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是大魏南部的一座城,因曾经的道门大家陆家坐落于此,而南陵陆家擅各类机括之术,门下弟子无数,就连南陵的普通百姓,长期耳濡目染,也会制作些简单的机械器件,并以此为傲,是以在南陵城的街头,总能看到小贩们摊头摆放售卖的,各类精巧的机械零件。
是夜,南陵街头依旧灯火辉煌,当做工精致考究的鸭鸭一路从街头飞至巷尾时,便吸引了无数分外眼红的目光追随于它,鸭鸭带着一众热切火辣的目光,一路飞到城东的义庄里,站在义庄那块老旧的牌匾上,卖力地“咕咕,咕咕”叫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只鸽子似的。
义庄里整齐排列着二十七口乌黑亮丽的棺材,正中间的棺材上躺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双手交叉环胸,脚翘着二郎腿,一本书盖在自己的头上,月光照在那书上,看那书名,竟是《霸道将军与小男宠的那些事》。
男人翻了个身,将书从脸上拿开,蓦然坐起,眼神清明,对着身边的盔甲说,“莫莫,好像来客人了。”
“不是客人,是客鬼,不过这义庄来个鬼也实属正常。不然我们三个怎么会在这里?”髅爷蹦蹦跳跳地从旁跑出,此时它的骷髅下嫁接了一根扫帚,扫帚的下端来回扫动,髅爷扭着奇怪的姿势,实在让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髅爷说完,四周都静了下来,只听“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次响起,那脚步声落在地上,却是一个个实实在在的水印,那东西走近了,身上的水便滴滴答答落在棺材板上,顺着棺材壁一路流下。
髅爷停止了扭动,“嘿,还是个水鬼,咦,陆忍,你看它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
水鬼被它身上的水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它胸口的位置却有一根灵力化作的链子,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自它胸口一路延伸向义庄外,也不知要通往何处。
陆忍走到水鬼面前,仔细端看他胸口灵力化作的链子,而眼前这只水鬼,显然也是弱得很,不然也不会轻易被抓住了。陆忍沉思片刻,道,“应是有人以灵力为锁,禁锢住了它,怎么,如今道门中人不想着超度亡魂,捉拿恶鬼,捉这种弱鸡一样的鬼想干什么,滥竽充数啊?”
水鬼抖了抖身上的水,落下一大滩,对于“弱鸡”的称谓表示不服。
髅爷看着水鬼,满脸同情,“这当鬼当成你这样,可真没面子。髅爷同情你,可髅爷是鬼,这种道士和鬼之间的纠纷髅爷也没办法,陆忍,你说怎么办?”
陆忍说,“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髅爷一听可以出门,转眼就自主把那下半身的扫帚抛弃了,骷髅蹦到陆忍肩膀上,得意洋洋地说,“莫莫,今天轮到我和陆忍出去,你看门啊。”
陆忍从莫莫背后取了逐昼,背在自己身上,又从肩膀上取下髅爷的头,挂在自己腰上,顺着水鬼身上的锁链指明的方向走,那水鬼远远跟在他身后,一路滴滴答答落满了水渍。
锁链的末端,停在陆府门前,陆忍看着眼前那扇熟悉的大门,体验了把近乡情怯的感觉,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髅爷看着那个大大的陆字问,“陆忍,这是你家啊?那你为何有家不回住义庄?我知道了,三十五年过去,你是不是怕你亲人都不记得你了?”
陆忍摸着有些生锈的门把手,在髅爷的絮絮叨叨里,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宅子内的布局还与记忆中一样,只是有些器物摆放的位置已然不同,陆忍迈入陆府的那一刻,大门上贴着的黄色符纸突然扭动变形,变成了一个纸人的模样,那纸人轻飘飘落于地上,一路向着内院小跑。
陆忍伸出两个手指,截住了纸人的去路,将纸人捏了起来,对着不停挣扎的纸人吹了口气,“想去通风报信?”
那纸人见挣扎无望,扯开嗓门大喊,“鬼来啦,快跑啊!!!”
一时天地大震,而那纸人则化成飞烟顷刻消散,与此同时,一柄银剑破风而来,直袭陆忍面容,陆忍不慌不乱从伞中抽出惊梦,挡住了来人的剑,来人大约十四五岁,身着弟子服,飒沓如流星,“何人闯我陆家?”
陆忍想,他应是这一届陆家的小辈弟子,便自持长辈身份,想着看看如今陆家小辈有几斤几两,来人瞥了眼他身后,却突然朝着他身后狂奔而去,大怒道,“原来是你把我的鬼抢了?”
陆忍收了惊梦,诧异地看了眼水鬼,又看了眼少年,“你的鬼?我竟不知,什么时候道士开始豢养鬼了?养肥能吃?”
陆家小辈和那水鬼听了都哆嗦了一下,那水鬼见到少年,“嗖”得一声就往外跑,那少年将手中银剑掷出,大喝,“给我回来!”
水鬼被银剑追着,拐了个弯,特别识时务地躲到陆忍背后,陆忍两指一捏,就制止了银剑向前的进势,将银剑丢回给少年,“它不过是溺毙而亡的一只水鬼,生前死后都未行恶事,你又何必为难它?”
少年眼底喷着火,“鬼就是鬼,哪里分什么好坏?”
陆忍真不知是世道变了,还是如今的小辈心生叛逆,不敬长辈不说,还干起来豢养小鬼的勾当,但毕竟是自家小辈,还是秉持着耐心劝解,“人心生了恶念,堪比鬼煞,没做坏事的鬼,也不必急着打上恶字标签,毕竟他们生前也和我们一样。”
少年眼底满是不认同,冷哼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鬼怎么可与人相比?你是人宗派过来的奸细吧?我要把你拿下交给爷爷处置!”
陆忍还在思考着这人宗又是什么玩意儿,他在鬼穴岭待了三十五年,出来世道全变了?他正思考着,少年身后又跑出几个相似装扮的少男少女,一个个都持着剑,喊了声“师兄”,少年指着陆忍,面色不善,“把他拿下!”
陆忍被人围在中间,很快那群少男少女中,有三人各自从一个黑色的法器中放出一股虚影,转眼三具没有形体的鬼,皆同那水鬼一样被人用一根灵力锁禁锢着,陆忍眯起眼,看向那三具鬼,跟水鬼一样,都是极度弱小的鬼,不仅和眼前这群少年签了主从契,还被人生生奴役,不得再转世投胎,如此,可谓彻底颠覆了做道士的本分。
髅爷的头挂在陆忍腰带上,白骨嘴大张大合,“我的娘嘞!这都干的什么事,让髅爷都看不下去了!”
“既然你看不过去,就你上吧。”陆忍将手伸入斗篷下,将腰带上的髅爷拎了出来,丢到那三只鬼面前,“让他们见识一下髅爷的威风吧。”
髅爷:“……”它发现它突然有些怀念莫莫。
那少男少年见陆忍转手也丢出一个骷髅头,皆震惊无比,只见那骷髅头在场中趾高气扬地说,“就让髅爷来教教你们这群小鬼,何为敬老。”
髅爷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里,以迅雷之势将骷髅嫁接在中间那一具鬼身上,然后那只鬼全身的白骨开始疯狂抖动,左手牵住左边的鬼,右手牵住右边的鬼,手部关节用力,带动着另外三具也疯狂抖动,三只鬼像是在唱皮影戏似的你来我往,此时阳光正耀眼,陆忍便撑开逐昼,置于自己头顶,饶有兴趣地看着三只鬼一起“跳舞”。
很快髅爷嫁接的那具鬼体,连带着左右两边的两具鬼体开始坍塌,本就不牢固的骨头渣子碎了一地,白骨一根接着一根往下落,坍成一堆,再不动弹,骷髅头则蹦蹦跳跳地跳上陆忍的肩膀。
一出闹剧似的打斗结束,为首的少年终于正视陆忍,神色严肃,“这是,双生契?你竟然跟鬼签双生契?你,到底是谁?”
一般来说,与鬼签订契约分为主从契和双生契,前者是为了奴役鬼,鬼无法反抗,无法背叛,但是对鬼的限制也比较大,鬼只能用出自身五成修为。而双生契,则是基于平等关系上签订的契约,对鬼的约束不大,鬼甚至可以随时走人,甚至背叛,但鬼能用出自身全部的修为。
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双生契,因为那风险实在太大。
“咕咕,咕咕”,少年们再次惊愕地看到一只做工精致的机械鸟自远处飞来,停在陆忍另外半边肩膀上,陆忍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叹道,“南陵陆家,不该是这样的。”
他将肩膀上的“鸭鸭”轻轻一推,“鸭鸭”再次飞向高空,屁股上的小型八卦阵亮起,翅膀开始快速上下扑闪,带起一股强烈的飓风,而翅膀内部藏着的银针如闪电般疾驰射出,那群少年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不敢动弹,眼见着铺天盖地的银针席卷而来,或射向他们的眼睛,或射向他们的额头,甚至其他关节,直至一指距离时飓风消停,所有的银针在一瞬间落地。
陆忍无意伤人。
陆忍看着族中小辈,他们不认得他,看着他眼中惊恐未消,他很难说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吧。他道,“南陵陆家所擅乃奇门遁甲之术,祖上所传,已是包罗万象,所学不及,既是如此,你们为何要倒行逆施?此驭鬼术有伤天和,违背天道,我道门中人,不可为之!”
霎时惊梦铮然出鞘,众少年只来得及看到连续白光闪过,陆忍的剑已至近前,分别砍在那三只鬼和水鬼的胸前,将那奴役他们的锁链彻底劈断。
灵力结成的锁链在被斩断之后消散无痕,等少年们回过神,已经无法再驱使鬼,不由惊诧道,“你,为何能斩断人与鬼之间的契约?你到底是谁?”
陆忍自嘲地想,他是谁?他是人是鬼?他非人非鬼,是百鬼口中的鬼王,所以老天特意派他来解救他这群鬼子鬼孙了。
陆忍所用的剑术,出自《百鬼天伏录》,天伏录囊括了荒山野道的道法鬼术剑术和李善的驭鬼术,陆忍不喜李善的驭鬼术,所以他只学了书上的鬼术道法和剑术。
“念生?你是二弟……”
一声苍老的呼唤响起,陆忍浑身一震,转身看去,陆家宅邸檐下垂挂着七盏风灯,散发着姜黄色的光,一头发半白的老人佝偻着背站在灯光下,看着他几十年不曾改变的模样满眼震惊。
陆忍与自己的大哥陆泮最后一次相见,是在鬼穴岭,那时候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今日再见,他已是垂垂老者,而自己自二十岁时成为行诡后,容貌就再无变化过,想到此,陆忍提唇一笑,“大哥,三十九年不见,你怎么就这般老了?”
原本在陆忍身边的少年看到老人,急忙上前道,“爷爷!就是这人,突然闯进来咱家……”陆泮没去管少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忍,他原先还有些不信,直到看到陆忍肩膀上的鸭鸭,终于确定眼前人就是他二弟陆忍。他手臂有些颤抖,眼眶慢慢变得湿润,“二弟,你没死?”
少年们听到老者口中的称呼,一时也都震惊在原地,陆忍直视老人,“应该算是没死成吧。”
老人推开身边的少年,从一地阴影里走了出来,“子宴,你带着师弟师妹先退下,这是你二叔公,念生,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二……”叔公?可这人分明看起来大不了自己多少,少年难以置信,窘迫万分地站在原地。
陆忍似笑非笑地看了少年一眼,跟在陆泮身后,陆泮将他一路带至陆家祠堂,陆氏祠堂门前两棵常青树枝叶繁茂,而安静的祠堂里,供奉着陆家世代牌位,牌位的最前面那块,上书“先父陆万山之灵位”。
陆忍一时恍惚,鬼穴岭的三十五年于自己不过南柯一梦,弹指而过,可人却会生老病死,而自己竟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过,他蓦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牌位磕了个头,“父亲在上,不孝子陆忍,前来拜见……”
陆泮站在他身旁,双目微阖,“你出事的事情传回京城,父亲一夜苍老了许多,陆家也曾派人寻你,可北疆实在太大了,直到他去世前,他还在念着你。念生,当年的事情,大哥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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