隳柔倚在躺椅里,阴沉的眼里半明半昧,苍白的皮肤与神色衬得他眼珠更加深黑,若他有意掩藏,会让人觉得清澈无害。
不是说他快疯了吗?不是说他跟其他鬼面没什么区别吗?
他怎么觉得这人还是没变,一身锐利意气只是被他刻意隐藏了,反倒添了几分沉稳。
让人讨厌,可恶。
场中李近雪正躲得艰难,他到底不似殷奉此辈杀招频出,于是掣肘颇多。
教头听了黑衣人的吩咐只好侧头道:“如此挑衅,安能忍得?”
三七眼眸一动,乌发无风自扬。
教头:“上去玩玩。”
话音刚落,三七犹如一支箭一般飞了出去。
于他而言,听从命令而已。
石岛上陡然多出一人,却令眼下还在黑潭的人一惊。
三七,怎么也上来了?
今日谁又会死于三七之手。
真到了三七出手,李近雪反而分辨不清三七是敌是友了,只是对方直直朝自己而来。
——此人竟能立于草尖之上而不坠其地!
他上石岛不为找东西自然不必受规则禁锢,但也没有落地。
自小醉心武功如他,也猜不到三七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李近雪在风中试探开口,“你拿了我的药,没理由杀我。”
多了一人追杀,还是实力高深莫测的一人,李近雪苦不堪言。
果然,天京时的张扬肆意在这里万万使不得。
疾风中,身后追来一刀直冲背心,却听得一声金戈相撞声,另一银亮刀刃浑然而来,李近雪仰腰避过——竟是三七!
殷奉虎口被三七这一挡震得麻痛不已——三七在保这小子?迟疑几步再次追了上去。
李近雪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头发拂在自己裸露的脖颈间,山风凌冽背脊一片冰凉。
那香马上就要燃尽!
李近雪算好时辰最后一次往岛上掠去,再次被人死死按住,殷奉知道他的招数这次竟紧抓住他肩背的衣物让他挣脱不得。
李近雪拔刀挥向一边,迫于刀刃殷奉松了一只手,李近雪趁机扬起身子侧过,借机斩去肩膀另一边。
却来不及转换身法回到岸边。
电光火石间,李近雪想起先前统战中三七将刀扎入地里——莲魄刀被李近雪狠狠一掷钉入石岛地面,李近雪足尖立在刀把之上!
——三息已过,这不算落脚于石岛!
“时辰已到,干戈休止!”
李近雪松了口气,淡淡看了殷奉一眼。
抬头却见三七隐在石壁之上,从李近雪最后上石岛他再没有动过。
当真是作壁上观。
地面忽然一阵震颤,巨声响起,却是莲魄刀插入之处地面抖落不已。
李近雪凝眸看去,只见以莲魄刀所立之处为起首的地面徐徐裂开。
李近雪快速抽回自己的刀,待看清地底下的东西时面露撼色。
只见那个被殷奉追杀的鬼面退回岸边后犹自惊诧地望向石岛,众人皆忐忑。
有人问,“如何了,殷奉?”
面具下面色微沉,口唇带血的殷奉不可置信道:“项圈出现了。”
只见此时空了的石岛之上,一只巨虎陡然冒头,它双脊上皮毛耸动,懒懒从地底踱上来,这巨虎皮毛脏污结块,隐约像是凝结的血块,腮边虎须凌乱,一双吊睛大眼森然冷漠,两刃獠牙挂在虎唇边——可以想见它能轻易地咬穿人的脑袋。
其后竟还跟了两只,待三只凶兽全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才发现为首一只脖子上赫然戴着金色项圈。
岸上众人无不血冷,没入潭底的石岛里竟还有一番天地,内里竟还豢养了凶兽。
这大虫与市集上马戏商人所养的不同,体型巨甚且面带长齿,像是被怪药喂出来的,又像是古书上画的上古妖兽。
一声虎啸震彻山间,山谷里树摇石抖,激得黑潭水波荡漾。
——项圈出现了,先前教头只说找到未说拿到,这算不算找到?
李近雪感觉无数道目光聚于自己身上,他暗自皱眉,触动机关致使戴着金项圈的巨虎出现实属意外,现在这样的结果也非他本意。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教头进了看台,隐约可见黑纱后的人垂首说了什么。
李近雪知道,那可能是他的判词。
“传少宫主令,巨齿虎野性难驯,凶性未除,难堪骑用,盼鬼域司勇士将其驯服,以示鬼域司威严。”
原来还不到最后——李近雪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黑眸再次看向高台,离魂宫的少宫主?
三只巨虎盘桓,其下还是有不少鬼面摩拳擦掌企图求得上位者青眼。
教头几乎并未停顿,接口道:“三七,我想不到这里除了你还能有谁能当此任。”
这话来的不明不白,听起来意味不明,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人凌厉看向三七。
李近雪分明看见三七露出的下颌绷了一瞬。
“只一点,少宫主心仪此物,万不可伤了它们内里,只好先将三七内力封住以便行事。”
此言一出,原想一试的几人也敛了心思,寻常驯虎自然不必大阵仗,然而这可不是普通老虎,一来就是三只,被封住内力若不能成功驯服哪有命回来。
再者,封闭内力说是为了不伤及凶兽内腑未免冠冕堂皇,分明就是一场上位者的刁难戏耍。
隳柔好整以暇,他的注意力又到了三七身上,老不死的说这人厉害,今天竟然还跟李近雪有来有往,看上去——李近雪颇想得到他的注意。
或许旁人不会像隳柔这样揣测李近雪,也联想不到李近雪在吸引三七注意,但是隳柔好奇并相信自己的揣测。
焦点陡然由李近雪变成三七。
苍山环绕下,黑水粼粼,三七受了一针趁着内力还未消失完全,提气去了石岛。
竟是没有一丝犹疑。
傀儡。
李近雪心下暗忖。
统战之后是黑潭追逐,如今又是斗虎,还是三只巨虎。
李近雪心中隐隐抱着看好戏的想法。
三七轻缓落地,几乎同时,三只巨兽毛发倒竖,诡异的瞳孔压成一线,冷冷看着眼前这个踏入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
巨虎背脊下垂缓缓伏地,只有三七能看清凶兽眼里摄人的凶光。
待三七上岛与巨虎对峙,岸边的众人才对巨虎的体型有了准头,三七站在巨虎面前称得上小巧。
他仰头注视,三只巨虎足以遮蔽他的天日。
三七封了内力,仅凭自身力量躲闪巨虎的攻击,只见巨虎一掌拍下被三七躲过,拍落的地面陡然凹进去一块,足见巨虎掌力之大。
三七翻身坐上了巨虎的脖子上,却躲不过其余两只的兽掌,腥臭的黑影袭来,三七狠狠夹紧巨虎脖颈,腰背使力竟在双腿未松开的情况下滑到了巨虎脖颈下方。
巨虎兽掌落在了三七骑着的那只巨虎身上,生生抓下一块皮肉,巨虎痛啸一声,却不敢对那巨兽有丝毫敌意。
三七心中有了计较,果然戴金项圈那个才是问题关键,只要制住了它,其余两只自会俯首。
李近雪看见三七坐上了巨虎脖子,戴项圈的巨虎扬起的巨掌狠狠拍下,周遭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李近雪却没有反应。
果然下一瞬,三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巨虎脖子下方。他瘦小的身影不断穿梭,他像是三只巨兽的玩物,被追逐撕咬。
云光下,山涧中,一人与三只凶兽困斗,李近雪忽然觉得自己看好戏的心思有些下作。
三七抽出腰间的莲魄刀,一刀一刀划在巨虎身上,深可见骨,剧痛激得凶兽向上立起,直把日光遮住,三七只能再次跃起,过程中兽掌向他拍来被他灵活躲过,他再次稳稳落到金项圈背上。
然而还不等他落刀,背后疾风袭来,丹田处空空如也,三七没能立刻躲过,被兽掌从巨虎背上拂落。
大概连巨虎自己都没料到这一下竟然能击中这个讨厌的人类。
三七直直越过金项圈头顶摔下去,力道大的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背心剧痛吐出胸中一口痛血。
鲜血沾湿了他额前垂下的乱发,他拿手背擦去嘴角的鲜血,眼睛里赫然是最原始的战意,再次迎了上去。
——他改主意了,他要先制服其余两只。
李近雪思绪纷乱,目光紧锁那个略显单薄的影子。
全凭肌骨的力量,他也只比平常慢了四成,腾起的腰背纤长矫捷,束腰处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又躲过一击。
束腰?李近雪忽然注视三七腰间,说是束腰实际就是一块手掌宽的腰带,勒在腰间,李近雪快速垂眸,确认周围鬼面均无此衣饰。
再看一地血痕,心下了然。
拿药自然是因为有伤,能让杀神三七在统战中抢药必定不是寻常小伤,他只是用腰带遮住了腰间的伤。
或许是经历了金项圈的难缠对付其余两只容易得多,莲魄刀一刀又一刀砍在它们身上,像金项圈就会躲,这两只只会追着尾巴哀嚎。
三七被那叫声震得耳骨刺痛。
手上依旧不停,抽了随身携带的绳子勒在巨虎脖子上,刀刃砍在巨虎两腹柔软处,刀柄直直往巨虎头颅上砸。
几次下来,巨虎脚下交缠,头晕目眩,竟直直软倒在地,众人看不见的一边头骨早已内陷碎裂。
身上的血很冷,三七却觉得胸腔很烫。
金项圈几次想抓住三七都敌不过他的灵活,眼见两个同伴倒地,它眼瞳紧锁面前的人。
视线有些模糊,三七眯眼收拢视线——只剩它了,没了两个帮手,它有难了。
每次都是他朝凶兽迎上去,好像一点恐惧也没有一般。
虽说武器一寸长一寸强,李近雪却觉得对付凶兽明显使用匕首一类的小巧武器更为方便,腾挪躲闪间不会太过占手。
然而莲魄刀在三七手里仿佛与他合为一体,辗转间丝毫未见一丝局促不便,他没有使什么刀法,只是最简单的砍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序然。
再次被金项圈甩了下来,三七只觉得腰际冰冷一片,痛得麻木过后再没什么感觉。
虎口大张,三七黝黑瞳孔里闪现出巨虎的獠齿。
却见地上那人抓住了巨虎脖子上的金项圈,借力再次翻了上去!
巨虎想把他甩下来,颠得三七五脏六腑全数要碎了——这次三七看清了,金项圈下的脖颈是一溜密密麻麻缝进皮肉的针线,经过长时间的挪动还往外渗着血,三七狠狠劈开金项圈,一刀砍在它伤口缝线处。
三七眼瞳微暗。
未经驯服却又戴着项圈,唬人也不能把人当瞎子,分明就是授这凶兽出来与人缠斗,何来驯服一说。
莲魄刀在针线缝合处剌出一道刀口,那巨虎受不住痛竟狠狠甩头,三七死死拽住皮毛,被颠得又是一口血喷出,莲魄刀也被甩飞!
他没刀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李近雪心直像坠到谷底,一口白牙快要咬碎,就这么死了吗?
黑压压一众鬼面心中堵着一口气提不上劲,如此这般又有哪个人能做到,三七上岛时心里的不服,但所有人都明白——又是他,也只能是他。
这样一个强劲的鬼面尚还被离魂宫少宫主轻易刁难,又遑论他人,若劲敌没了,下一个被猛虎分食的又会是谁——想他死,却又怕他死。
几息沉寂,山谷中猛然响起一声惊天啸声,那声音混然震耳,周遭树林哗响,飞鸟阵阵,在场众人无不皱眉掩耳。
几个幸存的新来者更是吓得委顿在地不复生气。
石岛上巨虎扬起硕大的头颅,脖颈处还缀着一人怎么也甩不掉,三七竟死死咬住了凶兽脖颈。
李近雪分明听到了身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就在方才,莲魄刀割开缝合好的伤口,里面被塞满了草药,下面有一线红光缭绕。
三七当即探手将那根筋络拽了出来,巨虎受不住这痛瞬间腾起,一只手堪堪能握住那红筋,然红色筋络坚韧非常,巨力摇摆间,三七没有丝毫犹豫,低头咬了上去,上下牙齿一阵磋磨后口唇渗血地将那致命红筋生生咬断。
说不清此刻是哀声痛叫的巨齿凶兽更可怕,还是他脖子上那沾满血污眼瞳血红的鬼面人更可怕。
不伤其内腑,直接送它升天可好?这些怪物本就不该活在世上。
耳朵应该流血了——这是三七随凶兽重重倒地前最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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