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入了汴河,再有一日便能到汴京。
几日以来薛采音甚少踏出舱房,房里待得闷了才去船头放风。
将入汴京,入眼的便不再似江南烟雨蒙蒙。天高云淡,望着汴河两侧的山景,薛采音心情开阔了些。
耳边传来阵阵脚步声,下人正忙着抬点货物。一位青袍男子从船舱走来,回了下人的问安,看着薛采音的背影远远止住步伐。
薛采音浑然不觉的背对着他赏景。
二月的初晨还有些凉,风一吹便打透了锦衣。最后吸了吸新鲜的空气,想着回房带着画烟和描云去查点一下带给陆府的箱笼。
转身蓦得看见那日借船的男子,薛采音遥遥地同他行了叉手礼。
男子回以一礼,“某唐突了,不知薛娘子在此,还望薛娘子勿怪。在下同里镇季家人士季舒然,此番进京赶考来了。”
同里镇距离临安不远,季家出了位解元传遍临安,不少小娘子上门欲与其结成秦晋之好。薛采音未见其人,却略有耳闻。
思及至此,她微微一笑,“无妨,今日天气甚好,季公子请自便。”
季舒然目光内敛的目送她离去。
垂眸看着眼下河水碧波荡漾,抬眼远处群山如画。偶有清风吹过,吹不动挽得齐整的发丝,心却像河水一般微微荡漾了。
缓步离开船头进入船舱,薛采音才暖过来,回了神便叫描云去找件薄袄穿上。
“姑娘早起便没了人影。今晨可凉了,怎也不带件外衣出去?这时候着了凉可不愿好。”
听着描云的担忧,她莞尔一笑,“只是早上风吹多了。”
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薛采音带着礼薄去货舱查看,照着礼品单子点了一遍。此次上京,口头上说是给陆老太太贺寿,因此礼品上决不能有差池。
“紫金釉洒蓝四系紫砂大壶 ,和田玉掐金镯一双,尚品樊鼎沉水香奁,万寿玉莲壶,受天百禄围屏,枣红色锦绸缎五匹,姜黄色福寿暗纹流光纱一匹…”
重新点了一遍,薛采音松了口气。吩咐画烟将货舱锁好,径自回了舱房。路上恰巧撞见薛二叔正往她这边来,薛采音忙迎上前,“二叔,阿纯才去过货舱回来。”
薛二叔听罢点头,“货船速度快了些,预计今日申时便到汴京了。阿纯先行准备一下罢,待到了陆家,有事便派人给二叔送信…”
“此番二叔进京,一是为了陪同你,二是探一下汴京的商路。待你归家时,再同你商量。”
薛采音点头表示知晓了。回房后指挥描云画烟两人将行囊收整起来,而后自行梳洗一番。
两人手脚麻利的将这几日用的东西收回箱笼,回头看姑娘正在梳头。描云走过去接过梳子,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的同心髻便梳成了,“姑娘头回到陆家,奴婢将头发梳得齐整些,不会出错的。”
薛采音淡然一笑。陆家乃是世家大族,又是天子亲封的侯府,有些念头既不该有,那一开始便不要想。思及至此,她伸手从发间抽出那对琉璃钗。
听着描云碎碎念道着不满,她拿着钗子的手渐渐收紧。此次到汴京,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转眼间船便驶入了汴京。
站在船栏处望着远处汴京,花灯亮,石拱桥,人群攒动。薛采音杏目被眼前的景象映的愈加璀璨,“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
汴京还真是富丽堂皇。
待船靠了岸,船夫有条不紊的将箱笼一一卸下船装到码头旁租赁的马车里。
有眼尖的家丁看到扬着薛字样帆旗的商船,立马吩咐小厮回府通知,自己则迎上前,“可是临安薛家?小的是陆家二房派过来接应的,二夫人老早便叫小的来候着了!快请快请。”
“正是临安薛家,有礼了。”薛二叔引着薛采音下了船,同家丁致意。
“阿纯,去罢。待过些时日老夫人过了寿,二叔或已觅得一佳宅,介时便接你出府。”薛二叔安抚的同薛采音说。
“二叔,阿纯知道了。”
将薛采音送上去陆府的马车,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季舒然,想来已等了一会,薛仲恺抬脚向其走去。
季舒然作揖,“季某多谢薛公子仗义相助。这些时日多亏您的招待,让某有幸赶上此次春闱,季某永记今日之恩。”
“哎,季公子多礼了。此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既已到了汴京,公子还是快些参考去罢,在下就不相送了。望季公子榜上有名!”
看着季舒然的身影远去,薛仲恺心里感慨季公子年少有为,而后突然醒来似的,忙卸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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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稳稳行驶在汴京街头上,薛采音撩起车帘,目光流动,看着眼前灯火辉煌,竖起耳朵听着一路上的叫卖声、嬉笑声,“公子,来买个糖画吧!”“五文一支啊!童叟无欺!”“快看!戏团表演呢。”“再走快点,镜香堂的香粉又要卖光了!”
马车忽得停下,“姑娘,前头都是人,堵住了”,画烟起身查看。
薛采音抬头看过去,镜香堂三个大字被灯火晃的闪闪发亮…
“各位回了吧,今日的香粉售光了!”小货郎喊一声,围在门口的人群败兴而归,脸上憾色尽现。
“看来这家胭脂铺子很是时兴呢,姑娘平日最喜欢摆弄这些,过几日姑娘也来逛逛吧!”画烟兴高采烈。
再看一眼铺子排着队的人,她暗暗思索着。
“驾!”马车重新行驶,这次有条不紊的到了陆府。
薛采音缓步下了车,掀起帷帽,看到许久未见的姨母站在大门口等候,忙步过去。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姨母,许久未见,是否一切安好?阿纯甚是想你。”
韵宁搂住薛采音,“姨母一切都好,只是这一路上辛苦我们阿纯了。”
转而又把着她的肩膀,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瞧看一遍,“我们阿纯真是长大了,姨母记得那时候阿纯还是小小一个呢”,伸手比量了一下。
“别愣着了,快进府!将东西都仔细搬到陶然苑。阿纯,姨母带你先去拜见老夫人。”对着下人吩咐下去,韵宁拉着薛采音进了大门。
薛采音到的有些晚了。早些时候陆家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陆府庄严大气,从正门进去,穿过三个门廊,又转了几个弯才到了陆老夫人的住所,集福堂。
才到门口,屋内的热闹便传了出来。只听得一众女郎妙语连珠,逗的满堂欢笑。
同门外的婢女说了声,韵宁便带着薛采音进了屋,“母亲安好!儿媳的外甥女儿今日乘船才到,这就过来给您问安!”
话音刚落,满堂静默,目光都向门口望去。
只见二夫人身侧的女郎一身天水碧对襟窄袖水纹衫,身姿纤细却又不失风骨,言行举止都充满江南独有的气韵。一抬头,便是瞧见那张见之忘俗的脸,尤其是那双杏眼,双瞳剪水,顾盼生辉。
随着佳人缓缓步入,众人似是突然被春风吹拂,无一不赞叹。
初进门,薛采音惊讶于满堂人群。抬眼便看到主位的老夫人,坐在金丝檀木圈椅上。身侧站着一众秀色可餐的女郎,正好奇的盯着她。
她了然一笑,看来往后在陆府的日子果真热闹极了。
待她走近了些,看清了陆老夫人的样子。老夫人穿着墨绿色交颈松纹锦衣,银发梳的整齐,看得出威严。而那双洞若观火的双眼,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垂首,背脊挺直,福身行礼,“祖母金安,小女采音,自江南临安来。”
陆老夫人招手,“快,快些过来,让祖母仔细瞧一瞧。”
薛采音走近,仰着头看着陆老夫人。老夫人连连点头,目露欣赏之意,“采音可对?生的真是秀丽可人,此次远道而来可是累了?”
“采音多谢祖母关怀。因乘家中商船前来,不累。”
陆老夫人连说了几声好,而后便让韵宁引着薛采音见过陆府众人。
当今的忠勇侯府陆家共有三房,乃是嫡长子陆其琛,嫡次子陆其珏,庶子陆其聿。嫡长子与夫人早些年同天子出征时不幸亡故了。天子仁厚,为陆家封了侯府,现由大房长孙陆柏继承侯位。
薛采音随着姨母拜见过三夫人王以安与表嫂孟安歌。在位的还有众多陆家旁支,她亦一一拜见。
“阿纯,这是你表嫂,与你年岁相差不大…”
“这是…”韵宁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表姐,我是卿卿!”
“表妹安好,我是陆嘉珩!幼时我们见过一次,你可还记得?”
韵宁笑得开怀,“就你们两个皮猴子懂得多!”转头拉着薛采音的手,悄声道,“阿纯,在这儿便当在家里。这是你表兄与表妹,你此番过来激动坏了。”
薛采音杏眼弯弯,同二人见了礼。
一旁的三房长子陆行知耳根红红,挠了挠头也与她见了礼。
韵宁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低声对薛采音说着,“府中还有你一位表哥,是大房的。现如今参加春闱去了,过几日你便可以瞧见了!”
她点头应下。
陆家乃世家大族,这么一大群人互相礼拜下来已到酉时。
因着时辰已晚,人口众多。老夫人并未留膳,而是吩咐厨房将饭菜送到各个院,自行解决了。
疲惫了一天的身子终于在步入陶然苑那刻松懈下来。
“姑娘,一切都收拾好了。给各房的礼品都送下去了。”描云心疼的帮薛采音松了松肩膀。
接过画烟递过来的茶水,薛采音忙喝了一口,“还怕带的多了,没成想来的表姑娘也太多了!看的奴婢眼睛都花了也没记住几位…”,画烟忿忿的说到。
话音刚落,画烟嘴巴即刻被描云堵住,“这儿是汴京陆家,你嘴巴怎还如此把不住门,叫人听去还以为姑娘不满呢!”
画烟悻悻低了头不说话。
“好啦,今日人这般多,哪里会有人留意我们。画烟今后注意些,此时在陆府不同于家里,勿要让有心人听去,平白给姨母添麻烦。”画烟忙不迭的点头,接过姑娘的茶杯又蓄满。
吃过陆府下人送进来的饭,薛采音好好梳洗了一番。
热水解了一天的疲乏,她用白附子末加上蜂蜜调和,均匀涂在纸上,再将其敷在脸上。随后拿出箱笼里的一箱子瓶瓶罐罐,坐在暖塌上摆弄起来。
她如今对白日看到的那家脂粉铺子十分感兴趣,想知道他家因何如此受到汴京女郎欢迎。
眼下想要在此处开一间胭脂水粉铺子,须得先了解汴京时兴什么。
洗过脸,薛采音慢步走到妆镜前。眼前的自己一扫疲乏,面色红润有光泽。她满意的点点头。
“薛表姐可在?”外头忽然传来女郎娇俏的声音。
她起身迎去,忙招呼着“卿卿,快请进。”
陆卿卿雀跃走来,看见表姐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拉着她的手往暖塌去。
“表姐,你给我送来的物件都好生精致。不过我最喜爱那个木制机括!当真是精巧极了。”
听陆卿卿欢喜的说喜欢木制机括,薛采音欢笑着说道“那是我阿妹做的,她一贯喜欢制作这些物件。你喜欢便好,她知道定然很开心。”
陆卿卿双眸发亮,同道中人啊。她作为汴京世家女,偏偏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偏偏喜爱解机括。这下好了,有人会做,她爱解。
刚想滔滔不绝,转而想起母亲的嘱咐,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盒子,“表姐,这是当下京城最时兴的香粉,你不要嫌弃只有一盒,我也是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么一个。这是我的谢礼,感谢表姐送给我的机括,我实在爱极!”
薛采音接过,低头看着手中的印着镜香堂字样的莹白瓷盒,嘴角梨涡若隐若现。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妹妹多礼了。本是拿来给你玩的,不值什么钱。倒是这香粉才是送到了我的心坎上。”
二人相视一笑。
送走陆卿卿,薛采音打开桌子上的瓷盒,用手指沾取后轻轻捻了捻,指腹细腻柔软。将手指放在灯下看了看,粉质轻盈。
随后放在鼻下嗅了嗅,蔷薇味道芬芳馥郁。这或许是此脂粉铺子如此受欢迎的原因,她心中了然。
时下的脂粉多是由滑石粉,珍珠粉制作的,加入花液后脂粉便会变得粗糙,因此粉是粉,香是香。
像这样可以敷用在脸上,又带着馥郁花香的脂粉并不多见,何况这脂粉做工精细,如此完美。
薛采音秀眉微微皱起,像是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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