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绸缎在空中纷扬，吾立于玉阶上，掌心摩挲着喜袍。
“吉时到！”
一声唱喏，乱了吾的思绪，再抬眸，便见王女踱步而来，数层霞帔傍身，冠以南海珍珠。
吾恍惚了一瞬，似乎在她的身上，看见了阿姐你的影子。
这拜堂礼节，当真冗长无比，什么“天地为证”的誓言，从吾口中说出，更像个笑话。
礼官高唱“礼成”，当夜，吾止步在寝宫的门外，心知王女并非自愿，但吾就是下不了手，也挑不了那层红纱。
吾决计不能看着，阿姐你独守那冰冷的西苑，独守那盏总也熬不完的药炉，那棵败了又盛开的红花树......
而在吾转身之际，落锁声亦响，王女应是全然听见了，否则，断不会慌张地扑到门前。
“先太子是何用意啊？”
“本殿大婚。”吾不急不慢地踏下台阶，翻过了墙围，道，“自是要和心上人，洞房花烛。”
那时的西苑，里里外外都被暗卫严加把守，在吾闯入后，阿姐你好像早有所料，屋内并未点灯。
“淮弟，良宵苦短，非得如此吗？”阿姐你靠在榻边，微微侧过脸。
吾哑声应道：“拖着这般病身，阿姐是在躲我吗？”
“躲？”阿姐你重咳了几声，“天子恩赐，送本宫一程，顺水推舟罢了。”
吾攥紧手，眉间藏匿不住的隐忍。
阿姐你轻笑，说出的那番话也扑朔迷离：“本宫没什么可留给你的，太子弟弟，不必白费力气。”
“只要阿姐无恙，便不算白费。”吾睥睨向窗外，“若不是阿姐你，把我从战场上捡回来......我何至于变成这副模样，这副非你不可的模样。”
阿姐你闻言，不禁添了几分笑意。
吾凑近一步，断簪从袍内露了出来，阿姐你霍然开口：“这么说，救你是本宫的过错，那么淮弟......理应及时止损。”
此话刚出，桌上放着的那只红烛，猝然亮起。
吾看清了，阿姐你的模样，同样是红装着身，但阿姐你穿的，煞是惊艳。
吾就那般怔怔地站在原地，道：“倘或我一定要错下去呢。”
阿姐你神色忽变，吾伸出手臂，不留半分回绝的余地，一把将阿姐你拉入怀中。
兴许劲儿有些使得没了分寸，阿姐你动弹不得，依偎在吾怀里，口中长叹数声。
吾抱着阿姐你，慢慢朝榻间躺去，阿姐你压着吾的胸膛，隔着衣物，摸到了吾藏起来的断簪。
而恰在那时，红烛闪着几缕幽光，投出了你我交叠之影。
“过往种种，纵使我有错，也错在愧对阿姐你。”衣衫褪去，吾吻着阿姐你的细颈，喉中溢出哽咽，“为了一己之私，我担得起所有，便是罪不容恕又如何，我不悔......亦不奢求原谅。”
吾屏住呼吸，松开了手，没想到反被阿姐你扣住。
是啊，就是这个赤热的眼神。
哪怕，阿姐你要吾的性命，吾给你便是。
吾早已忘了是从何时起，愈发贪得无厌，就像疯了似的爱慕着阿姐你。
但凡你要离开吾，便是动了念想，吾也不允。
“步淮。”阿姐你低唤着吾时，神情镇定了不少，“本宫注定没有那个命，因而，你不要随我父王后尘，那西诃帝令和不老药一样，只会害了本宫。”
阿姐你贴着吾的耳畔，声音恍若游丝：“放弃吧，好吗？”
面对这番恳求，吾竟给不出任何回应。
虽不知阿姐你的身子，病到了何种地步，但只要有一点的希望，能把阿姐你留下，吾都将毫不犹豫。
红烛骤灭，屋内万籁静寂，只余彼此呼吸，起起伏伏。
帐暖渐浓，吾傍着阿姐你在榻边，恍惚间觉得这辈子也算值得。
再低眉，便瞧着阿姐你的发丝缠绕在吾指尖，泪珠打湿了衾枕。
“从前，天子将母后拘禁，本宫救不得，听之、任之，唯恐九九胞妹出事......现今多了个你，淮弟待本宫......还真是用情至深？”
吾抿了抿薄唇，有些按捺不住，俯首就要去吻，但阿姐你的目光，总是往那支断簪处瞧去。
怪就只能怪吾不够小心，眀知此物，是要赠与阿姐你的定情之物，断成这副样子，委实不吉利。
帐外渐渐没了雨声，阿姐你在吾的臂弯中沉睡，手里却紧握着那断簪。
这倒让吾好生头疼，吾生怕一有动静，就惊动了阿姐你，所以硬着头皮，也要把手臂抽出，轻声地往榻下走去。
那暗卫捎带的信，原封不动地安放在桌上，与此同时，另有一块干净如初的令牌——名为西诃。
此帝令极为隐秘，吾还是在无意中，听父王提起，偶然得知了这奥秘。
眼下南庸战乱，暗卫以假换真，才勉强把它偷了出来，吾自当好好使用。
但问题在于，这令牌需用血作引，至于是什么血，犹未可知。
吾记不起太多有关它的内容，只觉得此物多少是烫手，一手把它塞进了衣内，然后再次躺回榻中。
晨光乍亮，吾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惊醒，衾枕边像是犹存着阿姐你的气息。
吾环视周围，不见阿姐你，也顾不得其他，踉跄起身，心中不乏惊慌。
阿姐你又要逃走了，逃的踪影皆无。
卧房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是漫天飘落的红花。
西苑庭院本就有此树，风吹过后，那些花瓣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纷飞飘零。
吾见此景，在院中怔愣了片刻，忽然瞥见一抹绯色。
阿姐你孤身靠着红花树，唇边血迹未干，抬手的动作，似要挽起断簪。
“阿姐！”
吾跌跌撞撞地跪扑至你身前，来不及质问，就见阿姐你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鲜血喷涌，溅了满地红花。
“怎么回事？”吾搂着阿姐你颤抖的身子，慌不择言道，“医者呢，你病成这样，为何非要出来！”
吾的嗓音嘶哑，一边抓着阿姐你不放，另一边找寻出那块西诃帝令，割开了自己的手，将血附了上去。
“没用的。”阿姐你仰头轻笑，“与其让本宫活在那因死而生的恐惧里，不如就此一夜快活，何况，活到这个份上，足够了。”
突然间，清冷的院子里，多出了一声惊呼。
吾侧目，顺着声音望去，暗卫们把那少女围到了廊边，而她的眼神里，不难看出愤怒。
“你们在做什么！”
你胞妹死死地盯着我们，躲开暗卫，嘴里振振有词道：“先太子表面娶王女为妻，实则竟到这西苑，伤我皇姐！”
吾垂下眼眸，牢牢地握着那枚西诃帝令，强压情绪。
“阿姐她并不是被我所伤，她吐血，是因为病了，而这病是从何沾染的，全拜你父王的不老药所赐。”
阿姐你在吾怀里，面色骤白，你胞妹似乎也因吾的这些话，眸中动摇万分。
什么，父王研制的不老药，怎么会让皇姐服下了？
皇姐明明只是......只是忤逆父王，被罚才落了那身的伤，新伤加旧伤。
如何会是因为那不老药？
你胞妹攥着衣摆，一时间无从分辨。
“九九，莫要听......听他骗你。”
“事到如今了，阿姐你，你还要选择隐瞒，合适吗？”吾板着张脸，狠心地打断了阿姐你的后话。
“为了不让你胞妹难过，为了不让你胞妹受此牵连。”
“而她想过你吗？”
“阿姐你拼了命地隐瞒下这一切。”
“她呢，她让阿姐你做什么了！”
“是她让你同吾分离，也是她让你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向天子认错！”
“......”
这一字一句，便像那红花如雨，悉数砸向你胞妹。
吾注视着阿姐你咳血不止，和那慢慢闭起的眼睛，注视着你手中的断簪，想起昨夜的信，想起信中所提。
吾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祈求着阿姐你别走，祈求着你得以伴吾身边。
“淮...淮弟，护九九离开。”阿姐你挣动了几下，仿佛听见了院外的纷乱，唇瓣一张一合。
“这是你答应过本宫的。”
“不要，皇姐不要，不要丢下九九！”你胞妹听着这话，疯了般撕扯着暗卫，“是九九的错，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这儿，和皇姐一起。”
谁知，阿姐你根本没给她辩白的机会，轻声对吾说道：“本宫瞒尽天下，唯独真心未假......淮弟信我一次，可好？”
阿姐你咳出的血，比方才还要多得多，瞬间就染透了吾的衣袍。
吾点点头，遣着所有暗卫将你胞妹打晕了带离，同时将那西苑的院门封锁。
红花乱眼，吾听见阿姐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其实，九九无错，你亦不欠本宫......”
吾吞咽着喉咙，什么话也说不出，绝望地看着阿姐你，一点点没了气息。
直到最后，西诃帝令也没起任何作用。
吾知道是吾的血，用不了它。
幸好那支断簪还在，幸好它被阿姐你和吾紧握......只是，它却成了一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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