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宜出行。
薛采音前日才将箱笼规整好,点了点数目确认无误,当下便叫下人抬到马车上,准备运往码头。
此次出发去汴京,她决定走水运。一是比陆运快些,二来能与二叔一道走薛家的商船。
月初二叔听闻她受邀去汴京,特意提前几日备货,准备陪同她一起出行。
交代好名下几间铺子的事宜,薛采音带着侍女往大门走去。父亲母亲半刻前便在门口候着了,她步伐不免急了些。
“女儿来迟了,叫父亲母亲等久了。”薛采音略微气喘。
韵荷忙上前顺气,语气略嗔:“时辰还早着呢。儿行千里母担忧,是我非要拉着你父亲早些过来。”
知道母亲有意叮嘱,薛采音抬手抱住母亲,脸颊窝在母亲肩颈处蹭了蹭,“母亲,女儿会稳妥行事,不给姨母添麻烦。”
“照顾好自己,定要时时写信回来。你二叔此次同你一起,预备在京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置办。都城,到底还是更好些。”韵荷轻轻搂住女儿,满目怜爱。
薛采音最后同父亲行了礼,踩着轿凳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驶,一路顺当的到了码头。
“阿纯!二叔在这!”
人还未下车,远远的就传来薛二叔的声音。
车帘被画烟卷开,映入眼帘的是如泼墨般散开的葱白色襦裙。女郎穿着鹅黄色抹衣,外头是与襦裙同色的披纱。往上看,便是莹白修长的脖颈,如仕女图般风雅。再看,是一张看了便如同清风徐来的脸,眉目一展,似水波荡漾;星目一移,群青失了颜色。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眄遗光采,长啸气若兰。”
有路过的文人学子瞧见,愣愣的扔下这么一句诗。
描云跟着走下车,把帷帽给女郎戴上。一行人往商船走去。
“二叔,阿纯把东西都备好了,船夫装上船就可以出发了。”薛采音缓步上前,站在薛二叔身前定住。
薛二叔点头,疼爱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几日不见,我们阿纯似乎高了些。”
薛采音被逗的发笑,“二叔,阿纯怎不知,二叔竟长了双金刚目?”
薛二叔嗔怪,“你从小便是被我这样打量长大的,自己的侄女儿岂能不知?”
看着二叔孩童般与她讲理,薛采音连忙赔罪,直夸二叔好眼光。
她今日不过梳了个飞天髻。
顷刻间,马车上的箱笼都被抬上了船,船夫招呼着,可以开船了。
薛采音这次出行,只带了画烟和描云两人,因与二叔同行,薛采音不必带太多人。
一行人上了船,缰绳脱离船桩,即将下水。
“等一等!请稍等一下!”男子在岸上高声呼喊,疾步跑来。
薛二叔举手叫停,指挥小厮下船。
不一会,小厮来报:“岸上的男子是此次春闱赶考的考生。因家中有急事,这才推迟了出行。听说今日薛家有船去汴京,他想借个便船…”
薛采音遥遥看了一眼岸上的男子,神色焦急,身后只背了个布裹。
“这是他的火牌,身契和籍契。”
薛采音转身带着侍女进了船舱。
“姑娘,这男子不会是贼人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何不劝劝二爷。”画烟探头询问。
她摇了摇头,“此人应是考生。看他包裹棱角凸起,衣物未带几件,净装着书本纸砚。”
若是此次因此错过春闱,那岂不是误了人家一生?
“罢了,不过十日路程。尽量不要同他会面就好了。由二叔决定便是。”薛采音推开舱门,抛下琐事,摘了帷帽便躺在船上休息。
褥子松软干燥,她知道二叔定是用心准备的。几日没睡好,才沾了床便沉沉睡去了。
描云和画烟忙着收整物品,转头瞧见姑娘睡的香,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守门。
才刚的男子上了船,由小厮带领往空闲的船舱走。路过描云二人,拱手行了个礼,便随着小厮走远了。
男子面容周正,发丝微乱,显然是刚才跑的,偏偏周身气度不减。
待小厮回来,画烟忙拉着询问。
“害,那位是同里镇上季家的公子,前些日子母亲病了,这才耽误了。难得的举人,已是很出名了。”小厮说完就离开了,留下画烟二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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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在即,开封府学院的学子年节一过便前来听先生讲学。
“《论语·子张》有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 意思是说,广泛地学习各种知识,坚定自己的志向;恳切地提问,多思考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问题,不泛泛而问,这样的学习方式,仁德自然......”
先生的话戛然而止。
“文淮,我听闻你家祖母过寿,竟是邀请众多女郎一同,祖母何至心急,你......”
游青朔浑然不觉,话却被蓦然打断。
“游大郎,你来说说,对这句话,有何见解啊?”
朱先生抚了抚白髯,瞪大双目看着游青朔。
游青朔缓慢地转过头,咬牙切齿地低声询问:“先生说的什么?”
看着游青朔的样子,朱先生气不打一出来,“哼!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春闱在即,你自己给我好好想想吧!”
先生冷哼,气得拍桌子。
“文淮,你来说。”
陆霁装作看不见好友幽怨的神色,缓缓起身,朝先生作揖。
“学生以为,此意在告诉我等,学习知识是为了践行自身理想。因此,学得知识越广博,便越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知道自己的路,便切实思考脚下之事,行自己的道,同时含谦虚之心,时时纠正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养仁德之心。”
朱先生点了点头:“不错。君子既要有学识,又要懂得德行的重要。君子当如竹、如松,笔直的生长,不畏惧霜雪凌寒,守住己心。同时又能顺势而为,周全己身。所谓德行,不过看的是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
“回去,就此写一篇策论,后日交于我。”
先生起身行礼,先行离开。
路过游青朔时,眯着眼伸手空点了几下。
先生一走,他便瘫倒在木桌上:“文淮,今日可是被你害惨了! 先生回去还不知如何同我父亲说。”
陆霁侧目,边整理笔墨纸砚,“与我何干?子钧兄自说小话。”
说罢微微一笑,欲起身离开。
游青朔忙拉住陆霁胳膊:“唉,话不是这样说的,我还不是关心你! 你祖母哪知道你那么个毛病......”
他一听便知游青朔嘴里吐不出象牙,伸手捂住游青朔的嘴:“你欲如何?”
游青朔嘿嘿一笑,拍掉他的手,正了正头冠:“后日策论,你写。”
陆霁佩服游青朔的厚颜无耻,扬唇一笑,温声道:“行啊,反正先生高义,一眼便知。到时候,游大郎你......”
他故作高深摇摇头,起身离开,不管游青朔在身后高声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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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
陆老太太与众人交谈甚欢:“这次府上可将热闹了!”
“祖母,二伯母,大嫂。”
陆霁远远行了礼,周全了礼数后,抬眼看着祖母。
陆老太太一看便知孙子有话要问,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叫儿媳孙媳退下了。
“霁儿,祖母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已弱冠了,这婚事还全无着落!正好,府里儿郎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这次借着我摆宴,把姑娘们都叫过来瞧瞧。”
陆老太太语气强势,颇有说一不二的样子。
陆霁叹气,知道祖母的决心,心中暗暗思索片刻,他终是点头,“孙儿晓得祖母的心。不过再有一月,孙儿便下场参与此次春闱了,待孙儿回来也不迟。”
陆老太太深知此次春闱何等重要。
叹了叹气,眼含慈爱道:“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祖母怎能不疼你!”
“祖母只是希望,你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往后,能替着祖母为你守好宅院”
陆霁听罢,起身跪在陆老太太身前:“祖母,孙儿明白您的苦心。还望祖母日后勿要再说这等话。祖母,自是长寿安康。”
陆老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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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刚踏出慈喜堂,后脚陆柏便寻过来。
“二弟,做什么去?过来,我有话问你。”
被陆柏叫住,陆霁只得停下。
看着兄长额头走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拿出怀中的汗帕递给陆柏, “今日刚刚下学,我自是回房修顿一下。兄长何事找我?”
陆柏接过帕子略略擦拭几下,听罢负手质问,“怎的?无事我便不能找自己弟弟了?臭小子,大了便忘了兄长!”
陆霁凤眼微弯,听着兄长说话,“此次春闱,心中勿要有太多负担。我知你文才出众,只是要当心,谨慎些总不会出错。”
他点头应下,便要离开。
“等等,祖母已传信出去,待过些时日你好好想想自己婚事!这么大的人了,婚事还要祖母替你上心,你到底如何想的…”
眼看兄长又要碎碎念个没完,陆霁揉了揉额角,伸手止住,“兄长,暂且饶了我吧。我才下学,还未用午膳,不若让我先回屋修整修整。”说罢转身稳步离开。
“未食午膳?这么大的人了,吃个饭也不积极…”陆柏在身后扯着嗓子喊。
“真是弟弟大了忘了兄。”
陆柏老气横秋的叹气,注视弟弟的背影远去,心中竟有些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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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膳,陆霁到书房温书。
半个时辰后,飞流敲门进书房悄声回话,“公子,顺王那边安插的线人递消息来了。”
陆霁放下手中书本,听着飞流的话,俊眉微皱,“叫上落九,去趟游府。”
马行街上熙熙攘攘。
二月渐暖,街上热闹非凡。成群结伴的儿郎骑马游街,女郎带着帷帽停在摊前赏玩稀奇古怪的小物件。一路上小贩的叫卖声与彩棚间舞馆歌场传出的鼓乐笙歌交相呼应。
陆府的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游府门前。
陆霁今日着一身竹青色敞袖装,身姿欣长,气度斐然。才下车,游府的小厮便忙着上前迎接,带着陆霁往游青朔处去。
“陆公子,今日老爷不在府上。大郎才吩咐过,叫您来了直接寻他便好,奴才这就带您往听风阁去。”
陆霁点头致谢,随着小厮前行。
“文淮!这儿!”
步子刚踏进听风阁,陆霁的身影便被游青朔捕捉。抬眼瞥到游青朔身边的少年,他顿了顿,旋即抬手向其行礼。
当今太子病弱,太孙德昭却显现出众的才能,深受天子看重。
三人见面,互相行礼问安。德昭扶起陆霁的手,言辞恳切:“陆二哥为何同德昭如此疏离客气了?德昭心里还记得我们三人幼时一同智惩宵小之谊!”
少年人的友情是那样简单,一同看不惯一个人,便将对方画作同一阵营,视为知己好友,满腔热血,快意恩仇。
陆霁一贯温润的凤眼此刻略带斥责地盯着德昭,“殿下,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就同往日!”少年急急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满眼热切的看着他。
他忽得释然一笑,眉目疏朗。
有些人,生来便是要一同前行一段路的。真正想说的话,一个眼神间便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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