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景长与朦朦胧胧间睁开眼,梦里的呓语尚未离去,一切好像都还没有醒过来,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觉着的。
他在时空的轮回中不停周转着,现下这是梦回府内了么?
床边一阵动作,景长与转头望向床边。
这梦……
对他太好了吧。
“先生。”景长与呢喃着。
梦里的霍云明眼眶泛着红晕,发间微微凌乱,果然是梦啊,霍云明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既然是梦,可能容他放肆一回?
“霍楠。”景长与壮着胆子念叨着,他费力伸出手勾住那人飘落额前的发丝,轻咳道:“你过来。”
霍云明同样恍惚着,竟是不自觉的顺着少年所言,朝着他靠近了几分。
景长与擦去霍云明眼底倦意,自以为胆大包天却又轻声细语道:“仙人不折腰,年年似今朝,仙人食酒醉,人间谪世仙……缘何……不归我……”
“哗啦”一声,云水……
倾斜!
心声彻底乱了套,耳畔鸣声轰炸,不断攀升至脑海,霍云明瞪大双眸僵在原处,他……
听见了。
听清了。
得不到回应,景长与淡淡的自嗤出声,便再次拧眉阖上眼沉眠而去,指尖滑落,掉入了霍云明手里,砸醒了霍云明的神志。
心神归位,霍云明立刻捂住景长与的手,颤抖道:“长与!别睡了!”
“听得见我说话吗?”霍云明收拾着心房,却不忍朝着外头焦急喊道:“蒋熙!”
一道矫健的身影快速飞奔而来,蒋熙说道:“公子。”
“快去请陈先生来!”霍云明道。
蒋熙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抬眸瞥了眼霍云明的手,立刻自觉埋下头俯身道:“是!”
言毕,蒋熙低着头朝着屋外跑去,他脑子里还不停流转着刚才那个场面。
公子手中握着的……是殿下的手吧……
楠公子又不懂医术,总不能是在把脉吧。
不论是师徒还是君臣……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蒋熙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闷头思索中却被砰的一声撞上了一堵墙!
“你大爷!”蒋熙捂着头怒斥着。
“你是谁大爷?”孜影眉眼高挑,揉了揉心口,道:“你眼睛长鼻孔下面了?”
“死黑鬼……”蒋熙猛地抬头,却被一道红色身影的视线生生逼住了口。
他近乎是下意识的埋下头,一眼不敢与那人对视。
孜影眼眶一缩,微不可查的向左一步,偏又恰好挡在了蒋熙面前,他朝着身旁的红色身影敬道:“陈大夫,里面请。”
红衣老者如粗枝壮叶般扶着胡须,睨眼道:“嗯。”
陈朔无视两人,抬步径直走向屋内。
“人走了。”孜影垂眸望着蒋熙,道:“你也该进去了。”
“你去。”
蒋熙握紧了双拳,牙齿都在不住的发颤。
孜影向前一步,如陈醋般黝黑的影子将蒋熙整个人彻底包裹住,阳光洒不进分毫。
他低声道:“出都出来了,别奢求我还会像在里面一样对你。”
闻言,蒋熙咬牙猛地一拳打向孜影腹部,后者被这十足十的手劲打的后退两步。
蒋熙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恨意,魑魅的血迹晕染心头,他愤恨道:“你在里面骗我骗了整整十年,现在出来了,还想骗我?”
“尽说胡话。”孜影深吸一口气,轻揉着腹部,又调笑般道:“我看你那十年不也乐在其中?”
蒋熙抽刀横架在孜影脖颈上,恶意装满刀锋,他道:“滚!”
屋内,陈朔正在替景长与把着脉,他收了手,对霍云明道:“君姑娘医术精湛,殿下已无大碍,再睡上一觉,也便好上许多了。”
霍云明微舒了一口气,道:“劳烦陈大夫跑上一趟了。”
“楠公子言重了。”陈朔起身俯身拱手道。
陈朔离去后,又是半日过去。
蒋熙拿着一枚玉玩快步走了进来,道:“公子,外头有人送东西来,说是钰王殿下前些日子定制的。”
霍云明撑着额角,本该高挑的眉眼而今却疲倦的耷拉着,闻声,他抬起头,伸手接过了这枚玉玩。
霍云明瞧着这枚玉玩,色圆而润,却是普通玉髓,上头雕刻着点点墨色竹枝,里头还有一处精巧镂空,霍云明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枚铜币。
铜币上头刻着的字迹,霍云明确定,这凌厉的笔锋是景长与的手书,可这字……写的是什么?
霍云明从未见过这种字体。
他望向沉眠的景长与,又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将这枚钱币偷偷的藏进了衣袖。
又是夜半时分,霍云明的脑海里似是装了千山万壑,压的他快要失去意识,他却死死撑着一口气,哪怕心里跟明镜似的,也要等待着,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云明看见景长与的直接微微动了动。
他怕是错觉,连忙拍了拍景长与的手,轻唤着:“长与?”
景长与在混沌的空间里,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在唤他。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了。”先前在虚空中出现过的高大男子道:“可听懂了?”
景长与凝视着高大男子,道:“我要回去了。”
“我在问你。”男子执意道:“可听懂了?”
景长与抑着性子,他在这个蓝色的混沌空间里待了不知道有多久,就连今夕何夕兮都不知道,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霍云明!
他要回去!
景长与硬着头皮道:“听懂了。”
“是么?”男子嗤笑一声,道:“若是叫本座发现你在打胡乱说,本座定会让你失去一切,或者说——走回最初的路线。”
景长与脊背莫名一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快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最初的路线这几个字,给了他一种虚无的错觉,好像如今的一切……
都是假的!
景长与定神问道:“什么是最初的路线?”
“解惑的机会已经用完了。”男子双手合十,随即散开来大手一挥,最后道:“本座好心提醒你一次,这是唯一的机会,你再也没有可以重来的下一世了。”
不等景长与反问,他便被一股强硬到不容拒绝的拉力拽回了身体里。
他悠悠转转的醒来,入眼便是满脸憔悴的霍云明。
景长与近乎本能的抬手抚上那人额间,温度合宜,他正要张口,嘶哑的痛楚也回过了神,一点一点攀上景长与的神经。
景长与费力道:“水……热水。”
霍云明立刻端起床头那杯斟了又斟热汤,他轻轻揽着景长与坐起身,又将茶杯递至景长与唇边。
景长与不可遏制的愣了愣,随即抬手将茶杯推向了霍云明唇边。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唇。
霍云明先是顿了片刻,随即轻呡唇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唇瓣已经干涩开裂。
霍云明本想将热汤先叫景长与喝下,却发现景长与手上用力的紧,这杯热汤,霍云明似是非喝不可。
景长与定眼执着望着霍云明,只道那人终于败下阵来,将热汤一饮而尽。
景长与这才松下手,未曾多言,却已言毕。
霍云明将茶杯放回原处,脑海里却莫名回想起莫捷曾与他说过的一个怡红楼的玩儿法——
推杯。
只是那个玩儿法,是要一人以口持杯抵着对方唇瓣,并不断倾身逼近那人,直至那人腰间后仰过半,茶水自流淌入喉,再回身时,唇瓣已被热茶温养泛红,就连两颊也该荡开层层涟漪了。
霍云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想到这个,也许是景长与的眼神太过炙热,也许是……
人间谪世仙,缘何……归心你……
霍云明自觉羞愤,可难以言语的窃喜又如高山顺水般给了他抬头的底气。
“可还疼?”不等景长与答复,霍云明便柔声啜息道:“你定是疼的。”
景长与张了张口,最终仍是自以为私道:“疼归疼,却比不得先生藤条,那是真疼啊,足以刻入骨髓的。”
霍云明微怔,自己……真的下了那么重的手么?
少是祖母教导自己礼义廉耻,也是常常藤条伴身,最初着实是疼的,他也曾怨过,恨过。
可后来伤疤好了,祖母也没有抽打自己的机会了,自己也不怨、不恨了。
可纵是亲祖母,连霍云明自己都曾怨恨过。
自己于景长与……
见霍云明始终不答,景长与见不得光似的暗自窃喜,又在心里抱着这颗难寻的甜糖,小心翼翼的汲取着。
他又道:“也是长与愚笨,不得要领,这才惹得先生生气。”
霍云明脑海里回荡着那句闲诗,也不自恼,只道:“确实是你太笨,明明可以做好,非要自讨苦吃。”
“哈哈。”景长与淡淡的笑着,难得惬意道:“亏得先生不嫌我。”
“嫌啊嫌。”霍云明眼角终于挂了笑,他道:“无法之法,谁叫你执着,我大度。”
“我果真与先生绝……”景长与猛地停住最后一个字,心声彻底复苏,震的他心神不宁。
霍云明微微垂眸,那人心声乱躁,他听清了,他无奈道:“长与啊,又入夜了,你可要休息?”
“睡不着。”景长与靠在架子上,笑意盈盈道:“先生很久没睡了吧,我把床榻分给先生。”
霍云明没有理会,只撑着身子道:“我不困,长与如今正处漩涡,你不想出路,想安眠。”
景长与轻叹一声,微微正色道:“话说先生啊,你知道誉兴吗?”
“誉兴?”霍云明回忆着,他记得那是钰王府上的管家,道:“蒋熙说,是陛下的人。”
“嗯。”景长与阖上眼,渐渐捋顺一切,道:“我一开始以为是皇后的人,他一开始也没露出什么马脚,将下面人管的很好,这也正符合皇后的处境,必须要我好好的。”
“可是。”景长与睁开双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他不停会想着那日遇刺的细节,他道:“那个女刺客,是他带出来的,而且他会武功,他是要杀了那个女刺客的。”
霍云明蹙眉,道:“这不能够。”
“我在想。”景长与悲悯道:“那个女刺客是谁啊,为什么偏偏要杀我,莫不是谁救了她,他就要杀谁?这也不能够啊。”
“那女刺客说了很多,什么天地啊家亲啊。”景长与便想:“那她的家亲是谁?她的天地没了,是没了家亲吗?可我没有见过她的家亲啊,我杀过谁?”
霍云明想到了一个人,但是……
他不太敢去信,如果真的是那个人,这局棋……
为的是什么?!
“虽然不太能接受。”景长与轻叹道:“但是这好像是唯一的解释了,那个女刺客……才是真正的宁杨。之前我见最开始的宁杨,搔首弄姿的,本以为是送去楼子里学过什么,现在想,怕不是旁人刻意丢出来的引子,就等着……先生上钩。”
“孜影与我说,那日猎淄,骁王手底下的寂桐是要杀她来着。”霍云明攥紧了床沿,道:“本是为了灭口,却阴差阳错被你带了去。”
景长与垂下眸,藏住里头的难言之绪,他故作漠然道:“我当时不知道宁老伯为何要死,现在却知道了,他以为我带走的是他女儿,可他来后看见的,却不是她的女儿……在他眼里,他的女儿还在别人手里,他……不想害我,可他想救女儿,他是自愿被灭口的。”
“只是他没想到,我也不知道。”景长与突然悲嗤出声:“她的女儿,真的在我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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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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