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歇息了不多时,算算时辰,这会儿听竹轩的某位,也该急了。
于是她一移步,就见轩内,那位正颇为肆无忌惮地斜倚在竹榻上,甩着把折扇。
对方听见脚步声,第一时间,抬眸望了过来。
“女帝倒是准时。”
姜芜理了理袖子,冷声道:“秦楼主的‘准时’二字,用在此处未免讽刺。”
“你不请自来,是想孤如何招待?”她拂袖扫过石桌,茶盏中的水微微晃动。
秦北羽指尖一顿,扇面霍然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本楼主唐突,但此次进宫,未免不是携着诚意而来。”
姜芜盯着对方把玩的折扇,忽地抬袖,茶水溅在空中,照出了秦北羽的面容。
“谈何诚意,楼主的诚意,怕是要从那把剑说起了。”她捻起茶盏,别有用意道,“只是,北武王用着这副假面目,不觉得虚伪吗?”
“虚伪谈不上,本王和女帝,彼此彼此。”秦北羽被戳穿了身份,也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拨着扇骨。
比起北武裴敬之,他更喜欢这个假名字。
姜芜一蹙眉:“帝阁盛宴时,你我理应说的分明。”
此话不知怎的,裴敬之听着尤为别扭。
他抬腿踢了踢身旁的几箱黄金,悠哉道:“各得所需罢了,北武和诸国不同,不需要携令以号万军。”
姜芜的目光,随之扫视了过去,是真金不假。
“就带了这些。”她轻点着匣盖,含笑道,“近年来,南旻为征伐耗损了不少财力,你们北武以富国著称,多少也得把我国库填满才是。”
“女帝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裴敬之猛地把盖压住,笑声中透出几分蛊惑,“只要借用完那件东西,识宝楼会给女帝送来的,本王管够。”
姜芜抬了抬手指,从匣盖上挪手,若有所思道:“那件东西,犯得着你动用识宝楼,大费周章地去查吗?”
“女帝如此防备。”裴敬之侧过脸,“本王自有理由,恕不相告。”
姜芜冷笑一声,探手再往下,石桌藏着的那把短剑,滑出了鞘。
裴敬之紧张地看着剑锋,喉结滚动:“西诃帝令,本王势在必得。”
姜芜接住了他的话,剑锋更近一分。
“用它做什么?”她眼神尤为狠厉,逼问道,“北武王见都没见过,知道怎么用吗?。”
“女帝身为一国之君,不也在帝怀恩自刎那日,用了西诃帝令。”裴敬之如芒在背。
“何况,此令得用血,而血的来处,正是其义子——”
姜芜登时无话,神色中带着少有的慌乱。
“怎么,原来女帝并不知情?”裴敬之见她忽然背剑。
姜芜攥紧剑柄,字字冰冷:“你找死。”
话音刚落,那短剑已然被甩出。
裴敬之见此,扬手一开扇,短剑被突然横生的一股力弹在了空中,落下后,就直直地扎进了石桌。
“杀我,女帝未免也太护短了。”
“护短?”姜芜撇下剑鞘,“你听好了,他是我的。”
她大步一迈,狠压着裴敬之的肩膀,继而威胁道:“他的血,任谁来动,由他自己说了算。”
裴敬之不敢妄动,隐隐望着竹林里,那个布满杀意的影子,总觉肩膀要被拧裂了。
“北武王,南旻不会同北武联盟,那西诃帝令也断不会借予你。”姜芜高抬贵手,接连踹翻了好几箱黄金。
裴敬之忍着疼痛,迂回开口:“女帝便不再想想。”
数阵风起,姜芜居高临下,只给出了一句。
“裴敬之,我且问,你用它是为了一问,还是为了让谁活在你身边?”
石桌上,竹子的光影在摇曳,那空空如也的茶盏,竟多了碧水涟漪。
“本王又不似女帝。”裴敬之握着杯沿,手指微微泛白,“办不到那般丧心病狂,弑师强留。”
“是吗?”姜芜听罢也不恼,反倒讽刺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世上也有你北武王找不到的人。”
单凭一句,就实打实地说到了裴敬之的痛处。
他缓缓放下杯盏,悻悻道:“世上非人所能力及之事,数不胜数。”
裴敬之刚说完,轩外忽然多了另一道声音。
“姜姑娘,听九九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你们......”
这声音泠泠,误入时,似有惊慌,但又饱含着真切。
好熟悉,像在哪儿听见过。
难道是她?
裴敬之带着疑问,身子却本能地站起,在那慌乱中,手肘撞翻了石桌上的杯盏。
“我急着过来,并非有意打扰。”素衣女子怔在原地,拧着眉目。
姜芜远远地面对着那女子,目光始终不曾偏离。
只是没想到,堂堂北武王,失态的时候,竟是如此。
她大声朝着轩外,回应道:“无妨,白太医已为我诊治,秦姑娘不必忧心。”
秦语眠听后,便不再出声。
“那位姑娘也懂医术?”裴敬之轻咳几声。
“北武王好奇?”姜芜似笑非笑的,提议道,“倒不妨亲自上前问问。”
她是无心一提,谁知那裴敬之当真了。
彼时,秦语眠揣着药瓶,正准备离开,结果一个转身。
两步......对方离自己,只有两步距离。
“公子有何指教?”
“数年前,在下遇险,伤了双目,是位得了失魂症的姑娘,不吝相救。”裴敬之单刀直入。
他抽出泛黄的信笺,目光灼灼地盯着秦语眠。
“但她治好在下后,只留封诀别信,自此了无踪迹......”
秦语眠抬起眸子,话音平平:“公子是觉得,我像她。”
“不。”裴敬之说得果断,“你一开口,就是她。”
这下,轮到姜芜惊了。
她站在他们后面,听着这些话,心有所想。
北武王绞尽脑汁,也要借那西诃帝令......竟然是这般缘由。
“本王能证明。”裴敬之顿了顿,后退几步,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恳切道,“只要你为在下写几个字。”
秦语眠犹豫了一瞬:“为你提笔,公子倒是看得起我。”
裴敬之对她的回答,像是早有所料。
“也是,姑娘当然不肯。”
他一把将锋利的扇面朝向自己,割开掌心,鲜血霎时直滴:“女帝呢,意下如何。”
姜芜上前,赶忙抓着他的手:“北武王什么意思?”
“我愿放弃所有条件。”裴敬之别开手,目光紧紧盯着,“抛掷国财,换她。”
姜芜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秦语眠打断:“好,但倘若有一字不同,那便是你得罪了。”
“放心,本王赔罪得起。”裴敬之向她递出手。
在触及鲜血的瞬间,秦语眠的指尖,异样地在颤抖。
以血为墨,字字钻心,不到半页,所书者脸色煞白。
“够了。”姜芜挡在他们之间,趁机插话道,“再相似之事,世上也有的,未必......”
那些血字看着触目惊心,但竟意外地和信笺上的字,一一吻合。
“是啊,未必这么巧。”秦语眠怔怔地突然出声。
听竹轩外,没了行军的巡逻,寂静万分。
而她的手,沾满了裴敬之的血。
“或许,我在南旻,并不是件好事。”
“你想清楚了,就连帝卿都查不出你的来历。”姜芜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
秦语眠不假思索道:“自然,我也该有我的归属。”
姜芜不肯松手,执意阻止:“但我不想,不想你在那北武之地,孤立无助,要是受了委屈......”
“委屈什么的。”裴敬之眉头紧蹙,手腕被抓得吃痛,“女帝不妨提着那把破剑,砍到我北武。”
“其实现在,照样也能砍了你。”竹林里的那个影子动了。
下一秒,姜芜都还没看清来者,便被强行拉开。
“帝卿躲得倒好,隔着层层竹林,竟是一声不吭。”
“远不及陛下能耐。”帝释霄招了招手,那一帮的行军,赶忙来擦拭血迹,“只会给臣惹事。”
“帝都统。”秦语眠侧过身,话音一顿,“能否带着他先去太医院。”
帝释霄闻言,不知怎的,转过了眼眸。
这场面,有够滑稽的。
某位君王伤了手,还要眼巴巴地扒拉着人家衣摆不放。
“北武王伤的是手,怎么脑子也不好使。”
“帝大人在点我,那我可要好好说叨了。”裴敬之蜷了蜷手,望着那张为他而忧的脸,“女帝消失的几年里,你又在想什么?”
明知他说的是事实,但在帝释霄听来就是刺耳。
那帮行军们在他们中间,来来回回。
可谁也没有开口。
这种诡异的氛围,持续了好一会儿。
直到被帝释霄打破:“陛下,联盟之事也该定了。”
“本就为此事,才来的听竹轩。”姜芜堪堪回神,点头道,“有些话,还得同秦姑娘借一步说说,只是劳烦帝卿多跑一趟。”
她刻意朝着裴敬之,话中不难听出威胁。
“北武的这位,还受着伤呢。”
“多谢女帝好意。”裴敬之板着张脸,咽下几粒能止血的药丸,“本王心里有数。”
他顶着南旻君臣的双重威压,柔声又对秦语眠说道:“明日,我们启程北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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