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者，皆有容身之所，而我例外。”
秦语眠面露苦涩，望向裴敬之离去的背影。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姜芜看在眼里，心知有些话也到了时候。
“时至今日，我仍是不解，山匪进村时，秦姑娘说的那句话，究竟是畏惧，还是真的对生死，坦荡到置之度外。”姜芜长舒一口气，将每个字吐露出来。
秦语眠的神情，像是略有诧异，随后轻笑道：“没想到，寥寥几字而已，也能让你记这么久。”
“小村里，相识多年。”姜芜张开手，一片竹叶摇摇晃晃地掉进了掌中，“你存在的，你在这世间，也有你的痕迹，所以别再乱想什么死后。”
“便是有，亦会遗忘。”秦语眠沉默片刻，斟酌着言辞，“我瞒得了她们，瞒不了你，无论裴公子说的是否为真，我的记忆确实是出现了偏差，至少......在一点点消散前，我想记得你们。”
“随裴敬之去北武，这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你一定要赌着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倘若是错了呢，兴许就回不来了。”
秦语眠笑意更深：“有女帝在呢，提剑到北武，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没同你玩笑。”
“那索性值得，借借裴公子的国财，当我还你情谊如何。”竹影摇曳，秦语眠淡然应道。
姜芜慢慢碾碎了竹叶：“用不着你还，他北武王还欠我一事未了。”
紧接着，她毫无起伏地说道：“时机一到，你能替他杀人吗？”
秦语眠倏然抬起了眸子。
“帝阁盛宴才分别了没几日，你回趟华裳，变的倒是有些不同了，但对她，依旧这么冒失呢，公主殿下？”
韩湘婷从容地品着好茶，目光向着宫门，半寸未离。
此次联盟，南旻坐主桌，她和九九同时应邀，被晾了数日，不见女帝，不见九九，也不见华裳天子。
要说意外，理所应当，只不过她没想到，姜芜会带着重伤从华裳回来。
穆九九徘徊在瑾乾宫的门口，心急如焚，一回头再看韩湘婷，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一会儿愣是憋了一句话。
“近日发生的事，足够我头疼的了，我不和你吵。”
韩湘婷转了转杯盏：“好，那我问问别的，你父王怎么没来？”
“天子难担华裳重责。”穆九九停住脚步，“自然由我说了算。”
“什么？”韩湘婷听了这话，茶盏一晃。
穆九九反倒镇定。
因为皇姐之事，她躲了数年，直到扎根在宫里的暗卫们将母后救出，悉心照顾白狐。
她离了小村，也离了南旻。
刚回到华裳时，父王并无异样，结果赴完帝阁盛宴......再回来，一切变了。
她承诺过，要守护好姐姐的。
所以这次，至亲又如何？
“那东棘王自己不重视，让王后来也罢。”裴敬之姗姗来迟，唏嘘道，“怎么华裳没落到，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掌权。”
韩湘婷和穆九九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她们难得默契地移开目光，只见那位打了多次交道的帝都统，正压着对方让他坐在桌旁。
虽然穆九九大多时候，看这姓帝的不爽，但现在不知为何，倒是觉得顺眼许多。
“你哪位？”她真是惯不了一点，幽幽道，“都是为了结盟而来，姜姐姐不在，你这撇子废话挺多啊？”
裴敬之攥了攥受伤的手，看了眼帝释霄，回道：“挺像啊，都是护主的性子。”
“北武王。”帝释霄面无表情地开口，“好不容易找到她，难道想带走她的尸体？”
裴敬之顿时汗流浃背。
这该死的疯子，归根结底没了女帝看着，杀起来也是没完没了。
帝释霄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此话明着说给裴敬之听，实则也是说给她们听。
韩湘婷想得明白，她方才不出声，便是想试探对方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北武这么大的财神爷，也能亲临。
瑾乾宫，原本是南旻群臣议事之所，眼下，他们几位联盟国的代表，坐在此处，多少有点如坐针毡了。
帝释霄拧着剑柄，望向宫外，偏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不耐烦地把拟好的联盟条例，甩到诸位的面前：“在陛下来之前，我希望各位已经签完了。”
在场的，谁想反对，但凡对上他的眼神，都会下意识地低下脑袋。
帝释霄在都统署还有要事待办，没空看顾他们，瞧着签的也差不多了，便离开了。
他走后不多时，姜芜同秦语眠就后脚到了瑾乾宫。
“聊什么呢，女帝竟然聊了这么久？”裴敬之不满地甩下笔，抄起怀里的折扇直摇。
“毕竟，秦姑娘是要和你同去。”姜芜迈步朝主位走去，坐下道，“多说几句，你便受着。”
“谁要和他离开？”穆九九腾地站起。
韩湘婷瞥了一眼，心领神会道：“九九，这里应该也没有第二位秦姑娘了。”
“各位，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本王是伤了手，砸了国财，才请到这位姑娘的。”裴敬之肉疼道。
“你以血相逼时，有这么礼貌吗？”姜芜垂眸相怼，而后看着面前数张被签完了的联盟条例。
“女帝，她们愿意联盟也在情理之中。”裴敬之压了压扇子，灵活地一转，“但本王答应，是为了她。”
姜芜提笔问：“我还是那句话，要是错了呢？”
“其实，在本王来之前，已经注定了。”裴敬之眯着眼，合扇道，“我怎会因为声音相似，笔迹相仿，便逼她。”
姜芜闻言，笔锋一顿，末尾的勾被抬了起来。
她放下笔，直视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否则，这里你出不去。”
“你们君臣威逼，还要各怀秘密，精彩精彩。”裴敬之笑得肆意。
姜芜不确定地反问：“威逼？你用过它了？”
“本王没用过那枚帝令。”裴敬之收起笑容，“但并不意味着帝释霄不会用。”
他缓缓站起身，折扇一点点地划过桌沿：“是他告诉我答案，那答案始终如一......救我的姑娘还活着。”
姜芜抬首，嗤之以鼻地回了一句。
“帝卿不会情愿帮你，北武王是许了什么好处。”
裴敬之讪讪道：“不知女帝可否记得，初到我识宝楼时，发生了什么。”
“不必提醒孤，孤听得一清二楚。”姜芜往后靠了靠，眸中一片漆黑，“杀人的剑，非分的心？”
裴敬之些许咋舌：“合着女帝是听到了关键？”
姜芜默不作声，裴敬之看着桌前的那几位，一个瞪了他半晌，一个在他进门时就在观察，还有一个正眉头不展。
“你们确定要在此？”
姜芜犹豫地准备开口，结果那几位是颇为自觉，齐齐离桌而去。
“关于帝释霄的事，是那秦北羽说的话，和我北武王有什么干系。”裴敬之摇了摇头。
姜芜冲上前，抓着他握扇的手：“你耍过孤一次，不要以为孤会放你第二次。”
“我只劝女帝莫要深查。”裴敬之苦口相向道，“他敢瞒着你，挪动破剑、调用禁令，就已经不是那个听之任之的他了。”
姜芜夺下他的折扇，话里了无情绪。
“北武王对别国家事，管的也太宽了。”
“......”裴敬之一时接受不了，“女帝若不加以管束，迟早会......”
“伤及己身。”姜芜掰着扇柄，淡定道，“孤和他至少得死一个。”
裴敬之听得手更疼了：“死什么！本王还砸了钱呢！”
姜芜听罢，唇角勾了勾，突然来了兴致。
她把折扇猛地一甩，裴敬之果真凑了上来，他们缠斗得难舍难分。
瑾乾宫外的天空见黑，裴敬之被包扎的手，肉眼可见地渗出血。
他扬手擦了擦汗，喘息道：“女帝，破剑的事吧，本王始终良心不安。”
“秦楼主那奸商，怎么就和北武王说到一处去了。”姜芜送还他这句话，就转身整理起联盟条例。
“本王保证，再也不混为一谈了。”裴敬之多看了一眼，地上那把不成型的折扇，心痛道。
姜芜核对无误后，抬起眸子：“你让孤太失望了。”
裴敬之吞咽了数声，而姜芜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裴敬之不得不踢开扇骨，退后道：“那女帝是觉得，帝释霄所做的事，并不非分？”
“杀人的剑，做什么都不非分。”姜芜的眼睛，像是在透过他，找寻别的东西。
裴敬之被盯得后怕，一退再退，这下退到了宫门边上。
“本王告知此事，也是希望，答应女帝的那个条件，永远不会实现。”
姜芜迈开几步，站在离他只有几米的地方。
她正色道：“明日，北武王启程，可要小心些。”
“同样的话，那位已经警告过了，你们君臣总不能相继来追杀吧。”裴敬之一脚往后，完全踏出了宫门。
他洒脱一笑：“别忘了，本王此行，是为了谁。”
“秦姑娘要在北武受了委屈。”姜芜把话说到一半，她望着夜色，悠悠道，“孤自会提剑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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