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影错乱,蒋熙似鸿般一箭穿透了宁杨的头枝。
叮!
正东侧记录官员摇响飞舞的银铃,记排里钰王二字下头的横杠变成了竖向,列在了一旁。
景长与轻舒一口气,抬眸望向霍云明,未曾料,后者也在望着自己,只是后者唇角微勾,眉眼轻挑,带着点看客观戏的意味在。
景长与看在眼里莫名心底发虚,只得点头俯身以示敬意,随后立刻坐回席上,强迫自己继续望着底下的情形。
霍云明指尖发力,“啪嗒”一声推倒了茶碗。
“你这是做什么?”莫捷瞧着被糟蹋的上好清茶,心疼不已,道:“你要养狐狸,回头就买一只狐狸崽子慢慢养,拿茶水撒什么气。”
霍云明淡下轻笑,晚来风停似的垂下眸,藏起了什么东西,而后侧身捡起茶碗放回了桌案,再一点一点调整好位置。
他掸了掸被茶水浸湿的衣袍,将这诡谲云水尽数扫去,轻声道:“我的衣袖,脏了。”
莫捷道:“那还不是你自己惹的?”
霍云明翻肘盖住湿漉的衣摆,望着茶碗里仅存的一点杯底清茶,里头倒影出他眼里剪不断的细微仓皇。
他敛住了什么,掐断初蕊,抬眸直视天边凌乱的云,道:“是我之过。”
不等莫捷多言,霍云明站起身,不做留恋,转身就走。
莫捷连忙道:“猎淄尚未结束,你现在离席是为不敬。”
霍云明蹲下脚步,头也不回道:“皇后娘娘对今日的猎淄有所不满,回头大家定是少不了一顿鞭笞,我敬不敬的,有何所谓?”
言毕,霍云明不再停留,神色坚毅的径直离开了高阁,出了黄金殿,他便唤来了孜影。
他道:“看着台上一个叫做宁杨的姑娘,要是还活着,便先救下,然后跟着去查查背景。”
孜影好像从虚空里跳了出来,却是不免问道:“若是已经没了气呢?”
霍云明沉默片刻,道:“那就直接查。”
“是!”
霍云明抬头凝视着天,许是困兽台上血迹斑驳,就连这天,也染上了死亡般沉寂的气息,他兀自行在人影婆娑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水色朦胧。
记忆里的少年,无声的跨过了一道门槛。
***
黄金殿内,被射断了木枝的姑娘被放了出来困在台下。
困兽台上,血泊里躺满了四支扭曲的“刺猬”,那里还有半分娇美之态,如今的箭矢不为美人,只为图快。
剩下的姑娘慌乱迷离的跑动着,身上却不免插上或多或少的箭矢。
景长与捏紧了拳头,如京中风雪似的定眼凝视着台上乱飞的箭矢。
这是彻底撕下人皮了!
屠杀!
这就是在屠杀!
蒋熙搭箭射中了一个姑娘头上的木枝,可下一秒,无数支箭矢从四周飞来射穿了这姑娘的身体。
“艹他奶奶的!”
蒋熙瞳孔猛地一缩,握着弓的左手不断收紧,不住的颤抖着。
他强行压抑着胸腔里躁动的怒火,盯死了一根木枝,额角汗珠滑落进了瞳孔,他却是半分不敢懈怠,一扎不敢眨。
时机已至,一箭射出!
中了!
下一瞬,又是一根箭矢,如飞鹰似的直冲仅存的一名姑娘面中袭来!
蒋熙在心里叫骂,立刻搭箭咬牙对准这支弓箭。
未等他出手,一根如蚕丝般纤细的银针凭空对上了那支箭矢的箭镞,似是断水抽刀,竟直直穿过了整根箭矢。
那名姑娘花容不复,面色狰狞,双目狰大,瞳孔里血丝遍布,红色如藤蔓般爬满了全身。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那根箭矢就在她面前几寸的位置猛地分裂开来,擦着她的耳旁向四周斜着散去。
随即,四肢百骸回过神来,这姑娘霎时脱力瘫坐下去。
叮!
摇铃声响起,景长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暗自松了手,端起案上已凉茶碗一饮而尽,平定心神,隐忍愤恨。
蒋熙收了势,望向了刚刚那一根箭矢的来处,骁王座下——寂桐!
幸而前些年在霍云明手下办事时未曾人前露面,便是多年前将这寂桐棒打出霍府时也是带着面罩的,蒋熙打量着对方神色,确心不会暴露,这才翻身下了檐。
蒋熙又细扫站台,凑到景长与耳边,低声道:“钰王殿下,有高人出手相助,具体看不清,大体右侧站台。”
景长与凝视,望向站台右侧,人群里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却站了个极其显眼的男子,男子头戴沙笠,看不清面容,一身世外的山水之气却绝非外物可掩。
男子身侧,蹦哒着一个洒脱少年,少年面容如山下兰芽般清明,一双眸子骤亮无比,一身干净利落的衣衫下彰显着点点晨光。
这张脸……
景长与似是在哪儿见过,脑海里却找不出一个能与之对应起的人名。
少年同样望向景长与,口部微张,人潮里向前挤着,朝着景长与挥起手,却被身侧高大的男子强行按下了手臂,捂住了嘴。
景长与思索许久,仍是未能想起,也不欲在此费心,道:“那个带着沙笠的男子,认识吗?”
蒋熙在人潮里找到景长与说的沙笠男子,细看片刻,脑海里灵光一闪,连忙道:“恕爷!”
景长与微怔,霍成风,他也来了猎淄节。
那他身边的少年……小乞丐?
景长与收回心神,是友非敌,便足够了。
他道:“最后那名姑娘,若未曾作奸犯科,便送些银两好生安置了,另外那个宁杨,先带回去。”
蒋熙放回沉弓,闻言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宁杨?!”
景长与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噤声。
正东侧,高阁稳坐钓鱼台者发话,莫测道:“玉谢啊,今日猎淄,你功不可没啊。”
君瓷喉间滑动,余光中的君茹兰横眉寒眼,他立刻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
君兮抬眸睨了君瓷一眼,便又垂下眸子置身事外。
“今日猎淄了。”君茹兰高声道:“黄金百年高堂圣地,清理需得得当。”
君瓷侧身,道:“娘娘放心,困兽台,臣自会清理干净。”
日光平午,景长与刻意避开人群攀谈,途中问清了宁杨的身份,遂快步回到里堂。
蒋熙将宁杨提至堂内,给她搭了件披风,便立刻自觉将房门阖掩,翻身上了梁。
鲜血如水蛭般扒在肤质上,宁杨身体哆嗦着,视线扫过周围,她试探性抬眼望向景长与,却见他冷眼站在门前,将里堂微光彻底挡住,颤抖着低下了头。
景长与把玩着腰间铜币,道:“宁杨,稻商之女,说说吧,你犯了什么事儿?”
宁杨捂紧披风,蜷缩起身体,糯糯道:“我没犯事儿……我是被掳走的……”
“掳走?”景长与蹲下身,和宁杨隔了数米,道:“谁掳走你的?”
宁杨忽逢希冀,眼里泛着泪花,她抬起头直视景长与,乞求道:“殿下,您会帮我吗?”
景长与轻笑一声,右手从鞋后一扫又藏至身后,站起身走向宁杨,笑意不减道:“本殿听说,你爹还在找你。”
“我爹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宁杨猛地抓紧了景长与的左手,身上的披风霎时滑落,她蛾眉轻蹙,好不可怜,她道:“求殿下救我,救我爹。”
景长与敛下笑意,右手手中银光闪过,横向一扫,宁杨的双手手腕处立刻划出两道血色。
“啊!”宁杨惊慌的收回手:“殿下!”
景长与捡起滑落地上的披风,就着沾了尘的布料擦拭着左手和刀刃,他坐回上座,道:“你活不成了,你爹能不能活,就看你了。”
宁杨神色一凝,她顿了许久,背对着景长与,道:“我要殿下救我,救我爹。”
“你要?”景长与似笑非笑道:“你不配。”
宁杨咬牙,眼角落下风雪,她呢喃着:“你们这些杀人犯,抢走了别人的安生日子还不够,还想怎样?”
“你们的安生日子又不是本殿抢走的,你根本殿撒泼卖姿岂不是说笑?”景长与放下披风,道:“本殿问过你了,谁掳走的你,你一字不说还要本殿帮你,你脑子灌了水了?”
“反正我都会死!”宁杨侧过脸,悲吼道:“拉着你这个皇亲贵胄一起下地狱!也值!”
“哈哈哈哈!”景长与不忍拍手嗤笑出声,他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区区罪女也配拉着本殿去死?痴人说梦。”
景长与放下短刀,道:“你的凄惨本殿不关心,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是怨念深重做了鬼,也自去找害了你的人索命。本殿今日问你,不过是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你自己上赶着寻死,本殿也无所谓,事不关管本殿,你爱怎么死怎么死。”
宁杨垂下眸,身体哆嗦的更厉害,上座却是半眼未看,她道:“我是区区罪女,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区区钰王,我就是告诉你了又怎样?”
“是不怎样。”景长与故作叹息,道:“本殿闲得慌,想看戏,偏就爱看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演上一出小丑跳梁。”
宁杨瞪眼直视景长与,怒斥道:“景氏皇族,一丘之貉!”
“啧啧。”景长与道:“让本殿猜猜,是本殿的哪位皇兄给你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
景长与再次笑道:“景驷俞有皇后管着,寻不了烟花柳巷,更不必说的暗里小巷了。景九州,他倒是个爱玩儿的性子,你——”
“你闭嘴!”宁杨突然暴起,她失控道:“你杀了我啊!我既活不久,你又何必留我!”
“谁想留你?”景长与轻笑,道:“走个程序罢了,阿姨你竟还当真了。”
“你!”
“唐衍掳走你的吧。”
宁杨猛地怔在原处,景长与继续叹道:“没意思,本殿还是再等等你爹吧,戏台都搭好了,就算中途被迫换了角儿,戏也能继续,不过是无足轻重了罢。”
“跟我爹有什么关系?!”宁杨挣扎着上前想要抱住景长与的腿,口中不停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景长与抬脚,蹙眉道:“你要想死就自戕,本殿今年十五,阿姨你自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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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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