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待遇还真是不错。”叶悠白双手抱胸，语气带着刺。
“先把设备安装上吧。”谈景言提醒道。
叶悠白放下黑箱子，蹲下，从内里拿出一只黑色数据笔、临时信号塔、头盔和一台智脑，开始搭建联通点。
“01，醒了。简洁先拿着那根和小臂一样长的银色电击棍敲了敲床头栏杆。
床上人没有一点动静。
“01号！”简洁又重重地敲了一下。
这次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苏瑕缓缓扯起被子，再缓缓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简洁那点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
她打开电击棒，直接戳在苏瑕外露的皮肤上，一旁的叶悠白一边安装联通点一边配合地咧嘴呲牙，发出“嘶——”的声音。
“哎呦我去，起了起了，”床上的人瞬间弹直了背，意识还迷糊着，“我知道，我知道，要和叶文静见面，记着呢。”
苏瑕说着说着，又慢慢往后倒去，简洁开大电压，往她后背一戳。
“啊你们烦不烦啊——”
苏瑕彻底清醒了，双手抱着脑袋，对着自己睡成鸡窝头薅了两下，还是没能压住心里突然窜起的那股无名火，“电！电！电！”
“有事就是电电电！”苏瑕越说越来劲。
“来啊，电死我啊，”她把脖子一梗，“朝这里电，我死了我清静，你们也落个清静。”
“诶别走啊——”
“哟！谈警官啊，”终于看到囚房栏杆外的人，“您老吃饭了吗？大半夜的上这来是散步消食了，还是梦游神谕啊？”
苏瑕的视线又落在他身边那个人，她眨了眨眼，似乎正在确认。
叶悠白看着谈景言，向后摆了摆手，“安装好了。”
只当没注意那道恨不得把他盯出洞来的视线。
“小叶咂，好久不见啊。”苏瑕的大脑系统识别出来，朝他热情地挥了挥手，奈何人家没理。
苏瑕的视线又落在他的着装上，“六年？还是七年？终于不是外围保安啦。”
“都说了！我们那是机动人员！”叶悠白瞬间炸毛跳脚。
“好好好机动人员，别激动嗷。”苏瑕笑得眉眼弯弯。
叶悠白把手上的头盔交给谈景言，“你给她戴。”
说完直接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内，找了个他看不到苏瑕、苏瑕也看不到她的墙角靠着。
许是临时信号塔搭建成功的原因，苏瑕的大脑终于有了信号，可以开始正常运转，她问谈景言，“你们就是来负责我和叶文静见面的人？”
“不然呢？真的来这里梦游？”
“害，我还以为我又犯了什么事儿，万一这大晚上的，他们给我放了个什么‘祝苏瑕二十四生日快乐’的烟花呢？”
“想的可真多。”
简洁此时走了过来，指了指手中的终端，“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快？我都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由于双手双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苏瑕蛄蛹着下了床，一蹦一蹦地跳到自己的位置上。
“替我打开牢房吧。”
谈景言拿着头盔一步一步走进苏瑕，这次连玻璃都未隔着，她一直仰头盯着他，顶上的白炽灯光衬得她那双琥珀色眼睛如同蛇眸，他本能生出了一些退意。
但他到底是把头盔牢牢地给她戴上了。
他扯出头盔里的两根连接线，将两根线尾巴处的接收凝胶分别贴在她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处，放下压在头盔上的AR眼镜，她的眼睛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伸手。”
苏瑕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手心还是手背？”
“手心。”
苏瑕翻过手，“朋友，晚上好啊，进展还顺利吗？”
谈景言在她左右手臂内侧上分别贴了一张圆形的白色接收贴，“好了。”
“凉凉的。”
“凉吗？”谈景言看着这两张接收贴，疑惑问道。
苏瑕动了动鼻子，“我说你，凉凉的，醒脑液？”
谈景言低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没回答，只是后退几步，对着简洁，又或许是苏瑕说道，“如果没其他什么问题的话，就开始吧。”
简洁看向苏瑕，苏瑕耸肩表示没问题。
“那就开始吧。”
灯光突然被熄灭了，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苏瑕的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右手食指一上一下地打着节拍，在第七个八拍之时，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向她袭来，一截一截升上来，直至彻底淹没过她。
身体从本能反抗的紧绷状态逐渐软化，彻底瘫下去的瞬间，眩晕感和窒息感代替了之前的失重感，意识已被剥离。
如同药剂被吸入针管内，再被挤压着推出去，苏瑕的意识也像药剂一般，被吸入中介物里，再被中介物注射投入到虚拟空间里。
这是一个被搭建成审讯室的虚拟空间，但要比一般的审讯室要空旷很多，苏瑕知道，这是因为距离过远，两个空间只能拼凑成这个样子。
四周贴着单向玻璃，苏瑕可没傻到认为整个空间只会有她们两个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这玻璃后面看着她们。
空间时不时冒出一些彩色波纹。
“他们的技术可真不太行，是吧？”苏瑕对空间里的另外一个人说道。
在她的正前方，约2m左右的距离，坐着那个她已经六年没再见过的人。
那个人未附和苏瑕的话，沉默着。
“好久不见。”苏瑕说。
对面的人依旧沉默着。
倒是屏外的谈景言，听见这句话后，从监测仪里抬起脑袋，看向屏幕。
她怎么对谁都是这句话？
“你的变化很大。”苏瑕又说。
这是真的。
对方看上去完全不是40岁出头的模样，更像是自然状态下六七十岁的样子。
头发花白干燥，如同一堆烧了一半的干枯稻草，皮肤暗沉蜡黄，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眼睛深陷眼眶，眼白浑浊发黄。
这种衰老状态仿佛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对方张了张嘴巴，像是不太适应说话这一行为，终于在第三次的努力下，成功挤出她要说的话：“……你没什么变化，应该恭喜你吗？”
“接受你的恭喜，为什么要见我？”苏瑕单刀直入。
“你知道的，我一般在十点后就睡觉了，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睡觉更美好了，”苏瑕说到这里，没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所以，我们速战速决，早点弄完早休息。”
“我见你，”叶文静握紧了手中的水杯，说得用力，“想确认，你死没死，如果活着，疯没疯，还有，背叛没背叛。”
叶文静的声音已嘶哑到难以辨认其说话的内容。
“没疯，但准备了。”苏瑕回答道。
对方用力笑了一下。
“你知道今天下午发生的爆炸案了吗？”苏瑕问。
“会被抓住吗？作案的人？”叶文静问道。
“会吧。”
“毕竟安全部这么厉害。”苏瑕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出去，他们会输得更惨吧？”
“那是当然，”苏瑕微微扬起下巴，“怎么？你还希望我出去？”
叶文静低头看着水杯，上半张脸完全陷入黑暗之中，“为什么，不希望呢？你出去后，他们只会越兴奋，他们越兴奋，行为就会越疯狂。”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他们疯狂的样子了。”
苏瑕表情复杂，“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就挺疯狂的，嗯……你还是对自己好点吧。”
“该吃吃该喝喝，凡事别往心里搁，阳光一点，阳光总在风雨后嘛，风雨过后见彩虹呐。”
外面的谈景言听到这句话，表情也瞬间无语难言起来了。
叶文静继续说她的，“那天，我在和姐姐玩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用密码子去拼事物名称，我们玩到第二轮，她突然不玩了，说是有点难。”
“但其实很简单，第一轮是个「起始」的代称缩写，第二轮是她和我的名字缩写，可能是因为密码子太多，她记得不太清楚，毕竟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字母的组合。”
“那天？哪天？你还有姐姐？”
谈景言也同样疑惑起来，他把“叶文静的姐姐”这一点记下来，连苏瑕也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吗？
苏瑕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说的这个“密码子”，是什么意思？”
叶文静仍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我想念我的姐姐，还有我的母亲，可我从不后悔，从没后悔过。”
“我这一生……”
叶文静发出一声极长的叹息声，脑袋缓缓垂了下去。
“嗯？”苏瑕还在等她的后文，猛然间意识到不对，“叶文静？叶文静？”
她拍桌站起，“叶文静？！”
而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空间里。
苏瑕略带茫然地看向单向镜，但除了她自己外，那上面什么都不再有，下一秒，她回到自己现实的囚房里。
囚房里外只有她一个人。
贴在两边手臂的小圆贴已变成黑色，自动脱落了下去，苏瑕推开框在眼睛处的AR眼镜，又想取下头盔，但双手被手铐铐得太紧，实在不好操作，最后只好作罢。
但这头盔实在戴着太热，她扒住栏杆，大声朝外喊道：“人呢？”
-
针刺破肉出血的瞬间，大风突然刮了起来。
她奇怪地抬起头，今天天气调节屏的预告栏没现实要刮风啊，是和她一样，老得快不中用了，还是哪一位富人又花钱买了天气？
天气调控频每日显示的天气都是前一天随机抽取出来的，当然也可花钱买，按分钟收费，价格不菲。
围巾突然间就不想再织下去了。
她坐在这里——美丽的安全部外面——已经很多天了，她都有些记不清楚这到底是多少天了。
安全部是座漂亮的玻璃房，方方正正的立方体，像一个被玻璃纸包裹着的礼物盒。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身影，看着自己脸上那块可怖的疤，那场大火几乎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老得要死了，但她想，她还是比头上那块天气调控屏要靠谱一些。
她又突然落下泪来，一阵莫名的悲伤突然击中了她，心难过得揪了起来，但他绝不会因为年老而哭泣难过。
事实上，她好几年都没有哭过了。
能让她哭的事情，这世上已经不存在几件了，到底会是因为什么呢？
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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