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弯刀停在他冷白的皮肤前,穹顶的雨砸落被刃刺破。
黑云在顶,冷光闪过。
黑松冷杉仿佛要将他吞噬。
“别杀我。”他声音颤抖。
鬼面具下的眼眸无波无澜。
刀刃不为所动,隐有意压下。
雨势像被放缓,他清晰地听见雨滴砸在冷铁上的声音,间或一声鹞鸣传来,隐隐约约。
第一声鹞鸣时,她重新抬眸,利落收刀。
等喘息平复,冷冽消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天与地之间只剩他站在雨幕中。
他不自觉呼出一口气,在冷雨中平复心情。
李近雪拢好衣领,摸索着踉跄朝林子外走。
——
“十年了,不过十年……又怎么够,我便让他走了,就这一回……早晚他还会回来。”
座下众人噤若寒蝉。
这一年,护法叛逃离宫,身受重伤,于杀手围剿中下落不明。
——
“要说最近这天下发生的大事,当属靖宣王府公子李近雪回府,说起来这老靖宣王万万没想到自己失踪十年的亲子会在朝堂各方势力倾轧,靖宣王府式微之时出现。”说书人刻意留出气口,抚了一把羊毛胡子。
底下果然交头接耳起来,不多时一人道:“这小王爷消失了十年,其中原因虽未对外说明,但在王府危难之时回来,倒也说得过去,谁会放任自己家族沦落。”
有人点头附和又摊手疑问道:“是啊,只是这十年他到底藏哪儿去了,又去做什么了?”
说书人娓娓道来,“各位有所不知,据说这小王爷回天京时形容狼狈,白衣带血,且家奴不识,敢问若是特意在家族有难时回转,又怎会如此情景?”
众人又是面带疑惑,陷入沉思。
“啪”,惊堂木响。
“前日我倒是听来了一些小道消息,不知真伪,各位权且听个乐子,”说书人顿了顿,见堂下众人皆凝神听来,遂满意一笑,“天京以北十里处,有砍樵人亲眼看到一白衣公子被一群黑衣人追杀,起初只以为是寻常江湖寻仇,可后来见到靖宣王府公子真容,才发现那日树林里被追杀之人竟就是小王爷!令人惊诧的是,那群黑衣人胸刺黑莲,半面罗刹!”
“离魂宫!”一人脱口而出,而后立马收声,明显害怕。
“不错,那群黑衣人正是离魂宫派出的杀手……”
江湖中门派林立,无不自诩名门正派,唯有离魂宫,不做侠义之事,只论刀下亡魂,不在江湖之内,确游离其外,外人闻之无不丧胆。
“这……靖宣王府公子怎么跟……扯上关系?”
“说起来这离魂宫近来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护法离宫——”外面日头正盛,光线到处飞尘轻摇,说书人眯眼看过去,“不知这两桩事是否有关联呢……”
唯一不可否认的却是,李近雪挽大厦于将倾之时,靖宣王府重回往日荣光,老靖宣王离世后,李近雪袭爵禄位,奏请天听,改靖王号。
朝中原本明朗的局势因为李近雪再次被大雾缭绕,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但也只能按兵不动。
至于江湖上的传言——或许是忌惮离魂宫,又或是江湖远朝堂,竟渐渐不再有人提起。
这已经是两年后的光景。
——
夏日清浅,莲池微漾。
凉亭四周柔纱顿地,其间一位白衣公子倚在桌案。
女人是琼王李怀安送来的,说是房中术了得。
李近雪眼眸带笑,瞥了女人一眼,“先下去吧。”
待女人走后不久,廊下的人才慢慢现身。
“近雪。”苏孑衣声音淡淡。
年少时两人曾有婚约,郎有情妾有意,血气方刚的少年也曾在娇柔少女的注视下脸红,而就在即将成婚时,李近雪离奇失踪,这一去便是十年。
李近雪原本以为十年光阴荏苒,国公府小姐应是另许人家,没想到女子竟等到了现在,笑开,“看你忍到什么时候才出来。”
想起这两年有关他身边莺莺燕燕的市井传闻,不由得怔住,便在廊下呆立。
“是我打搅你的兴致了。”
看着眼前女子怅然若失的模样,李近雪坐起身子,嗓音温润,“不曾,左右打发时间罢了。”
苏孑衣不置可否,胸中却郁气难平。
“打发时间…你让我如何信你?”
李近雪笑意不减,“孑衣,若你愿意,我们可以马上成婚,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靖王妃,这样可以吗?”
世事无常,身不由己,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山峰层峦,郁郁葱葱,深处是一座沉冷宫殿,想起铜座前那人,李近雪眼中寒光闪过。
“这些年是我作茧自缚,你不用可怜我……”苏孑衣眼眸噙泪,哽咽发声。
坊间都说国公府大小姐多年未嫁,等一不归人,被天下人看笑话,如今苦尽甘来,原本以为会等来婚期,却不想一拖就又是两年,再加上女子年龄已经不小,李近雪又有流连花丛的闲闻,世人都称苏大小姐看错了人。
事实却是,李近雪对这桩婚事从无推拒,真正犹豫的是苏孑衣,十年等待,不光是孤注一掷的苦恋,其中早已夹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虽说世人都不理解她的苦等,可后来也无不称赞国公府小姐的专一深情,她又怎好放弃。
如今这人却是比想象中还要出色,苏孑衣向来要强,要把人抓住,当然也要让这人对自己一心一意。
于是对于李近雪这两年来一切以她为主的温和态度,她十分受用,每每对上他清澈深邃的眸子,却不由失落——里面有亏欠,有愧疚,却独独不见爱恋。
这是一段她不能接受的求娶。
凉风过,女子发丝拂过眼眸,几根调皮发丝与眼睫纠缠,她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李近雪望着她眼下小痣微微出神。
“十年都等过来了,你也知我志不在嫁娶,如果你的心不在我这,不必为我伤神,我不会再纠缠于你。”话虽冷硬,但李近雪可以看到她面上的伤感与不甘。
“王爷,卫青不明白。”望着苏孑衣愤然离去的背影,卫青斟酌着开口。
炉上清水沸腾,李近雪施施然隔着软布拿下小炉,待茶水充盈于杯,隔着袅袅雾气才幽幽开口,“随她。”
卫青慎重颔首。
——
“近雪,我往你府上送的美人……怎么不见你带在身边?”李怀安是天京出了名的纨绔,胸无大志,心在床榻,本来去年就应该去往淮阳就蕃,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搁置,他本人却也不急——靖王归朝,有好戏看他怎么舍得走?
李近雪立在窗前,不置可否,清贵淡然之气迫人心扉,声音清越温和,“美人自有有缘人消受,我就免了。”
阿沛进来时便看见此景,又闻得人声,垂下头去。
重重纱帐内,“要我说,这天京哪里都好,美人更是不缺,近雪实在没必要因为苏孑衣……”
在场有人轻咳,李怀安才省过来,及时闭嘴。
气氛凝滞了一瞬,李近雪淡淡开口:“慎言。”
“近日天京盛行此戏,今日不妨与诸君共赏。”一世家公子开口缓和。
众人附和。
达官贵人私下聚会把戏层出不穷,这一出戏便是——戏美人。
阿沛因为貌美加之性子温吞柔顺,被琼王带出来,自进了内间便敛眉静立,却不知早已引起了在场不少男人的注意,此时被唤到中间。
那里放置了一张矮榻,其上铺了柔软白毯,阿沛觉得这张毛毯如果拿来睡觉肯定很舒服。
她被人点了笑穴,甜腥的水滑进喉咙,呛得人涕泗横流,美人垂泪总是会让人怜惜,更何况那美人面若桃李,眼角眉梢都有春情描绘其上。
竟是让人喂了春药。
卫青及时垂眼,阁内不断响起男子的猥亵言语以及女子难耐的喘息声。
“不准脱!不准摸!”李怀安手持鞭子,每说一句便是一鞭子落在矮榻之上挣扎的人。
若是女子受不住药性,做出自亵之举便会被人鞭笞,此戏用药都非常猛,女子最后往往会宁愿忍受鞭笞也要当场自抒,看得男人们血脉偾张。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隐隐的**破土而出,胸中却血气翻腾,一呼一吸间皆是刺痛,阿沛不知道怎么疏解,一声高过一声的喘息从咬得水光潋滟的嘴唇中送出。
热,冷,痒,痛。
泛红的身子陷在雪白的软榻里,只一眼便能让人发狂。
春光乍泄,雪白的嫩肤泛着粉红,更有鞭痕落在其上,两厢对比,刺眼夺目,在场不少男人呼吸浑浊,丑态百出。
嗤。
李近雪长指端起瓷杯,轻轻一抿,玩味道:“若是将衣裙濡湿,若隐若现,风光不是更好。”
李怀安满面红光,拎了鞭子过来,“哦?依近雪之见,这场戏又该怎么演?”
“不如就用盐水吧。”瓷杯轻磕桌面,李近雪目光清浅,好整以暇。
“哈哈哈,好!盐水是极好!”
阿沛知道,此时的自己肯定是羞人的,她竭力控制,衣衫半褪,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濡湿的身下。
极热的身子被泼上冷水,还不等阿沛松口气,剧痛从鞭口处袭来,阿沛疼得在矮榻上打滚。
“真是一出好戏啊!”苏孑衣与通传的人伴着珠帘摇撞的声音一起进来。
她是一路打进来的。
苏孑衣身边的侍女武艺不俗,再加上国公府的名号,侍卫们也不敢硬拦。
苏孑衣冷冷移了一眼矮榻上的女子,几步至李近雪眼前,“这就是你所谓的让我相信你?”
官场奉迎她不是不懂,可若是落到了在乎的人身上,她却是万万不能忍。
李近雪对她的到来不怎么惊讶,徐徐立起,却不看她,“什么时候琼王府上的侍卫这么不中用了,若是如此……”李近雪侧头吩咐,“卫青,改天送些人过来给琼王使使。”
“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似乎在跟对方置气。
“李近雪,这两年的款意相待难不成都是假的,你说要娶我也是假的……”
李近雪看她的眼神透着不赞同,“孑衣,你不该来这。”
“我是不该来,”苏孑衣眼里闪过疯狂,愤恨一指软榻上的女子,“搅了各位的雅兴!”
李怀安坐不住了,好好一出乐子被人搅了,当真扫兴,于是扔了皮鞭给随从,“苏大小姐,今日是我邀近雪出游,这……也是我的主意,污了苏小姐的眼真真是对不住。”
阁内一时安静,衬得阿沛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更加刺耳。
阿沛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难堪。
苏孑衣靠近,却也不碰她,厌恶至极,赌气道:“模样不错,身段也软,不如近雪带回府去吧,这样一个可人儿放在身边倒也赏心悦目。”
苏孑衣执意让李近雪下不来台——这女子今日当堂被众人亵玩,李近雪若是收了难免落个色急的名声,更何况谁又想幕中美人被其他男人窥去了春情。
李近雪却不以为意,对于她的为难只摇头轻叹,挺鼻薄唇,从容不迫,“那便依你。”
苏孑衣再也忍不住,气腾腾转身离去,还不忘高声道:“玉婵,把这女人送到靖王府,我苏孑衣再不踏进靖王府一步!”
——
混沌,混沌。
她一向浅眠,这一觉却睡得极深,昏沉间梦见不少场景,模糊陌生,等醒来却记不清任何。
阿沛坐起身,目光如常冷冽。
卫青在外敲门,她这才缓缓转头,整个人瞬时变得温顺异常。
门闩声响,女子打开门,面对陌生男人有些畏缩。
卫青上下略打量她,适时开口,“王爷有请。”
书房内,李近雪拿了金枝逗引紫檀架上的青鸟,姿态悠闲,阿沛自进门便跪在一旁,久不闻男人开口,忍不住偷偷抬头,那只翠羽朱喙的灵禽却转颈冷冷盯住了她。
“名字。”他的声音如玉珠落盘,清润柔缓,似有情却无情。
阿沛不由得心头一跳,连忙伏低身子不敢再看。
坊间对李近雪的脾性传闻甚少,如何讨得这位王爷的欢心,阿沛还摸不着头脑,只好柔声:“王爷唤奴家阿沛就是。”
女人脸上堆起了笑,声音谄媚,听来一阵恶寒。
形容狼狈,却挡不住周身的勾人气韵。
室内淡香阵阵,连带着他的声音也仿佛飘渺,“要放饵,就要沉得住气,待猎物避无可避,一击毙命。”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阿沛还是清晰听到他的声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说的可对?”
阿沛跪得有点难受,动了动双膝,像是没听懂贵人的话,无所谓道:“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长指拿起茶杯轻抿,那是一双犹如画中神佛的手,指尖凝着水珠,还不等阿沛有其他想法,那茶杯直直朝自己掷了过来,和着滚烫的茶水砸在阿沛额角,登时血流如注。
阿沛“咚”一声头磕在地上,不敢吭声。
又是一声轻笑,他尾音变得轻佻,“凭什么以为一摊软肉能入得了本王的眼。”
阿沛被斥退,出去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李近雪正倚在窗栏边,目光柔软坚定,干燥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枯萎的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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