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把水盆里的水倒完后，没有立马回到贺怀章房间。
他转身迈向了贺怀章的衣帽间。
走廊黑暗，没有一丝的光亮。
浓厚的黑暗逐渐吞没了齐澈挺直的背影。
脚步声越来越远。
贺怀章见他身影消失在黑暗后，眸光一暗。
他雾青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黑暗，等了有一会，迟迟没有听见齐澈回来的脚步声。
果然是在骗他，还说会回来！
小骗子！
贺怀章垂着眼，感受着脸上涌上的温度，心里莫名涌起些淡淡的失落与不舍。
陌生酸涩的情绪在胸腔翻搅。
在意识到心底这股不正常的情绪后，贺怀章脸色遽然一变，用力地阖上了眼睛。
他不该对这个身份未知的人产生任何情绪。
即便齐澈口口声声地说喜欢他，那也并不值得让他信任。
轻易地信任他人，就会让自己容易收到伤害。
贺怀章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外头雨声依旧，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他紧紧闭着眼睛，鼻梁高挺。
乌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盈着细碎明亮的灯光，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过了一会。
贺怀章努力压下心底奇异纷乱的情绪。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雾青的眼睛冷冰冰的，不掺杂一丝情绪，眼底如冰雪般清澈，盛满了冰冷的平静。
*
齐澈“啪嗒”一声，打开了衣帽间的灯。
刚刚手搭在贺怀章身上，他就感觉到贺怀章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
穿湿衣服一晚上，不换衣服的话，贺怀章就是没病也要被捂出病来。
齐澈在衣帽间里挑了两件轻薄透气的睡衣，正转身回贺怀章房间时，脚步停在了衣帽间门口。
看着不远处亮着的房间，齐澈思绪有些复杂起来。
他本不该这样过度关心贺怀章。
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福利院死去的那位弟弟。
那位性格像贺怀章的弟弟，因为血友病从小被家人抛弃，熬过了那场高烧，却没能熬过一个小小的伤口。
齐澈沉默了会，心头情绪有些复杂。
一时之间，他竟然分辨不出自己对贺怀章的情绪到底是怜悯，还是……
外头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雨还在下。
雷声与雨声相交错。
齐澈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站在门口已经很久了。
动作利落地关掉衣帽间的灯，他拿着手上的衣物，奔向了贺怀章房里。
*
方才那道雷声响起，贺怀章原本红润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齐澈把门带上。
“我到衣帽间帮你拿衣服，你身上出了那么多汗，肯定很难受吧。”
“快把衣服和裤子换上吧。”
贺怀章的神情淡漠冰冷，疑惑的视线落在了他手中的衣物上。
原来是去拿衣服了。
贺怀章摇头拒绝：“不用。”
齐澈忍不住问：“怎么不用？你身上都湿透了？”
贺怀章收回视线：“不用你管我。”
齐澈直接上手去解贺怀章身上的灰色衬衫：“你不穿，我帮你穿。”
贺怀章看向他的眼神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他敢直接上手，羞赧地喝道：“走开！”
这小女仆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男女有别。
居然直接上手解他衣服。
这一瞬间内，贺怀章是真不明白眼前的齐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走开就走开？”
“我偏不。”
齐澈充耳不闻。
动作迅速地解开贺怀章身上那件灰色衬衫的所有扣子后，他直接简单地一扯，顺势把衬衫给脱了下来。
看不出来，贺怀章还是有点肌肉的嘛。
贺怀章穿上衣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可脱了衣服，才知道身材不错。
齐澈粗略地扫了眼贺怀章薄薄的腹肌。
贺怀章身上肌肉线条明显，充满了青春蓬勃的力量感，他惊讶地挑了挑眉，差点没忍住吹口哨。
在齐澈如此直白的目光注视下，贺怀章脸“腾”得一下变红。
这小女仆好大的胆子！贺怀章咬着牙，胸膛微微起伏。
齐澈弯下腰，拿干毛巾擦干贺怀章身上的冷汗，他拿着睡衣问：“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他话音刚落，贺怀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冷着个脸，接过他手里的衣服说：“我自己来。”
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齐澈一本正经地问：“那，那裤子呢？”
“我自己来。”
“转过去！”贺怀章耐心耗尽，白玉耳垂红得几欲滴血，却不能拿齐澈怎么办。
“好好好，我转过去。”
看着眼前贺怀章冷冰冰想把自己生吞了的模样，齐澈把裤子也递给了贺怀章，随后便举起双手转过身去。
“我可什么都没看啊。”
贺怀章冷着个脸没出声，把衣服裤子都穿好后，静静地看着齐澈。
齐澈还背对着贺怀章在数数字。
97，98，99，100！
时间有点久，手都举得有点累，齐澈忍不住问：“穿好了吗？可以转身了吗？”
贺怀章：“好了。”
得到贺怀章的回复后，齐澈赶紧转过身来。
目光在触及到贺怀章的那刻，齐澈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他给贺怀章拿的是一套灰色睡衣，这套睡衣的做工和用材都十分的精致高档，穿在贺怀章身上很合适，更衬得贺怀章肤色白皙，看起来矜贵冷傲。
他是个颜控，实实在在的颜控。
即便他对贺怀章没什么感觉，却依旧不得不肯定贺怀章的颜值优越。
回过神来。
齐澈也搬了个凳子坐在贺怀章对面，他歪头看着贺怀章说：“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贺怀章眼神里呼之欲出的嫌弃：“你现在出去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忙。”
齐澈装作没听懂：“我不想出去。”
贺怀章一愣，他沉默了会儿：“那你待在我房里想做什么？”
齐澈凑上前，眼神清亮：“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嘛。”
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一旦睡到半夜被惊醒的话，就很难再继续睡下去了。
“不行。”贺怀章看着他清亮的眼睛，迟疑了一会儿，“我不想和你聊天。”
齐澈眼睛转了一圈，语气可怜兮兮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可是我睡不着。”
“陪我聊一会儿嘛，你不是也睡不着吗？”
“好嘛，好嘛，就聊一会也不行吗？”
齐澈听到自己撒娇的声音，忍不住一哆嗦，太肉麻了，尴尬到脚趾直接施工，扣出一套芭比梦想城堡了。
齐澈不依不饶：“你要是想睡觉的话，我就不打扰你。”
他是真的很无聊。
现在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追的剧都还没更新，游戏日常也肝完了。
要是没人陪他打发时间的话，那他一个人呆房间里会无聊死。
贺怀章蹙紧了眉，实在受不了齐澈冲他撒娇了，微微颔首：“好，就聊一会。”
贺怀章同意地太突然，齐澈愣住了。
虽然是他先开的口，但他真没提前想过要和贺怀章聊什么，也不知道贺怀章对什么感兴趣。
齐澈：“那你想聊什么？”
贺怀章：“随便。”
“……”
随便是什么。
听到贺怀章说随便，齐澈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他试探地问：“电视剧？”
“不看。”
“动漫？”
“不看。”
“小说？”
“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齐澈问一个，贺怀章就否定一个，他有些自暴自弃地看向贺怀章。
“不知道。”
贺怀章微微蹙着眉，雾青的眼睛氤氲，看起来乖乖的，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他在灯光下，好像在发着光。
“那你……”
这一瞬间。
齐澈原本快要脱口而出的问题，被他重重地压在了舌底，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
他不该问贺怀章的。
贺怀章性子矜傲，作为贺家的老大，平时工作也严于律己，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会有娱乐爱好的样子。
这些天里，他看贺怀章平日里不是待在书房，就是待在公司。
贺怀章应该也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去玩游戏，看小说，刷视频什么的。
这样一对比，反倒让齐澈觉得有些心虚了。
他有很多兴趣爱好，都算不上高雅。
他喜欢追剧，最喜欢看的就是那些天马行空的科幻电视剧，科幻电影，悬疑的他也爱看，灵异恐怖的他也喜欢。
他喜欢玩游戏。
喜欢玩的游戏类型很杂，无论是回合制的电子宠物，还是世界观波澜庞大的开放世界，又或者是角色扮演类，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
齐澈本来以为他和贺怀章差不了几岁，应该能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
可是现在，他沉默了。
他找不到和贺怀章可以聊的话题。
和贺怀章对比起来，他反倒像年纪更小的那个。
就在房间里的两人，陷入一种诡异、沉默的氛围中时。
雨更大了些，远处惊雷声轰鸣。
大雨用力地拍打着玻璃窗，外头狂风骤起，呼啸，像是鬼鸣。
贺怀章浑身绷紧了。
齐澈看了眼贺怀章，怔了一下。
齐澈和贺怀章相处也有段时间了。
贺怀章这人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说话很冲，不好接触，对什么事情都一副“别惹我，不然给你好看”的模样，但脸上从不会出现害怕啊，害羞啊的表情。
可现在，他第一次在贺怀章脸上瞅见了害怕和惊恐两种表情。
思忖片刻。
齐澈有些不确定地想，他是不是看花眼了，又或者是他这是在做梦呢，梦见贺怀章一副惊恐的表情。
“……”
如果是梦，这也太怪了吧。
淦。
好怪啊，再看一眼。
这下齐澈可以确定了，贺怀章的确在害怕。
害怕什么？
雷声吗？！！
又是一道雷声响起，齐澈亲眼见到贺怀章的眼睫猛地一颤，雾青色的瞳孔放大了些。
这下可以肯定了，贺怀章怕打雷的声音。
齐澈担忧地伸出手，挥了挥，问了句：“你没事吧？”
贺怀章这幅样子看起来挺吓人的。
贺怀章头微微往后仰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冷峻的下颌绷得紧紧的，雾青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放空，原本红润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贺怀章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根本听不到似的。
齐澈忍不住直起身：“你没事吧？”
他没忍住，伸手推了一下贺怀章肩膀。
好凉！齐澈一惊。
贺怀章身上冷冰冰的，像是在不停地往外冒着冷汗，就像冰块一样。
体温这么低，肯定对身体不好。
齐澈扫了眼房间。
眼下房间里也没有其他可以保暖的毯子，被子什么的。
此时他也来不及去找东西给贺怀章保暖了。
看着眼前像是失了魂的贺怀章，他一咬牙，直接弯腰上前抱住了贺怀章冰冷冷的身体。
好冰好冰。
齐澈没忍住一哆嗦，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贺怀章，下巴靠在贺怀章白皙细腻的脖颈间。
贺怀章冰凉的呼吸喷在颈间，他后背像是过电似的，迅速涌起阵酥酥麻麻的奇异感觉。
耳畔是贺怀章清浅的呼吸声。
齐澈抱着贺怀章，感受着身上体温逐渐渡了过去。
他略有些出神地想。
抱着贺怀章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大夏天抱着块大冰块似的，很舒服。
他没忍住在贺怀章的颈窝处轻轻蹭了蹭。
鼻尖萦清冽的雪松味，提神醒脑。
外头风声裹挟着雨声雷声，齐澈敏锐地察觉到，贺怀章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些。
*
贺怀章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狂风骤雨不停歇的雨夜。
他仰起头，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贺怀章眼前再次浮现起了那晚的情景。
耳边响起了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声音。
【让你小子乱跑，要不是为了等你家送来的钱，你信不信我把你腿砍了，把你卖去大街上当乞丐。】
【电话在这里，快让你爸妈送钱过来。】
【我呸，你别在我面前摆谱，你再瞪着我试试看？】
【“……”】
【小崽种，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想跑，你的手也别想要了。】
“……”
那声音无处不在，绝望在胸口蔓延。
恐惧与害怕一寸寸地渗入进四肢百骸，胸膛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贺怀章陷入了梦魇。
他浑身如坠冰窖般冰冷，原本早就已经好了的双腿此刻也像是被刀片狠狠翻搅，像是被钝器用力击打，疼痛难耐。
每到这种天气，他总是这样。
永远也忘不了。
贺怀章以为要在这无边黑暗里待上一整晚的时，一股微甜的气息拂过面颊，肩上落了个重重的东西。
他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
一具温热，软软的身子紧紧环在了他腰间。
“……”
那人的鼻尖轻轻地蹭了蹭颈窝。
颈窝痒痒的，就像是被一根羽毛轻拂过肌肤，泛起一阵颤栗的酥麻。
双手环着他的那人像是个小太阳似的。
身上是浓郁的朝阳味道，源源不断的热量不断地渡了过来。
将他从梦魇的黑暗中拉出。
“贺怀章，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刹那间，他有些失神。
贺怀章慢慢地睁开眼。
齐澈微微压着眉，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发现他睁开眼后。齐澈惊讶地眨眨眼，又凑近了一些来确定。
齐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没事吧？”
贺怀章鼻尖微甜的香味更浓了些。
他屏住了呼吸，没有吭声。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有人离他这么近。
想到刚刚应该是眼前女仆抱住了自己。
贺怀章心底没来由地生出股奇怪的感觉。
像是有一把小刷子在刷着胸膛里的心脏，酸酸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蓬发出来似的。
见贺怀章不出声，齐澈又凑近了些。
他歪着头，伸出右手食指，用指腹轻轻点了点，眼前小反派的额间。
齐澈柔软的指腹带着烫人温度。
贺怀章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根食指，五指紧紧收拢。
齐澈惊讶地看着贺怀章，愣在了原地。
贺怀章眼睫颤了颤，抬眼看他，雾青眸子泛着氤氲的水气。
沉默了半响。
“你还好吧？”齐澈尴尬地抽回手指问，“要不要我帮你喊家庭医生过来？”
贺怀章：“不用。”
齐澈直起腰：“那你饿不饿？”
“不饿。”
话音刚落。
齐澈就听见了贺怀章腹中微弱的响声。
两人视线交汇，齐澈清晰地看见了贺怀章眼底的窘迫。
肚子饿了就直说嘛。
他心神领会，转身回房间，端出了自己还没吃完的那盘舒芙蕾。
“尝尝这个吧，我最近新学的甜品。”
“嗯。”
这次贺怀章没有拒绝。
他微微抬眼，齐澈正端着盘舒芙蕾，眉眼弯弯，一脸希冀地看着他，清澈的杏眼，在外头压抑的雨夜衬托下，熠熠发光。
外头大雨还在下，雨小了些儿，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风雷二声都在夜里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补一下昨天没写完那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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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贺怀章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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