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断断续续下过几次小雨，天黑之际，雷鸣交加，雨终于下大了。
无数双皮鞋、运动鞋、高跟鞋踏过水洼，倒映出高楼和路灯。
“花季少女惨遭杀害，凶手已捉拿归案，竟是某医院妇产科名医，精神病成了挡箭牌，少女们是否还有……”
窗外时不时就能传来营销号的视频声，只要加上男女标签，就是流量的关键，AI声混杂着雨声，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无法理解的酸涩。
车轮胎碾过因水成泥的地面。
知雾关上车窗，抽了两张纸巾把溅到脸上的雨水擦干，应该是有些太过用力，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红痕，其实他也没用多大的力，照了下镜子，或许一会就能消掉吧，知雾杂了杂嘴。
第六医院是临安市唯一的一所精神病院，里面的患者大多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精神病人，像周记成这样已经造成严重社会危害性的精神分裂患者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治疗。
朝正只在车上备了一把伞，他撑着伞，知雾站在他右边，伞是够大的，但朝正的肩宽，走路间，很难避免和知雾的摩擦。
知雾毫不在意，抬头看向面前这几座高楼，周围是一片荒地，墙根处长出些许青苔和杂草，几只野猫“喵喵”叫了两声便跳到别处。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把白墙照的更加惨白惊悚。
雨声很大，但朝正依然能听到知雾的呼吸，头向右转去，脸颊被知雾的发丝抚过，他抿了抿嘴转过头，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
“虽然只是一只鱼的表情，但我有预感，他和游桦沾点关系。”
知雾不置可否。
他们并肩走进住院部大楼，一股比雨天更强的寒易袭来，可能是心理因素，晚上的医院总是比白天阴森很多。
收费处的护士紧盯电脑入档案，手指敲击键盘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感觉到前方有衣服摩擦的声音，护士抬起头去，印入眼帘的是那张因为灯光原因被照的脸更加惨白的知雾，和旁边表情严肃眼神犀利的朝正。
妈呀！职业素养让护士小姐没有立即叫出声，而是在心中发出惊呼。
“怎么了吗？”护士小姐将鼠标移到一边俯身问道。
朝正的手伸进裤兜里，想直接掏证件出来说话。
知雾猜到了他想干嘛，一把按住了他还在裤兜里的手，刚刚朝正的伞往知雾身上偏的多，导致他的半边身子都有些被淋湿，知雾按住他的手同时感觉到一股潮湿。
他余光扫了朝正一眼，心中有种复杂的感觉，半晌他抬头对护士说道：“请问周记成在哪个病房呢？我们是他朋友。”
“稍等。”护士小姐低头滑动鼠标，由于是新入院的，她很快找到了周记成这个名字。
“三楼精神心理科哈，你们上去问一下。”
知雾答应了一声便和朝一起走向电梯。
电梯中，他按下三楼的按键，按键上凸起的盲文划过他的手指，使他有种酥酥的感觉。
电梯中贴着一张很大的指示贴，上面标注了各种科室发布的楼层。
伴随着电梯门的打开，一道手机提示音响起，手机在朝正兜里震动了一下。
他们走出电梯门，朝正拿出手机指纹解锁。
知雾回头看去，只见朝正盯着手机微微皱眉，几秒过去他并没有回信息，而是直接锁屏重新塞回了裤兜。
科室内，值夜班的护士坐在护士站昏昏欲睡，瞥见二人，觉得这么晚了还有来探病的真是稀奇，实际上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来探病，谁又会想来关心一个神经病呢？或许只有每天查房的护士医生了吧。
呼叫铃上标注着每个病房对应的名字卡，知雾一眼就瞥到了周记成的名字——26号重症监护病房。
“动静小一点哦，病人都睡了。”护士小姐提醒道。
走廊上方挂着的电子表显示的21点23分，朝正心想他们睡的还挺早。
一间间病房走过去，整个走廊只有护士站翻书的声音，以及他们两人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住院部的病房门上，有着一扇玻璃窗，本来玻璃窗上是有窗帘的，但在几年前因为安全隐患全部拆掉以便观察病人，看的出来这里的医护人员很细心，没收了各种有可能使病人伤害自己的东西，连桌角、床角等都贴上了防撞海绵。
知雾转头看去，病房呈单人单间制，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蓝白色病号服，大多数病人都早已睡下，有些坐在窗前，窗户被封上了铁丝网，只能透过点点缝隙眺望远方，往更深处走去，甚至能看到有人在病房中打着醉拳。
知雾扶额轻笑一声，很快，他们在26号病房门口停下。
周记成的头发很明显能看出些白发丝，他和其他病人没什么不同，穿着病号服，驼着背坐在床边，他的身子转上窗外，朝正和知雾只能看见他些许沧桑的背影。
朝正拧开门把手，开门的声音并没有让周记成做出什么反应。
知雾跟在朝正身后进来，顺手把门关上，他眼神一怔，定定望着周记成的背影。
“周医生。”朝正沉声叫道。
听到令人熟悉的声音，周记成终于有了些反应，手指微微动了两下，缓缓转过头，从前精致秀气的模样已然不见，眼角处的皱纹像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人看着老了五岁。
“是你啊，警官。”周记成眯起眼看着那张正气的脸，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目光转向朝正身后，知雾抬眸和他对视，那漆黑的眼眸仿佛是某种深渊，只要陷进去，就会一辈子被拖住。
“…我没见过这位警官。”
知雾摇摇头：“我不是。”
在知雾的视角中，周记成被一股气体包裹住，但实际上他也不能看到那股气体，可就是有某种感觉，或是某种声音再告诉他，面前这个男人指定染上了什么不祥。
朝正向前走了一步站立，打量着病房全景，说是重症监护病房，其实跟其他病房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房间中可趁手的东西变少了，甚至连挂墙镜子都没有。
“感觉怎么样。”朝正尽量把语气放的平淡些，听起来和真的朋友光切没什么区别。
周记成抬眸，沉默了一阵，随后把身子转过去，整个人靠坐在床头，月光潵在他的脸上，知雾此时才真正看清楚他的长相。
“进来之后…”周记成呼了口气看向朝正，可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总是被知雾吸引过去，虽然脑袋转向的是朝正，但眼神却是盯着知雾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
知雾偏过头和他对视。
周记成睫毛微颤，继续说：“我没有感觉到自己和从前有什么不同…除了…真的杀了人。”
“我怕坐牢，也很怕死，你知道吗？我背了那么多书，考了那么多试，卖了那么多人情…一觉醒来发现床头躺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你们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那这样被关在医院里好受吗？”
周记成闻言又把目光移向朝正：“至少不用背负人渣的骂名，只要一本病历，一切都情有可原吧？”
“事实上…被关进这里之后，我就没有那种恐惧的感觉了，或许吧，还有一堆护士医生的问候…挺好。”
——哒哒哒。
“26号——没什么特殊，很安静。”
两位护士走到门口的玻璃窗前，同时向里面看过来，其中一位护士手上还抱着查房记录本。
是夜班护士正在交班。
“那两个是病人朋友…”
两位护士相□□点头，抱着记录本走远了。
知雾回过头去，接触了到周记成的目光，眉头跳了一瞬。
那股隐隐不安的感觉又充斥了他的脑子。
周记成身上的黑气仿佛越来越深。
朝正回头时瞥见了知雾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很奇怪，但看知雾表面又很平淡。
是冷的吗？这样想着，他下意识想要握住他的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奇怪的想法不对。
可他的手已经向知雾伸去，反应过来时，手在半空止住，和知雾的指尖触碰了一下。
知雾低头看向手指，又抬头看了眼朝正，朝正面如往常，好奇怪。知雾想。
“话说你们是来干嘛的？”周记成终于抓住了重点，坐直身子问道，但很快又把腰弯了下去。
“我想知道，”朝正歪了下身子，尽量压住自己那不太对劲的情绪：“你的微信联系人中，一个备注为小鱼表情的那个人是谁。”
周记成抬起眼皮，跟朝正对视一眼又有些心虚的撇开，即使动作细微，但还是被朝正捕捉到了。
“朋友。”周记成说道。
“叫什么名字？”
“……”
“警官，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还要来打听我的**吗？”周记苦笑一声摇摇头。
“游桦？”一旁一直没出声的知雾突然开口说道。
可能因为天气太凉再加上下雨天，他的嗓音变得有些嘶哑。
周记成其实没太听清知雾的话，但游桦两个字仿佛刻进了他的脑路上。
他的身子肉眼可见动了一下。
病房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周记成捏了捏眉心说道：“是，你们查**已经查到这地步了吗。”
“你和游桦是什么关系？”朝正没有理会他的不爽。
“朋友啊。”
“普通朋友？”
“是啊…”
“我看了你的联系人列表，你给所有人的备注都是全名，再不济就是加个某某科室再连上全名，甚至连父母都规矩的备注爸爸和妈妈。”
“但你却给游桦备注一个小鱼，”朝正顿了顿定定看着他：“真是普通朋友？”
周记成的脸上终于沾上了一股惊讶的神色，嘴巴动了动，然后说道：“就算我们是其他的关系，那又怎么样？又不是她逼我杀人的…”
“如果我说有可能呢？”知雾淡然的说出这句话。
朝正和周记成一同看向知雾。
“如果我说你或许根本就没有精神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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