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元辞走上前,又问了一遍。
“没……”
“箱子哪里来的。”
“……”
“为什么需要钱。”
“……”
沈忘始终一言不发,这让元辞有些恼火,更确切地说,是焦躁。
这种明明知道对方身上出了事,但自己始终被隐瞒的感觉很不妙。沉默并不是保护,而是怯懦。用来逃避那些他们自己也不敢面对的事情。
“我能帮你。”
听到这句话,沈忘终于抬了头。元辞在他的目光中走过去,坐在茶几上,正对着他的脸。
“告诉我。”
元辞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回到了自己曾经的房间。他对着母亲说出这句话,平静的,焦虑的,悲伤的,一次又一次,都没有得到答案。
“三三……生病了”沈忘开了口,将元辞从回忆中叫了回来。
“我哥,生病了。需要身份证和和钱。”他好像是对着元辞的眼睛,又好像是对着虚空。
“我们都是孤儿,是弃婴,没有父母,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身份证。三三前几天突然晕倒了,医生说是先心病,光手术就要十几万,我们……拿不出来。”情绪一旦有了出口,就会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潮水一般,止也止不住。沈忘越说越多,把这些天的事情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三三说过我不能偷,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偷但我……可是我只能偷……我只能去拿沈爷的钱。我也很想像普通人一样去找亲朋好友借,去贷款,去申请补助,申请保险,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沈忘一开始只是声调不稳,后来已经变成了哽咽,“我遇到什么事……都有三三帮忙……他都会护着我,可现在该我护着三三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没用……是我没用才保护不好三三……生病的应该是我……
沈忘的眼泪又像断了线,深深的埋着头。嘴里一直喃喃着自责的话。
元辞猜到了一部分,却没想到沈忘的生活会这么糟。他明明看上去像是家庭和睦的开朗少年,是周围人身边太阳一般的存在……原来太阳也会熄灭吗?
他坐到沈忘旁边,抽了纸巾递给对方,手放在沈忘颤抖的肩膀上。他觉得自己光是通过触摸就可以感知到对方的情绪了。那么的茫然,那么的悲伤
“不是你的错。”元辞很坚定,事实如此,他不该为了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而自责。
对方点点头又摇头,捂住了自己的脸,抽泣声不断传来,不用说更多,元辞都明白。
元辞很清楚,过去的自己和沈忘一样,无论再听这句话听多少遍,都依旧会自责。人就是这样的动物,理性和感性永远都不能割裂开。
沈忘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元辞发现对方慢慢停止哭泣靠在自己身上时,首先怀疑的是他已经背过气来。
他竟然像孩子一样睡着了。
元辞沉默的看了许久对方湿润的眼睫,轻轻将沈忘放倒在沙发上,没有再移动,拿了毛毯给这人盖上。
他觉得沈忘不该是这样的,他长了那双好看的虎牙,天生就是应该笑的。
元辞坐在旁边守着对方,直到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才彻底放下了心,回房拨通了陈思归的电话。
“喂哥?有事吗?”对方很快接通。
“我朋友……沈忘的哥哥先心病需要手术,情况比较复杂。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姐,让她帮忙联系一下慈善机构和相关的医院?”
“啊?慈善机构?”
“对。他们是……孤儿。”
“不是吧,沈忘那么开朗一人。算了不说了。我姐就在楼上呢,我现在就去问,一会给你回信息。陈留意!陈留……姐姐!”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忘了挂断,人声,脚步声,上楼声,元辞对着手机,道了声谢,没想到对方下一秒就听见了。
“谢谁?毛病。挂了啊,等我姐信息。”
陈思归先一步挂断了电话,元辞则拿着手机久久无法平静。
他突然觉得人的差距是那么大,自己可以多联系一些人就轻易解决的事情,有人需要拼了命的开出一条路。而偏偏这人还是沈忘,那个嬉皮笑脸,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沈忘会如何?他想不到。他确实没有办法设身处地的完成换位思考。
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沈忘这样的人。甚至是说,直到他自己在国内上高中。他才接触到这些普通人。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挣扎,从神坛跌落地狱,没有任何征兆。可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只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叫做人间。
这夜,元辞不知在黑暗中躺了多久才入眠,入睡前,脑海中全都是沈忘哭与笑的两种面孔,它们慢慢重叠,又散开,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哑剧,在不断地重复上演。直到疲惫战胜了纷乱的思绪,他才在无尽的黑暗中,将意识沉入深海。
沈忘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全都是三三。
教自己算数认字的三三,给自己零食吃的三三,替自己挨打的三三,生病了照顾自己的三三,三三……三三……他一会在自己身边一同奔跑,一会又消失不见。每次沈忘抓住他,他都会对着他笑,笑完又挣开他的手,跑的更快更远。
沈忘在惊恐中睁开眼,直到被正午的天光晃了眼,环绕周身的阴霾才散开。
他的眼皮有些肿,是昨晚情绪失控的后果。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自觉有些丢人,因为在元辞面前失了态。
对了!当行!
沈忘抱起箱子就要离开,却在出门时被沙发上的元辞叫住了。
“去哪里?”
“去……卖点钱。”
“已经解决了,这几天就能安排转院?”
“啊?”沈忘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击中,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我托人联系了慈善中心和医院,他们能够接收你的朋友。”
医院?接收我的朋友?接收三三?
沈忘抱着箱子站在原地,难以置信的消化着这些信息,狐疑,惊愕,困惑,茫然,他好像一台坏掉的机器,已经不知道下一秒应该执行什么指令了。只能呆若木鸡的僵在那里,一次又一次看向元辞的脸。他甚至怀疑自己太渴望拯救,已经出了幻觉,莫非连元辞都是他想象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这一切?
“你把东西还回去,钱的事不用担心。”
元辞又说话了,声音就在自己耳边,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没有身份证也可以吗?”
“可以。”
“我们也没有钱。”
“对方是慈善机构。”
“三三要做手术的,他们……”
“能治。”
这两个字击中了沈忘的心脏,迟来的欣喜缓缓冒了头,他甚至忘了跟元辞说谢谢。
“我去找三三……我现在就去告诉他!”
沈忘没等元辞的回答就跑出了家门,一路狂奔,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路,跑的一样的快。
他一刻也不敢停,生怕自己一停下来,这场美梦就会破碎。
可是他还是忘记了,梦只是梦,永远都是触不可及的,是薄冰,是泡沫,一碰就碎,一戳就破。
下一秒的电话就是这一切的元凶,这段声音将在沈忘的午夜梦回中无数次出现,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
小六离开的那个晚上,三三没有睡着,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小六。
如果生病的不是自己,小六还会不会这么不要命的想办法?沈爷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小六会不会也会有一天变得和沈爷一样?
他问过医生,自己的病手术之后需要住院恢复很久,以后生活的每一天都会和常人不一样。且不说手术是否能成功,就算成功了,也还是有复发的可能。一次病倒就让小六慌了神,四处去借,去偷,可沈爷有几个箱子呢?会不会下一次就会偷到别人头上?
他怎么能让小六脏了手呢?这可是小六。
小六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们相差六岁?七岁?还是八岁?他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又是哪天生。但他记得小六的年龄,捡回来时应该是一两个月吧,那么小一点,今年估算就该17了。小六小时候最爱哭,长大了却最爱笑,每次小六一笑,他的心都醉了,没有小六,他怎么撑得到现在呢?
自己总是体弱多病,是小六恳求沈爷给自己买药,被打伤了,是小六照顾在一旁,他早就把小六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三三细数着小六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才发现相处那么短,那么多遗憾。
小六上完小学时,沈爷不让他读书,哭得那么惨,却没有人敢说话。要是自己那时候勇敢一点劝劝沈爷,是不是还有一丝转机?
初中小六跟着秦老师学习被发现,沈爷那么生气,大骂着要打死他们。自己要是没有那么快倒下,多护小六一会,小六是不是就不会服软?
现在的东西这么难偷,小六是怕他交不了差才会到处去干活赚钱。若是他能有本事一点,是不是小六就能更轻松,活得更自在?
如果能用他的命换小六生长在阳光下,他愿意死在任何地方,不管是哪一年。
他这辈子所有的遗憾,只剩小六一个了啊……
三三的眼泪无声的浸湿了枕头,哭得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发现。
在月光洒满病房的一瞬间,三三已经不再想任何遗憾了,因为遗憾永远都数不完。
他要再为小六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三三想到了后半夜,偷偷回了一趟宅子,又在天亮前赶了回来。
他把一切能做的都做完了。
一夜无眠,三三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可是没关系,他已经把能给的东西全都给小六了。
他知道小六会帮他解开,在明天,在未来。
黎明的曙光漏进窗缝时,三三过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天。
眼泪已经干了,脸上挂着笑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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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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