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的意识,在最后一刻,想到的竟是和阿姐的初次交锋。
那年,乌云密布,城门矗立。
吾所乘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吱呀声与百姓的窃语交叠成一片压抑的嗡鸣。
车窗外,昔日繁华街巷如今挂满白布——百姓跪拜在地,孩童啼哭不止,但仍有胆大妄为者对着马车掷石,口中咒骂,全因吾只身从战场侥幸活下。
阿姐你当时策马,护在马车旁,身着的铠甲,泛着冷冽青光,手掌死死按住剑柄。
“天子携后亲征,乃是为国而殉。”长鞭凌空一抽响,阿姐你厉声道,“再敢妄言,便撕了你们的舌头!”
百姓仓惶退散,阿姐你注意到巷尾一闪而逝的玄色衣角——那是你父亲在警告你。
马车内,吾闭目咬牙,耳边回响父王临死前最后的训诫:“若此战,吾儿可活,必要护住虎符与密诏......”
吾踏入殿门时,金漆雕柱在烛光下投出狰狞阴影,扑面而来的不仅有寒意,还有浓重的药味——父王的灵柩便停放在正殿中央,白绫垂落如索命鬼手。
不少大臣立于灵柩前,高举着战报,声若洪钟:“天子血染疆场,太子怎可因保命而逃回!”
他们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甲胄摩擦声。
阿姐你率领铁骑将大殿团团围住,刀戟森寒,对准殿内百官。
“各位就这么急着逼迫天子大统?”
阿姐你踏入殿中,玄甲与殿内烛火相映,你缓缓地展开密诏,诏书边缘赫然沾着父王临终的血迹。
大臣们面色骤变,不曾想此时,你父亲正从侧殿走出,手中亦握着一枚虎符。
“天子遗诏,谁敢不从?”
大臣们噤声不语,悄然挪步,局势在一瞬间被掌控。
当日皇城,丧钟连响。
阿姐你站在其间,眸子无一刻不在担心吾。
待你父亲宣读完毕后:“诸位若无异议,是以由在下暂任天子之位。”
大臣们蠢蠢欲动,但谁也不敢妄动,因为在朝堂之上,你父亲重权在握,便是有疑虑,无依无据的,怎好拿性命,于天子灵柩前,拼个一二。
殿内很快就剩下你们父女,你父亲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蛮儿要保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且不论此诏的真假,若步淮活着,便是给皇室留下最后一点血脉,他卷土重来,定会屠穆家满门!”
你父亲将密诏重重扔在地上,诏书中每个字都是真的,唯独底下加盖的玺印,并非出自天子。
“所以父亲便想要赶尽杀绝?”阿姐你俯下身子,指尖抚过那枚印记,“若步淮死了,您这位置,又如何坐得名正言顺,保他,是为将死局变成僵局。”
阿姐你突然贴近,耳语道:“您大不了,封他个先太子虚名,何况......女儿救他,这个把柄就成了众矢之的。”
你父亲压着嘴角,转眸望着大殿上的灵柩,什么话也不再说了。
南苑的石墙斑驳,吾倚在枯树旁。
阿姐你跃入院中时,吾已暗中扣住三枚暗器——却见你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好不容易说服父亲,留你性命,怎么想恩将仇报?”
吾将暗器藏回袖中,眼看着阿姐你步步逼近,撂走了吾袖内的东西:“给我记牢了,战场是天子不敌,穆家驰援,并未有狼子野心。”
“穆家觊觎皇位,何必在乎什么大将风范。”吾嗅到了阿姐你铠甲外残留的血腥,“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杀我,才好以绝后顾之忧,你在谋算什么?”
阿姐你轻笑几声,忽觉喉头一甜,这才想起来,白日在护送吾的路上,身中一箭,如今箭伤被风吹得作痛。
“因为......”阿姐你顿了顿,下一秒把匕首抽出,“我要你欠我一条命,欠得足够多,你便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
幸好吾反应的及时,擒住阿姐你的手腕,那匕首在距吾心口三寸的位置,堪堪停住,那铠甲也将阿姐你的伤口完全遮挡,彼时吾浑然不觉,直至血滴在了手背。
阿姐你并不挣扎,神情里似带着一丝悲怆:“太子弟弟,你早该明白——这乱世里,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后话是什么,吾听不清了,疼痛仿佛没那么剧烈,吾猛地睁开眼睛,不受控地吐了一大口血。
等回神时,吾才发现自己躺在西苑的软榻上,屋内却空寂得可怕,连一盏烛火都没点亮。
“阿姐......”吾撑起身子,嘶哑地低唤着。
吾一边庆幸自己命大,一边后怕,怕那位天子比自己的命还大。
要是你父亲大难不死,拿阿姐你开刀该如何是好。
榻边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片,吾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血迹一直蜿蜒到了门缝,越看越触目惊心。
吾踉跄着起身,锦袍下摆扫过冰凉的地砖,刚踏出屋外一步,红花树簌簌,往常此时,阿姐你必会在院中。
然而,这院子别说看到阿姐你了,就连影子也难寻。
“阿姐!”吾强忍着口中血腥,奋力一吼,吼声在整个西苑回荡。
吾攥紧掌心,袍内那枚为阿姐你打造的玉簪,膈着胸膛。
忽有脚步声自东侧传来,吾抬起眸子,却看到一个暗卫捧着红绸喜服,喜极而泣:“殿下,您终于醒了?”
“早在数日前,天子已然清醒,虽说下不了地,也说不出话,但御笔留下四字——赐婚圣旨。”
“故而殿下,情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满朝群臣皆知,您若醒来,便是赶上了明日......明日和海晏王女的大婚。”
“.......”
“你说什么?”吾如遭雷击,玉簪“咔”地碎在袍内。
大婚?天子好手段,放着凶手不查,非得盯着本太子的终生幸福不放?
“另外,这些时日,公主在西苑,配合医者救治您。”暗卫跪倒在地,颤声道,“医者走后,公主被......被逐出西苑,我等本想阻拦,谁知天子下令......说是那位乃为下毒凶手,证据确凿......”
“不老药是本殿下的,天子他哪来的证据?”吾一拳砸在雕花柱上,“何况,阿姐可是天子至亲,他怎能这般对待!”
阿姐你为吾,连自己的性命都舍了半条,吾却让你背负罪名离开,实在是难辞其咎。
暗卫紧接着,瑟瑟地递上了一封书信,那字迹赫然是阿姐你所书。
吾指尖发抖,信中字句冰冷。
“淮弟,本宫和你,想必此生不复再见,本宫从未求过你什么,只求你护好本宫胞妹,至此谢过。”
信的末尾,有个不怎么大的水痕,刚好晕染了阿姐你的名字。
吾折好信,放入袍内,思绪有些明了。
阿姐你若真要谢,何需弃吾而去?何需割血相救?
“本太子吩咐你找的东西呢,找到了吗?”吾一把扯下喜服,扔在地上,猩红的绸缎,溅起尘土。
“殿下放心。”暗卫应答道,“东西查到了,就在南庸,这回派了不少精锐,势必......势必把西诃帝令拿下......”
“本太子要确保得到它,而不是你所谓的势必二字。”吾冷笑,眸中狠厉。
那东西别无二致,只有两个作用:封住亡者魂魄,使其在器物存活,亦或是可通亡者魂魄。
医者无能,救不了阿姐你的命,那便让那枚西诃帝令,将阿姐你和本太子的魂魄封存。
吾拔开暗卫的剑,剑鞘撞地,铿然作响:“都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阿姐。”
走出西苑时,红花已落满肩头,吾想起阿姐你总笑红花不吉,但每当夜里,你我于榻中流连,阿姐你的目光,却时不时被屋外红花吸引。
此刻街巷的寒风刺骨,自是不及吾心中寒意半分。
马蹄连连踏出重响,引着吾赶向那被火光包围的旧宅,宅院门前,侍卫林立。
吾跃下马,剑锋直指为首将领:“让开。”
“尔等奉命看护,还请先太子莫要......”那人话音未落,吾已挥剑劈开栅门。
院内也有一棵红花树,红花染血,满地狼藉。
阿姐你惯用的药炉碎了。
吾冲进内室,见到榻上蒙面躺着的一名女子,鬓发散乱,颈间勒痕青紫。
吾疾步上前,触到那微弱的脉搏:“阿姐你,如何会想不开......”
“本宫......”阿姐你咳着血沫,断断续续说道,“本宫就是不愿,不愿见到你......所以淮弟......得听天子的话......好生完婚才是。”
吾形容不来何种感觉,看着阿姐你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心痛不已。
“明日,是本先太子的黄道吉日。”吾把阿姐你交托给暗卫,朝着那群侍卫,命令道,“天子亲临,你们要想活命,从哪儿送出来的,便将公主护送回哪儿去。”
马蹄声骤起,一袭锦袍的身影,逆风而行。
欠阿姐你的命,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
但成婚,阿姐你且好生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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