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请坐吧。”
谈景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如实坐下，双手绞在一起。
“陈师傅，我想再确认一点，李藏请假之后，除了第一天，你们再也没有联系吗？”
“是的。”
“他有什么朋友？或者你知道的他认识的人？”
“没怎么听说过，他都是独来独往的，至少在我看来是的。”
“介意谈谈你丈夫的事情吗？”
“谈警官不必拐弯抹角，是想问我和李藏到底有没有男女关系是吧，自最佳员工开始评测以来，这些风言风语就冒了起来。”
陈如实右手往后一甩，像是把那些风言风语扔在脑后，“我和李藏就是正常的师徒关系，之所以对他多关照了一些，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我手下唯一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基因检测等级证的徒弟，又还是孤儿。”
“一个五等公民想拥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实在是太难了。”
“虽然是多关照了一些，却也绝对没有偏心。”
“公平很重要，我不会做出破坏公平的事情，至少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
谈景言惊讶于陈如实突来的直言。
他点头说道，“好，那我也直说了，李藏自25号就再也没有回过「蜂巢」，我们还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疑似制作电子机械炸弹的原料。”
“目前还在对这些材料进行鉴定中，一旦确定是同一批材料，届时李藏就会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记得你说过，他不会是作案的人。”
谈景言的视线往她手上一扫，她的双手又绞在了一起。
“但是现在，我们无法联系上他，我们也无法确定他是自己主动离开，还是……被动离开。”
陈如实绞手的动作也随之一停。
“所以现在我想再问你，关于李藏，你是否还知道他的一些内情？”
空间沉默良久，直到陈如实一声短叹，“我确实还知道一些事情。”
“其实，我以为，”陈如实看向谈景言，“只要查到五等公民的身上就够了，五等公民不就是最优的凶手选择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拿一个普通的五等公民去应付交差？”
陈如实摇头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李藏是‘走亲’来的，不是中一区的原住民。”
谈景言着实意外。
“走亲”算是半个黑话，过去中一区是完全禁止其他区的公民来中一区工作和居住，但也有例外，如果其他区的公民A与中一区公民B结婚，那么A可直接获得中一区的公民证，同时A的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可申请中一区的居住证，期限为三年。
在这三年内，如果找到稳定的工作，就可以继续更换新的居住证，如果没有，那就会被驱逐出中一区。
许多人口中介就钻了这条规则的漏洞，通过假结婚和假认亲，将外区人运到中一区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的工厂或者公司。
通过这种渠道进入中一区的人，就被称为“走亲”。
“怎么发现的？”谈景言问。
“他无意中说漏嘴的，他偶尔会提到他出生地的一些风景，沙漠、落日，有飓风会掀开铁皮屋子……很像中七区吧。”
“我感觉，他很喜欢中七区。”
既然对原住区还有记忆，那就说明并不是很小的时候，谈景言想。
“而且，他也有其他在联系的人，不过频率不高。”
“他每次都是用的公共终端和对方联系，我那天正巧在公共终端那儿撞见了他，于是就好奇地问了问，在和谁联系？”
“他说，是一个妹妹的姐姐。”
“一个妹妹的姐姐？”
陈如实点点头，“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他有和你透露过他的中介的一些情况吗？”
陈如实摇头，“没有，不过……我感觉他应该是脱离了中介的控制，逃出来的，这也是我之前隐瞒的原因。”
近年来，中一区对这种“走亲”的运输链打击得相当厉害,但始终也是打击不尽，这其中牵扯了太多势力与利益。
谈景言着实没想到，爆炸案调查到现在，竟然与“走亲”扯上了一些联系，这感觉就像本来只扯着一根细细的毛线，以为往回一扯就扯完了，却没想到怎么也扯不完，只能继续扯。
口袋里的终端振动了一下，谈景言掏出一看，是徐骐发来的消息。
“已经确认是同一类材料了，沁姐、微姐和我现在正赶往斑斓六厂。”
“好，我马上过来。”
-
斑斓六厂，一个白日死去、夜晚复活的地方。
斑斓六厂原本是末日前的一个巨型发射器基地坑，由于发射失败，再加上清理残骸需要耗费大量的物力和人力，于是便被荒置了。
直到三十年前，这块地方重新被启用，被政府用来作为五等公民的收容所。
但现在，显然这块地方有了自己的想法。
它是一座六层的地下城，除下三层是完全封闭的外，上三层都与外界联通，因此地形结构尤为复杂，整个就如一把小号深深嵌在混凝土之中，只留最上面的吹口在外面。
谈景言此刻就站在“小号吹口”，上一层的巷口外面。
巷口外立着一块电子屏幕，绿色荧光字体写着今日斑斓六厂地下的含尘量，35%-65%，必须得戴防尘面具了。
谈景言没带，他走到旁边卖面具的红摊子上，裹着头巾的老妇人双手捧起一个铅灰色面具。
他摇摇头，“简易的。”
老妇人没做过多的纠缠，从摊子底下的纸箱子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彩色尼龙袋，费力地放在摊子上，拉开，里面装满了一叠叠白色防尘面具。
谈景言拿起一只，付完帐，一边戴上一边往巷口里走去。
比起下面几层，上一层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
两排连棚摊，几台自动贩卖机和医疗服务机，两个背靠背的公共终端亭，五根充电桩，一家小旅馆、一间器官美容修理铺。
四处都是灰扑扑的，像加了灰色滤镜，显得无精打采至极，看得人直犯困。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栅栏电梯旁的那面写得密密麻麻的涂鸦墙。
“心碎斑斓城”——中间这六个绿色的凌乱大字最好容易辨认出来，“斑斓”两个字的上面画了一条弯弯的彩虹。
然后再是一些“让X总统去吃屎吧”、“去她苏其灿的傻蛋基因检测”、“让她去见鬼吧”、“哈哈哈我暴富了”诸如此类的话。
当然边边角角上还写了“XXX，到此一游”，自然不是真实姓名，绝大部分是游戏ID。
谈景言走进栅栏电梯，电梯如不堪重负般地尖叫了一声，笼子顶上的黄灯唰的亮起。
电梯板上只有一个无字按键，谈景言伸手摁亮，笼子发出“嘶嘶”的挪动声，缓缓斜着向下挪动。
又是一阵如指甲用力划过墙壁般的“嘶嘶”声，电梯猛然一晃，彻底停下，伴着咔哒一声，菱形网格门拄着拐杖慢慢走开。
到处都是钢筋架子，每个堆起来的钢筋架子上都挂着彩色灯笼，颜色最多的是
电梯门口正对着的就是主街道。
主街道广场上站着一只用各种废弃生锈的机械零件和设备搭起的稻草人，右手臂断了下来，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体积庞大，当你站在它下面的时候，你瞬间感觉四周都黑了下来。
它的头上戴着一只巨大的稻草帽，真实的稻草，完好的左手臂上挺着一只乌鸦，乌鸦两脚踩着的地方拉下一条巨长的红宣纸，黑色粗笔写着“出入平安”四个大字。
电梯门口的遮尘亭上挂着一排亮着的红灯笼，门框两边粘着已发白的长条红纸，一边写着“恭喜发财”，一边写着“和气生财。”
遮尘亭中间的木框玻璃门上也贴着一张菱形的红纸，上面写了一个大大、倒着的“福”字。
谈景言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上二层和上一层一样，此刻点着脑袋打盹，沿街的酒吧、赌场、药店此刻都门窗紧闭着，挂在门口的霓虹招牌也都蔫着，街上黄沙肆意侵袭，整条街道与天空都是黄朦朦的。
谈景言顶着一面具的颗粒灰尘，朝通往上三层的楼梯走去。
在上二层到上三层的拐角处，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吧台，两个男妓正靠在那里喝酒说话，**着脸和双腿，都没精打采的。
其中一个看到了谈景言，吹了一声口哨，“嘿，哥们，要来爽爽吗？”
他的视线流连于谈景言的腰臀之间。
谈景言没理，直接绕过他们，往下面的钢架楼梯走去。
“你疯了吗？那好像是招子。”他同伴说道。
“招子？”
“招子”，眼睛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对警察的暗称。
“刚刚不也过去了一行招子吗？”
“啧，我又不是没睡过招子……”
一条五颜六色的油河缓缓流淌在上三层街道的中央，这液体油腻得要死，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保持着自己的原色，并没混合成另一种新的颜色。
这也是斑斓城名字的由来。
上三层倒开着一家音像店，门口坐着一个戴着黑色迷你圆形墨镜的七八岁小女孩，正弹着一把琵琶，她身后的声音模拟器发出滋滋的笛声，为琵琶声伴奏着。
她抬头看着谈景言，手上弹琵琶的动作不曾停。
谈景言沿着钢架旋转梯继续往下走。
当鼻子嗅到一阵烟熏味时，这段长长的钢架旋转体终于要走完了，谈景言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来到了目的地——下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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