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霭果然被他气得半死，握剑的手青筋嶙峋，却又碍于师妹在场而不能拔剑，只得恶狠狠盯着他，恨不得以目光将他杀了了事。
暮云闲视而不见，生怕这小姑娘半路萌生退意，干脆再添了一把火，“不过，丑话说在前面。那地方我不知会是什么样，我们此行或许一帆风顺，但或许也会惊涛骇浪、九死难生，到时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楚青霭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暮、云、闲！”
孟青音果然被他成功激将，不退反进，慷慨道，“为救爹爹，我绝不后悔！”
楚青霭的眼神几乎能活剥了他。
目的达成，暮云闲才懒得管他情绪如何，满意向孟青音道，“好，那就别再浪费时间了，你自己御剑”，而后又指楚青霭，“你，带着我一起。咱们即刻出发。”
孟青音面色一变，尴尬望向楚青霭。
“御剑？”楚青霭动也不动，“不好意思啊暮公子，现在御不了了。”
“为什么？”暮云闲奇道。
楚青霭冷笑，“因为，师妹醉心医术，疏于练功，根本不会御剑。而在下，能力不足，御剑负一人，已是极限。”
“啊？”暮云闲愕然，“开玩笑的吧？！这么大年纪了不会御剑术？那她背着柄破剑瞎晃什么？”
“……”孟青音自知理亏，忙道，“我们要去哪里？不如先下山去置办几匹良驹，也不会比大师兄御剑载负两人慢上多少！”
“青音”，楚青霭调理许久，嗓音才勉强不像要将人生吞了的恶鬼，耐着性子道，“要么你就……？”
“大师兄”，孟青音正色道，“不必再说了。你若铁了心不带我，我也会铁了心让团子一直追你的，你若想累死它，便带着暮公子走吧。”
它肩上的雀灵立刻雀跃地闪着翅膀，似乎十分期待这场追逐游戏。
……
真是只傻鸟。
多说无益，楚青霭只得让步，不情不愿道，“如此，也只能先步行下山了。”
暮云闲大爽，嘻嘻笑道，“多谢仙君！”
楚青霭懒得搭理他，大踏步离开，只幽幽道，“还是叫我楚青霭吧，在下实在担不起‘仙君'二字！”
山中清雅，竹林遍布，更有淙淙泉水于其间飞坠而下，激起缭绕朦胧的雾霭，于此山之中修行，“青霭”二字，的确是个极好的名字。
只是……
暮云闲看着身负重剑、健步如飞的背影，忍不住道，“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楚青霭，你这名字，可比你本人仙风道骨多了。”
楚青霭，“……”
**
山路虽蜿蜒，却并不难走，不到一个时辰，三人便出了山门，进入一处镇集之中。
与山上清幽完全不同，镇子里人头攒动，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十分热闹。
暮云闲奇道，“哇，还以为你们门派地处偏远呢，原来出门就是闹市。”
楚青霭道，“青篁山的确偏远僻静，只因我派常年在此行医问诊，治病求医的人日渐增多，经年累月之下，便渐渐在山下形成了这么一处小镇。”
“这样哦……”暮云闲若有所思，“那这么说来，你们是这里人的救命恩人了？看来索要三匹良驹，不在话下呀。”
孟青音翻白眼，鄙夷道，“我们治病救人，不是为了图人家回报的！你这样挟恩图报，那是地痞流氓才有的无赖做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暮云闲莫名其妙，“我不过想讨要几匹马，又不是要他们的老婆，怎的就成了流氓？”
“扑哧”，一道笑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暮云闲回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个人来。
是位瞧着不过二十的公子哥，身着金绣紫衣，头戴墨玉发冠，脸则被一柄玉骨扇掩住了大半，露出的一只眼睛中笑意满盈，见他望向自己，立刻收起扇子拱手致歉，“对不住，我方才听这位公子言语颇为有趣，一时没忍住，失礼了。”
真是丢人，楚青霭硬着头皮找补，“见笑，这人脑子有点问题，我这就带他离开。”
“请留步！”那人却挽留道，“诸位若是需要马匹，我可以提供！”
楚青霭不回头，暮云闲却立刻欢天喜地扭过脸去，殷切而热烈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啊？”
那人应是知道楚青霭身份的，只率先对着他道，“楚仙长，这位公子，在下谭安，每年来青篁山为父亲求取丹药一枚。去年您陪同孟仙子下山为一位难产的孕妇问诊时，我们曾见过的。”
休说是一年前问诊时见过的人了，就是一月见过的患者都多如牛毛，楚青霭哪里可能还记得？于是只客气回礼，纠正道，“谭公子好，我们只是在此修炼的凡夫俗子，不是什么仙长仙子。在下楚青霭，师妹孟青音，还有，呃……在下的朋友，暮云闲。”
“谭兄好”，暮云闲毫不客气道，“不知马匹们现在何处啊？身体好不好？脚程快不快？会不会认生？价值几何？太贵的话，孟章剑派看起来蛮清贫的，我怕楚师兄买不起。”
“……”楚青霭嘴抽搐。
谭安亦十分讶异。
——往日里，孟章剑派诸位弟子下山济世，无论年长年少，身为清修之人，总归是自持端庄的，像他这般跳脱者，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好在谭安十分有世家修养，即便如此，也还是淡定捋清楚了他的问题，一个个道，“马就在我落脚的宅舍之中，虽称不上汗血宝马，却也算得良驹。至于价格，暮公子说笑了，我父亲的命都是孟仙……孟姑娘救的，绝不能向各位索要银两。”
“太好了！”暮云闲拍手称赞，“那就快走吧！”
完了，孟章剑派几十年的形象，就此轰然坍塌。
经暮云闲这一搅和，脸没丢完也丢掉了大半，马要或不要，倒也不那么重要了。左右不能真叫这两人一路步行，楚青霭只得松口，不好意思道，“那……有劳谭公子了。”
谭安笑道，“楚师兄客气。能为贵派尽绵薄之力，是谭安感谢诸位才对。”
众人跟着谭安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了镇中一座不小的院落前，管家侍从配备齐全，好似私家行院。
看来此人身份不凡。
谭安招呼三人落座上茶，客气道，“马匹已让管家前去挑选，诸位请稍候片刻。“
在奇奇怪怪的副本里待得太久，暮云闲对人类世界正常的茶水都完全无法抗拒，毫不客气，端起杯子牛饮而尽。
然而，这茶的味道十分奇特，与寻常茶叶的清香不同，不仅气味十分浓厚，还带了点淡淡的咸味。
“谭兄……”暮云闲砸吧了下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奇怪道，“这是什么茶啊？”
谭安后知后觉，不好意思道，“抱歉，忘向各位介绍了——此茶乃龙涎茶，只有我家乡之人喝得习惯。恕在下待客不周，这就让人换壶龙井来。”
“诶，不用不用”，暮云闲拉住他，又尝了一小口，“不用麻烦，这茶与一般茶叶不同，仔细品来，倒也新鲜。”
谭安替他满上，解释道，“此物的确少见，因其以海水灌溉，故比一般的茶叶多了些咸味，唯在下的家乡碣石郡才有出产。”
暮云闲更好奇了，“以海水灌溉还能长出来的茶叶？这可真不常见，是有什么特殊的契机吗？”
谭安果然道，“是的暮公子，郡中都传说海中有龙，海水沾染了龙气，才生出了这独一份的龙涎茶来。”
“龙气？”暮云闲忙追问，“谭兄，碣石郡毗邻的，是否为东海？”
谭安点头肯定。
暮云闲一阵激动，追问道，“关于那片海域，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传闻？”谭安摇头，“暮公子，那传闻是真是假，我不敢妄言。只知道，沿着海一路向东航行，就会到达一片不属于凡间的海域。那片海域中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许久以前，久到我祖父的祖父尚且年幼时，郡中尚多流传那里是仙草遍地的祖洲仙岛，只要找到它，便可长命百岁。可近些年，老人们便只说那儿是专属于水鬼的绝命死域，只要踏入，就会被噬魂夺魄，永无归期。”
许多年前是仙岛，现在却已没了？！
暮云闲心中一片惊涛骇浪，面上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抱着一丝希望追问，“既然传闻有仙岛，应是有人曾目睹过的吧？”
谭安却道，“暮公子，您有所不知，碣石远海却暗潮涌动，十分诡谲。且不说滔天巨浪会掀翻船只，便是那儿永无晴日的阴雨和终年不散的雷电，就叫人根本无法靠近了。所以，这么多年间，那传说便一直只是传说，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踏足求证。”
那位孟章神君的确长布**、善唤雷电，但只会在心情极度不好时隐匿于重重乌云之中，其他时候，还是更喜万里无云、风平浪静的。
暮云闲心一沉。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暮云闲再坐不住，“噌”地起身，匆匆道，“谭兄，多谢款待，但我们尚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即刻启程，不知马匹还需多久才能准备妥当？”
谭安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即道，“皆已备好。”
暮云闲快步出屋，几乎抢一般从管家手中接过缰绳，简短道，“多谢谭兄，事态紧急，我就先告辞了！今日帮助，日后再来回报！”
而后，飞身上马，抬臂狠狠扬鞭，抽得那马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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