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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探视

蔺宁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以前看电影电视,他最是瞧不上那些三两下就投了敌的奸贼,直到这些棍棒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好汉不吃现亏”。

有好几次,他都想两眼一闭招了得了,万一李氏高兴,说不定还能赏他几两银子玩玩。可他又不甘心,尚存三分傲骨,觉得自己不该屈服于淫威之下,即便是死,也决计不做那卖主求荣的小人。

牢里昏暗无光,蔺宁翻了个身,那日他头部受创,再醒来时,眼睛就不好使了,如今看人已看不真切,只能勉强辨出个轮廓,好在他看得开,眼睛坏了,终是留得一条命在。今日不知怎的,狱卒的吆喝声格外谄媚响亮,像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他已经好几天没听到人声了,连送饭的杂役都是撂下饭碗就走,眼下骤然听到说话声,他兴奋地靠近了栅栏。

脚步声逼近,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开门!”

铁链声“哗啦”作响,门真的被打开了。蔺宁感觉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沸腾起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看不见,惊喜又错愕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子、子宁?”

眼前晃动着数条模糊的人影,他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下一瞬,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与阴冷潮湿的牢房相比,这个怀抱真的太适意了。

“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太后会把你关在这。”褚元祯毫不避讳地把人揽进怀里,“我带了药,先让颜伯给你看看身上的伤。”

“颜伯?!”蔺宁一怔,身子下意识绷紧了。他以为来的人只有褚元祯,可若颜伯也在,他怎么好意思靠在褚元祯身上?省身克己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

好在颜伯并未在意,“太傅,我先替您把脉。”

蔺宁实在难为情,想抽身出来,偏偏褚元祯按着他的肩膀不放,“别动,等会儿不小心碰到了哪儿,我不负责。天牢这边已经打点妥当,他们不会再对你用刑了,明日起,我顿顿过来给你送饭,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把你关在这里是太后的意思,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定会救你出去。”

那头颜伯正把着脉,忽地倒吸一口凉气,“太傅,您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褚元祯一愣,慌忙去瞧蔺宁的双眼,他这时才意识到,蔺宁至始至终都是低着头的,既没有看向自己,也没有看向颜伯,甚至没有看向任何东西,那对眸子静得宛如一滩死水,对周遭的一切没有半点反应。

“眼睛嘛。”蔺宁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看不清东西?什么叫‘看不清东西’?”褚元祯登时提高了音调,“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说起来也是我自作自受。”蔺宁瘪了瘪嘴,“那日他们想对我用宫刑,这哪能从?若是成了太监,不如死了算了。我本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可惜阎王爷不收我,还把眼睛给撞坏了。”

“你是不是傻?古有贤士遭宫刑而作史记,你倒痛快,竟然寻死!”褚元祯恨铁不成钢,又转向颜伯,“这眼睛能医吗?”

“殿下放心,太傅并非一点儿看不见,想来总有法子能治好的。”颜伯边说边打开药箱,“眼下要紧的是处理皮肉伤,太傅恕罪,还请褪去衣袍裤脚,让我看看您的伤口。”

“我来。”褚元祯按住蔺宁的肩头,替他挽起衣袖。

因是连日受刑,新伤旧伤全部叠在了一起,有的伤口刚刚结痂,被这一扯又渗出血来,疼得蔺宁嘴角直抽抽。

这一抽,褚元祯立刻不敢动了。他不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受了伤两眼一闭便过去了,自接手羽林卫,断手断脚的事情也碰到过,却独独看不得蔺宁这样。他攥着衣袖,手指不自觉地竟哆嗦起来。

“还是我来吧,殿下扶好了太傅便是。”颜伯尽量放轻了力道:“这些伤口若不处理,日后只会发脓溃烂,太傅忍着点。”

蔺宁不想表现得太孬种,但疼是真的疼,他虽看不清楚,却还是下意识闭起了眼。

褚元祯见他如此,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好在颜伯动作麻利,拿出一把剪子“噌噌”两下剪断了袖口,又用同样的法子把裤脚剪了,才道:“太傅素来讲究衣冠济楚,可眼下事急从权,顾不得这么多了。今日先将就一下,明日,我们再给您带件衣裳过来。”

“明日你们还来?”蔺宁吸着凉气,“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日日过来,定会落人口实,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又该如何是好?”

“方才便与你说了,明日起我顿顿过来送饭,你究竟在听什么?”褚元祯皱着眉,“旁的事情,你不用管。”

颜伯左右瞧瞧,猜到俩人之间定有话说,便识趣地站起身来,“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太傅自己小心便是。我先出去,替两位守着门,时辰还早,殿下和太傅可慢慢说。”

牢房的门打开又关上,蔺宁估摸着人走远了,才开口:“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褚元祯不答反问:“你要坐着?还是躺下?”

“坐着。”蔺宁又把话题绕回去,“你送我的带钩,我送人了。托人办事,身边没有银两,唯有那枚带钩还算值钱,不过我好像被骗了。”

“你也知道自己被骗了?看人的眼光真是差劲,随随便便给了个混球。那人拿着带钩去了当铺,想用带钩换银子,被我的人发现了。”褚元祯像是在说气话,说着说着,突然打住了话头。

蔺宁听不见声音,心里正犯嘀咕呢,虚虚地伸出手去摸人,“子宁?怎么不说话了?”

对面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褚元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趁着没人,告诉我玉玺在哪儿。”

此言一出,俩人同时沉默下来。

半晌,蔺宁猛地抽回手臂,“就为了问我这个?你来,就为了问我这个?!我他娘的还以为你是来救我的!是我天真了吗?那些人用鞭子抽、用刑棍打,我都没吭一声,我咬死了没说,到头来你和他们一样,只关心玉玺,你们一个个的只关心玉玺!”

他连日受刑,精神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最是听不得“玉玺”二字。

褚元祯的出现仿佛一道光,实实在在地照亮了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他看不清楚,却感受得到。

褚元祯才是那轮悬在天上的白月,他往日里的好,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支撑蔺宁活下去的希望。蔺宁曾经以为,这个时代再破烂,至少还有褚元祯,至少褚元祯是真心待他的。可现实给他上了一课,原来褚元祯求的东西,与李氏一样,这些逐鹿者的眼中只有狡兔,攘权夺利者的眼中只有玉玺。

蔺宁一口气吼完,仍然觉得不过瘾,“不,我其实冤枉你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会屈打成招,而你懂得先礼后兵,先给我一颗甜枣,等我尝到了甜头,再让我把东西吐出来。你比他们更狠,你玩的,是人心。”

褚元祯静静地听蔺宁吼完,竟没反驳,反倒用安慰人的语气说道:“你发泄完了,便听我一言,行不行?”

蔺宁望向他,“你说!”

“我与褚元恕做了个交易,我帮他取得玉玺,助他正式登基,届时大赦天下,你就能出来了。”褚元祯语气平静,“而他,会帮我牵制李氏。李氏现在贵为太后,我动不了她,这里是宗人府的天牢,除非天子应允任何人不得擅入,我能进来,也是因为拿到了褚元恕的手谕,即便李氏日后发难,我也有应对的法子。”

“你与……褚元恕联手?”蔺宁有些怔神,“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他能救你,我为什么要讨厌他?”褚元祯顿了顿,话锋一转,“所以,你只需告诉我玉玺在哪儿。等来日所有的风波褪去,褚元恕便是真正的天子,我与你,就像我们先前说好的那样——我封王,你辞官,选一处肥沃的封地,去过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任他奉天殿上死多少人、流多少血,统统与你我无关了。”

牢房阴暗,俩人隔着一些距离,却又像是没有空隙,蔺宁甚至能感受到褚元祯唇间呼出的热气,虽看不清楚,却能清晰地感知那份灼热,烫得他心脏都跳错了一拍。他心里拿不准,开口时便带了些许犹豫,“所以,你求玉玺,是为了我?单纯的为了我?”

褚元祯点点头,意识到蔺宁眼睛有恙,又补充道:“是,单纯的为了你。”

“那你——”蔺宁欲言又止,“你——”

褚元祯偏头看他,“你说,我听着呢。”

蔺宁闭了闭眼,心道:豁出去了,与其整日里庸人自扰,不如趁现在问个清楚。

刚想开口,却听褚元祯的声音传来,“算了,你先听我说吧。你原来问过我,为何对你的身份毫不惊讶,因为我相信这世上有常理无法解释之事,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世上了,我真真切切地死过一回,这是我第二次重新活过。”

“蔺宁。”褚元祯轻唤着这两个字,颇为认真又诚恳地说道:“上辈子,我处处与人争先,最后却身死人手。这辈子,我想通了,权尊势重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护得俩人周全,第一个,是母亲,第二个,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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