里的意思惊得大退一步,警觉地环视四下。
秋里茂密的树丛如常安静,幸而并不见监视的踪影。
方平复下了心跳。
再看看始作俑者,已恢复了平日和乐融融的模样。
“我儿,好生保重身体。”
父王和母妃走了,我看着雍王府的车马队伍渐渐远去,松了口气策马转身,迎面百步开外却不知何事多了一个身影。
竟是上次与我在松鹤堂见面的邺国公。
邺国公乃是上皇后之弟,与皇帝自幼作伴,听闻年少时曾患目盲之症,后来病好了改行行医开药,收的病患没有治不好的,只是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除过皇帝召见,一般人难能碰到。
我与他之所以有此缘分是因我这咳疾,他家的医师看病不看人,遇到特殊的病况比饿狼见了肉还起兴,当日我去了松鹤堂,那目露凶光的医师说什么也要把我留下来,他们主家,也就是这位邺国公闻到风声即刻赶了过来,又是把脉又是针灸又是试药,好生让我感受了一番北苑当猴子的滋味。
邺国公今日一身青色的衫,戴着斗笠,一身乡野之人的装扮。
淅沥沥的雨打在他头上戴的斗笠上,那青年微掀帽沿,一双漂亮的莲目笑眯眯对我。
分明澄澈温善的面目,却莫名让人以为是只狐狸。
他哒哒地乘马过来,手里拿着几包的药,与我嘱咐过服用禁忌,那双莲目移到了我的身上:“这几日天气生凉,记得多添衣物。”
“……多谢张公。”
分明是寻常的买卖,此间氛围却有些奇怪,我抖了抖袖欲摆脱那道黏腻的视线,冷不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对方弯唇闷闷一笑。
“与我哪需得这般客气,”他信手拍拍马背,与我大方介绍道:“说起来殿下与我也当是亲戚,你外祖母乃是我姊,你母杨妃殿下乃是我甥,你乃是她子,该称我为舅姥爷才是。”
阿娘离开前与我顺了一遍长安的人脉,自然与我说过我这位舅姥爷的身世。
此人虽乃我五舅姥爷捡回来的弟弟,却也是皇帝的心腹。
我抿了抿嘴与这位甚是高调的大人一拜,乃是小辈见长辈的礼节:“玄珪见过八舅姥爷。”
皇帝阿叔已为我改名叫玄珪,说是正应我那太太太叔叔的名儿,说是他的名儿本也带了元字,我该去了“元生”二字,给他让道,说是什么避讳,不过我看就是蛮横霸道,无理取闹。
我心不在焉地叹着气,舅姥爷受了我的礼,看了眼天再看了眼我,于是策着我的马往回走,湿漉漉的雨水淋下来,又将我带回了以前做孤儿的心境。
“你发热了。”
一晃神已是到了邺国公府门口,我茫然地被舅姥爷搀下马探着额心,看那肃穆的脸色想必也不甚好,将我带到房中换了身衣,拿过我手里的药便不见了人影。
我迷迷糊糊睡去,与前几次一样,一入梦就看到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也是叫阿玄。
梦中也是淅沥沥的雨,不知是何人府中,颇阴郁潮湿的房屋,屋檐下的石阶坐着一玄衣女童,手中似乎秉着一块白色的玉。
那玉的形状我仍看不分晓。
“阿父,”那小童扬起小脸,一双幽蓝的目虚虚看我:“你又离魂了。”
这么看着,阿玄大约有些悲伤,含泪捏了捏那玉。
她低垂下脑袋,闷闷嘟囔道:“儿也就只能这时候见到你了……”
是伤心么?
我不觉哪里一揪,蹲下身想要抚摸她的脑袋,却与先前数次一般,依然虚虚穿过。
只得无奈安慰阿玄:“好孩子,你莫哭。”
“阿父?”
那孩子抬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阿父,是你吗,是你方才与阿玄说话么?”
她能听见我说话了?
我亦是高兴得很,正要与她多说几句,忽心头那根弦一紧,有什么东西把我强制扯离了梦境。
“玄珪。”
面前是男人紧张的面孔,他正揽着我掐我的人中,好半晌回转过来,方看清是为我煎药回来的舅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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