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层」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下三滥”三个字。
「下三层」原本也有三层，但后来被征用为五等公民收容所后，便把这三层打通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住在这里的人逐渐开始叫这个地方为“下三滥”。
后来还有人写了这块木牌立在这里，还在字的最下面画了一个笑脸。
官方自然是不太好跟着称呼这里为“下三滥”，于是就称呼为“下三层”，上面三层也便相对应的称呼为“上三层”。
整个下三层被分为工作区和住宅区。
所谓的工作区，即是政府为住在这里的五等公民所提供的工作地方，一水的蓝顶棚子。
工作大部分是完全流水线式的纯人工机械零件制作，还有一部分是负责清理与垃圾焚烧。
住宅区，即是「蜂巢」以及旁边两小栋管理人员所住的钢筋楼。
「蜂巢」是一座将近两百多米高、占地面积约10万多平方米的巨型圆形建筑，里面将近容纳了八万多人。
之所以叫「蜂巢」，主要是因为它的外观与内部结构都与真实的蜜蜂巢穴极为相似，但也有不同的地方，设计初期时考虑到容纳人数之多，里面还加了一个套圈结构，相当于一个大蜂巢里套了一个小蜂巢，小蜂巢里套着一个更小的蜂巢。
这样一来，建筑物所能容纳的人数就大大增多，同样的，每位住民所分到的居住空间也相应更少。
事实上，每位住民的空间刚刚好能放下一张折叠床、一个柜子和一把椅子，其他的就再也摆不下了。
至于洗漱什么的，都有专门的在公用区域。
也因此，「蜂巢」里的人几乎人手一台全息设备，毕竟在虚拟世界里，想要多大的空间就有多大的空间。
“警官，李藏的房间再上一层楼就到了。”
谈景言跟在「蜂巢」管理人员的后面，往李藏的房间走去。
过道十分狭窄，两边的墙被黑手印、鞋印以及不知道怎么来的污渍糊得脏兮兮的，空间也相当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建筑物顶上巨大的白灯板。
四周静悄悄，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突然——“姐！你听我说……”
谈景言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对面楼梯上，一个穿着格子衫的女生正拉着另一个身材颇高大的女生，两人都戴着黑色防尘面具，看不清具体模样。
不过，那个身材高大的女生，她身上穿的衣服，他倒是知道，是楼上一个叫「游鸦地」格斗场的选手服装。
那格子衫的女生也注意到谈景言的视线，拉着另一个女生，匆匆上楼离开了。
谈景言没把这一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往上走。
“这里，4-6-1037号，李藏的房间。”管理人员指道。
“沁姐，这样就可以了吧。”——房间传出徐骐的声音。
谈景言向带路的管理人员道了一声谢，拉开房间门口的警示线，走了进去。
“怎么样？”
房间里的两人回头，“来了。”周沁打了声招呼。
“有点收获，但不多。”周沁回答他的问题。
“韩微呢？”
“韩微姐去管理室调监控了。”徐骐解释了一句韩微的去向。
谈景言一边戴上手套，一边打量了一圈李藏的房间。
意料之中的狭小，标配的一桌一柜一床和一台全息设备，三个人站在这房间实在是过于拥挤，徐骐同样也意识到这一点，暂时先退出房间，为后来的谈景言空出些位置。
“他全息设备里的数据并未清除，得回部里后再进行分析，瑞立的设备一向重视用户的数据，待会儿还得打报告去申请权限。”
周沁举起手中的证物，“这一袋是他的证件、存折和看病记录，这个本子应该是他的日记。”
她翻开那个本子，调整了一下领口别着的便携灯片，“从这个月1号开始记的，每天一记，直到24号，记的内容都很简短，基本上都是车间里的事情。”
“但这里。”周沁倒过本子，翻开最后一页，看到内容的瞬间，谈景言的眼睛睁大。
“画着塔罗牌，”周沁快速翻过前面几页，“二十二张，一张都没有少。”
“每张塔罗牌下面，还标有关键词，比如这张「愚人」下面写着‘无限可能’、‘潜在危险’、‘无拘无束’。”
“房间里也已经验过指纹，只有李藏一个人的指纹，那炸弹原料和装着它的袋子也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我想再看看他的房间。”谈景言说道。
“那行，我先去韩微那边看看。”
“好。”
房间里只有外面灯光渗进来的一点点。
谈景言掏出腰包的小手电，打开，从门开始看起。
房门是推拉式的铁门，表面很光滑，还很新的样子。
他把光线打在门的右边，墙面没有刷漆，就是混凝土本来模样，再一转身，就是和他手臂差不多长的桌子。
桌子靠着的那面墙壁中间，挂着一面形状不规则的镜子，像是从一整块镜子里掰下来的一块。
谈景言取下镜子，镜子后面的墙壁没什么异样，放回去的时候却无意发现，镜子后面刻着两个字母——“Li”。
李？他的姓氏？
谈景言拿出终端，拍了一张。
这是他自己刻的吗？
谈景言把镜子挂回原处，视线落到下面的桌子上。
桌子上面痕迹斑驳，刻了不少字，都是不同的字迹，像是倒了好几手才落到这个房间里来。
不过桌子右上角的彩虹贴纸却很新。
谈景言打开桌下的抽屉，里面就放了一个洗牙器和一块灰毛巾，都是政府专发给五等公民的救济生活包的款式。
他关上抽屉，手电光线打在床边，被褥同样也是救济款，他翻了翻，没什么东西。
床底同样也是除了灰尘外，什么都没有。
谈景言起身，打开房间里最后一个东西——铁柜，里面放着一套「城市建设」的工作装，还保持着被翻过的痕迹。
旁边还有一只蓝色的过滤面具，面具边沿印着“斑斓六厂卫生院”一行小字，一看就是免费分发、用于宣传的款。
李藏去过那里吗？
谈景言又拿手电扫了房间一圈，痕迹实在太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虚拟空间，看看是否还能再找出些有用的线索。
但是，谈景言想起那个画有塔罗牌的日记本，这一切是不是发展得太顺了？发展得太自然而然了？
昨天他还是一头雾水，今天就有了重大进展，就像这题解着解开着，突然有人给他塞了解题思路一样。
不过目前这解题思路也还不太清晰，比如，李藏他现在去哪儿呢？
谈景言举着手电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道。
陈如实看着自己倒映在自动贩卖机玻璃外壳上的自己，她从兜里摸出那只口红，打开，将红色圆柱膏体缓缓推出，用食指蘸了一点红，细细地抹在自己的嘴唇上。
涂点口红，确实是要精神多了。
她将口红放回兜里，这只口红还是李藏送给她的，在她丈夫死后。
她还说，即使末日再次来临，一支口红的生产依然是必要的。
陈如实在自动贩卖机买完两份饭后，又走进自动医疗店里，来到“腰部区”，买了两支她常用的那款治腰伤的药膏。
夜色渐渐降临，墨蓝色的天空夹带着几分淡淡的紫色，沿路店铺的霓虹灯牌和一排排自动贩卖机的绿色灯杆也齐刷刷地亮起。
「森明」公司在商圈设置的全息大屏照例虚拟出流星群划过夜空的场景，对面「瑞立」的大屏正放着最新美容产品的广告，陈如实从虚拟的星群中穿过，向家里走去。
她的家正巧位于斑斓六厂和「城市建设」中间的位置，人流量颇高，出入的人也鱼龙混杂的。
也因此，当她发现她家门口旁边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时，心里瞬间戒备起来。
那人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虽然这张脸对陈如实而言是陌生的，但眼睛却是极为熟悉的。
她快速看了看四周，快步走近，低声道，“你怎么站在外面？”
李藏笑了笑，笑得没心没肺的，“忘了带钥匙。”
“别担心，这外面的监控都是坏的。”
陈如实没打算在外说太多，快速验证指纹，快速拿钥匙开了门，再快速推李藏进了门。
安全进了门后，陈如实的视线再次落回到李藏的身上。
李藏已经摘下鸭舌帽，露出高马尾，身上套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腰腹，下面穿着一条深绿色的工装裤。
虽然她老早就知道李藏的真实性别，却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穿着，她抿了抿唇，直到李藏换好鞋走向沙发，才终于开口问道，“这是你……真实的长相吗？”
李藏正弯腰整理沙发垫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陈如实，“不是。”
“没这么年轻。”李藏又补了一句。
陈如实哦了一声，果然不是。
“你带了饭。”
陈如实也顺着李藏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盒饭，“嗯对……你吃过了？”
“算是吧，被迫跟着吃了点。”
李藏接过陈如实手中的盒饭，看了一眼，“香菇啊。”
这是她喜欢的。
陈如实嗯了一声。
加热器就在客厅中，李藏走过去，把两盒便当放进加热器中，一边问，“药买了？”
陈如实又嗯了一声，“买盒饭的时候顺便买了。”
李藏从裤兜里掏出两盒药贴，放在桌上，“这个，市面上没有的，你涂完那个药膏后，贴上就好。”
“一周一贴，用完这两盒，差不多就好了。”
陈如实拿起这两盒药看了看，都是白盒子，上面手写的“药贴”两个字，其他什么字都没有，这确实不是市面上会有的药。
“安全部的人去了「城市建设」。”
李藏没用疑问句。
“对。”
陈如实走到玄关处旁的镜子处，打开药膏，一边掀开自己的上衣下摆，一边回答道，“我按你说的话，都告诉了安全部的人。”
“我帮你吧。”
李藏走到她身后，与镜子里的她对视了一眼，扶正她的身体，“你这样不太方便。”
凉凉的药膏落在肌肤上，刺得陈如实挺了挺腰，紧接着，那坨白色乳膏慢慢在她的后腰处均匀地化开。
“他们还会去斑斓六厂，在那里，会找到你是爆炸案嫌疑人的证据，是吗？”
“差不多吧。”李藏回答道。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明面上需要一个鱼饵。”
这个“我们”自然不包括她，陈如实知道李藏她还有另外一群神秘的同伴。
她本身就很神秘，她不知道她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的真实长相，更不知道她的来历。
对于她要做的事情，她隐隐约约有猜到，但那也是李藏愿意透露给她的一部分。
“再说，我本来就是作案人之一，这样也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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