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厅的速度太快，等缓过神来已经冲到了酒店门口。
宋篱从小就是体育课落后分子，今天却难得将八百米跑出了风采。但身体素质跟不上，只能扶着栏杆稍作休息。
栏杆很滑，油亮得像是打了蜡。
她有些难堪地抓着，小口地喘着气。上台前造型师给她简单卷的头发已经乱糟糟，没了造型也没了礼服裙，她站在旋转扶梯下气喘吁吁。
所以她从来都不是灰姑娘，没有王子的青睐，更没有远道而来的骑士。
但她遗憾的可不是童话没有降临，虽然现在的她比灰姑娘还要蓬头垢面一点。
因为灰姑娘即使遇到了歹人，起码还有一个住处，而她没了现在的这套合租房，就得出门左拐，带着箱子去流浪。
从兜里掏出手机，她理所当然给曹言书发去消息。
【吧唧小宋】：我有一个朋友，她被富婆捉奸了，还能活几日？
对面消息回得超快，吃瓜速度堪比博尔特。
【小曹不吃小葱】：？？？替我转告你朋友，大学城东边有颗歪脖子树够结实，系根绳子刚刚好。
【小曹不吃小葱】：走前不如v我50，我来为你算一卦塔罗？
熄灭屏幕垂下头，宋篱看着擦得锃亮的大理石地面，甚至都能反射出她耷拉的嘴角。
她好烦，她超烦，她希望地球下一秒就爆炸。
但作为新时代的乐观积极青年，她并不打算在这个并不适合自己的地方逗留过久。
扣上鸭舌帽，刚想踏出酒店大门，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在嘲笑她个平常只靠脚走出一片天地的人。
“小姐，外面在下雨。”穿着尖头小皮鞋的大堂经理，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行迹有些不正常的人，看她要走忙走过来，“需要为您叫车吗？”
“不用不用。”这里离永安新村需要跨条江，车程近半小时，宋篱算了一笔账后摇摇头，“我，有人来接。”
话说得很满，动作却很落荒而逃。
在经理的欲言又止之中，她挽起裤腿，很快走出酒店大堂。
盛夏的雨来得又快又大。
短短几分钟已经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劈劈啪啪，梧桐树叶被蹂躏得哗哗作响。宋篱高抬腿一路跳过水塘，摸索着方向找着地铁站。
她记得这附近都是高档社区，里面住的人多半不用公共交通出行，最近的地铁站也得走个一公里。
手扶在头顶，大有琼瑶的氛围感。
在六亲不认的大雨里，她一路狂奔，一边心里暗暗咒骂那个带她来丢人的罗哲成。原以为是深厚的革命友谊，两肋插刀的室友情也敌不过富婆姐姐的一抹笑。
拐了个弯，走到了街区的居民区，好歹有了一排沿街的小商铺可以腾个屋檐避避雨。
老式小店里卖这烤肠，香气四溢钻进鼻腔。宋篱这才想起来自己饭都没顾得上就逃，饿得发慌。
买了两根淀粉肠，她挤在一堆刚放学的小孩哥小孩姐里，认真地品味着。
味道和小时候吃得差不多，只是身边的小伙伴比以前的高档了不少。
地处最繁华的街道，坐拥多所市里最好的公办小学和一学期要价十几万的私立小学，小孩们的校服都让这座小店蓬荜生辉起来。
看着叽叽喳喳聊着天的一个个二代们，宋篱心想着原来上流社会阶级固化的第一步是建立在烤肠友谊。
刚发着呆，宋篱感觉胳膊肘被人轻轻戳了戳。
然后是一杯温热的东西被塞进掌心，耳边传来清亮的小女孩声，甜甜的像是蜂蜜水：“姐姐，送你。”
低头一看，是一杯热腾腾的关东煮。
掌心被润得温热，宋篱蹲下身对着小女孩摇摇头说：“姐姐不饿，你们吃吧。”
“老师说不能浪费粮食，我们买多了送给姐姐尝尝。”小女生条理清晰，一张有些肉嘟嘟的小脸神色认真，“而且班长要做好榜样。”
宋篱明白了，看来这小孩是小领导。
哑然失笑，宋篱知道自己拗不过这群小孩的好意，只好接过关东煮捧在掌心，然后要了一大条棒棒糖塞进小孩手里：“那姐姐请你们吃糖。”
即使再成熟也还是小孩，小女孩没能抑制住自己的笑容点点头说：“那姐姐不要告诉我妈妈，她不让我吃糖。”
“好的。”宋篱哑然失笑，“但是姐姐怎么会见到你的妈妈呢？”
这时站在角落里的小男生大喊了一句：“林乔乔，你妈妈来了！“
说是迟那时快，刚才还骄傲得像只小公鸡的小孩一下子把手里嘬了一口的棒棒糖塞进宋篱手里，比了个嘘背起一边的小书包屁颠屁颠地跑出了杂货铺。
旋风一般的速度。
宋篱握着糖，视线落到林乔乔落荒而逃的方向，一辆轿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傲然挺立着的B牌车标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的清冷耀眼。
此刻林乔乔熟门熟路地拉开车门，却在要跳上副驾驶的那刻转头，朝着宋篱甜甜的笑了笑。她个子不高，估摸着也就小学一年级的岁数，动作却老练地像是接待过多国外宾的领导。
抿着小嘴，她举起手朝宋篱这里认真地挥舞了几下，对授予她棒棒糖的人最崇高的敬意。
“乔乔，在干什么呢？”离得不远，宋篱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从车内传来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快点，芭蕾舞课要来不及了。今天坐后面好不好，妈妈还得送个人。”
哦了一声，林乔乔小朋友不情不愿地拉开后座，正巧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一张清俊的侧脸闯入视线。
罗哲成，怎么又是你？
条件反射似地往梧桐树后一缩，宋篱祈祷没有被对方看见，却又很八卦地看向车内。
驾驶座的林念川已换下礼服此刻一身日常装扮却还是十分优雅，看着林乔乔上了车以后小声地朝后座说了句什么后，就听到林乔乔大声地喊了句：“哥哥好！”
似乎一直在发愣的罗哲成听到突然的问候声，转过身摸了摸小孩的羊角辫后打开车门。
步子迈得很大，完全不给宋篱反应的机会，罗哲成快步流星，从梧桐树后把人揪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神色慌张，宋篱还想着怎么找个借口糊弄就听到林念川大嗓门喊：“祖宗啊快上来，这里停车最多三分钟，我可不想吃罚单，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似乎没有把林念川的话当回事，罗哲成又朝宋篱走近一步微俯下身，目光有些粘稠。
刚才在瓢泼大雨里淋湿的长发还未干不听话地黏在额前，宋篱双手握拳呼吸急促，目光在林念川和罗哲成之间反复横跳。
现在很危险，是关于存亡的时刻，这是她脑海里的第二反应。
但是罗哲成的脸怎么能这么好看啊，这才是她个花痴的第一反应。
“姐姐，上来吧。”小朋友的呼唤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局促又复杂的氛围，“妈妈说了淋雨会感冒的，而且我不想迟到！！！”
愣了一愣，宋篱挣脱罗哲成用臂弯圈起的桎梏，上前一步对着车窗那里林乔乔喊了句：“你们先去吧，姐姐自己打车回家。”
刚想掉头就走，却又再次被拦住了去路。然后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抓住了衣领滴溜到了车边，听到罗哲成神色淡淡：
“走，跟我回去。”
*
之后的半小时车程里，她身边一左一右坐着林乔乔和罗哲成两个护法。
她很想问罗哲成为什么要滚到后座来，明明副驾驶才是他该去的位置。
林乔乔看起来比他们大人还要忙，一边看着芭蕾舞课的预习视频，一边还听着英语外教，时不时蹦出来几个宋篱都没听过的洋文。
“哥哥，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一只小手越过宋篱，把笔记本递给罗哲成，“你知道吗？”
一直侧着头望向窗外的人只是瞟了一眼就轻声读了一遍短句后流利翻译。
罗哲成说英语的语调和平常不太一样，略带深沉的音调和当地土著没什么区别。他握着林乔乔的课本耐心地一字一句解释着新概念英语里拗口的句子，目光温柔且专注。
“好的，懂了。”和罗哲成如出一辙的冷静，林乔乔点点头拿回课本，把头凑向林念川那里撒娇像小动物：“妈妈，想吃巧克力。”
林念川握着方向盘，朝后视镜里撇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宋篱和懒洋洋的罗哲成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有些不明白，他这个大侄子为什么总爱玩这种装穷小子的游戏，但也只能配合地说：“你问哥哥要一块吧，少吃点，你看你的蛀牙。”
“哥哥，巧克力。”伸出小手，林乔乔对这个很少见到的哥哥很老成地说，“也给姐姐一块。”
宋篱扶额，刚想拒绝就看到罗哲成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喜糖，数了数只把两粒塞进小孩手里：“只能吃这点。”
林乔乔不开心，指了指剩下的：“那姐姐有五粒。”
宋篱闻声数了数罗哲成掌心里摊开着的，金色纸包装着的歌帝梵看起来很诱人，是这个年纪不能吃糖的小孩难以抵抗的诱惑。
刚想把自己的给林乔乔，手指却被虚按，她抬起头看向罗哲成。
对方的神色很平静，似乎对于目前错综复杂的环境没有一丝的惊扰和犹豫，他只是很小幅度地摇摇头后对宋篱说：“别给她吃，她爸是医生，牙医。小心晚点就被骂。”
如果刚才宋篱还能给罗哲成找一个和离异少妇追求爱情的名头，那现在就是明晃晃的道德败坏的罪名了。
控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宋篱不知道是先给曹言书分享今天大瓜还是把这个狐狸精拖去浸猪笼。
看着和林乔乔斡旋者的大人，宋篱忍不住悲从中来，这世界道德在哪里人伦在哪里？
很快，林乔乔说的话更是让宋篱凌乱。
“爸爸说，让哥哥别多管闲事，有时间还不如来我们家吃饭。”一本正经地胡掰，林乔乔正色，“你好久没来了，我爸爸都要想你了。”
难道这就是西方世界流行的开放式关系？
宋篱在短短几分钟里感觉自己的三观被炸毁重建又炸毁，现在稀巴烂得像被爆锤一百下的豆腐。
可能是表情过于诧异，和与她十分不相符的过分安静如鸡，罗哲成退出和林乔乔的恶战，友好地用胳膊肘推推宋篱：“不舒服吗？”
察觉到有点喜怒形于色了，宋篱尴尬地笑了笑来掩饰自己或许现在过分苍白的脸说：“啊，有点晕车。”
闻言，罗哲成朝林念川喊了句：“靠边停，我们走回去。”
离永安新村现在已不算太远，宋篱本想拒绝但又想想现在坐在这里才是奇怪，没有过多的推诿就跟着下了车，临走前还悲怆地忘了眼林乔乔，弄得小朋友都有些不知所措。
对他们之间完全不好奇，林念川甚至都懒得问一句，只是刹车一踩稳稳停在路边。
脚踩在老街，远离了奢华的寸土寸金地段，像是说话都有了底气。
宋篱看着疾驰而去的豪车扬起的灰尘，和在尘土里依旧好看得有些张扬的罗哲成，鼓起勇气说道：
“罗哲成啊，从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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