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李近雪第一次见到三七,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冷漠残忍,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李近雪虽然对鬼域司中人厌恶至极,但还是未打消他想接近对方的念头——他或许有左手刀的线索。
再次见面李近雪始料未及。
统战的时间不固定,等新一批人入鬼域司便可开始,这些人或自愿或被迫,陡然进了杀场很少有人固步封刀,因为即便躲起来也有很大可能被鬼面找到,这是逃不过的腥风血雨,那是李近雪参加的第二次统战,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处境不妙,他作为鬼面中一员,不仅得时刻提防新人,还得提防殷奉等人的追杀。
“他功夫不错,何不收为己用?”
殷奉狠狠扫了一眼黑夜中的密林,方才追着李近雪进了这里就不见他踪影,他嗜血道:“是不错,可惜双眼倔强,轻易不可摧其意志,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没用。”
几个鬼面垂头不再出声。
密林一片深黑,偶有月光从林叶交错的缝隙穿过,隐约听见树叶簌簌声,殷奉眼眸一凛,莲魄刀已脱手而出!
李近雪转头,那人躲藏间被飞来的莲魄刀钉入树桩,还未挣扎便耷拉了头颅气绝。
李近雪按兵不动。
“听说你姓李,又是天京人,”黑袍人慢慢踱出来,林间落叶可闻,他转头又对其他鬼面说:“看他也不像是投奔离魂宫,你们说他是哪家贵族公子倒了血霉被抓来?”
一鬼面道:“天京里头姓李的除了狗皇帝那一支没别的了。”
“哦?要真是这样……堂堂皇亲贵胄在离魂宫里猪狗不如似的苟活,还真是让人唏嘘呐。”
年少如他,激愤不已,只好装作从容站了起来,拂落身上的草叶,形销骨立如他,明明一身狼狈,面具后清亮的眼和周身沉静的气质实难让人忽视。
“言重了,活得艰难是真,却胜过猪狗。”
殷奉慢慢摇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抬手接过鬼面从树上取下恭敬递来的莲魄刀,“你不装了?”
竟直接动了手!
好在其他鬼面没有加入,或许是殷奉的吩咐——他要亲手杀他。
“不光是因为我救了那人吧。”李近雪犹如一只乌雀翻飞,不断举刀格挡殷奉的千钧力道。
殷奉身法极高,力大无穷,刀法不见得多高明,李近雪跟他打几次心里有了计较,然而也不是能轻易胜过的,更何况统战几日过去自己已经负伤,万不敢和他硬拼。
殷奉不理李近雪的刺探,刀刀绵重,一脚踹上他挡在胸前的刀,李近雪胸腹巨痛狠狠呕出一口血,他一瞬不停继续,“你很早就想杀他,却一直没得手。”
殷奉眼眸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李近雪又道:“是你杀不了他,还是你不能杀?”李近雪死死盯着对方眼睛,靠耳朵判断对方出招,只守不攻已十分吃力,突然道:“是你舍不得杀吧,盟友多年,你们十分熟悉彼此,到头来还是互相背叛了,不是你死就是他死,看谁先动手罢了。”
刀光如屏,浮现出银亮的光泽,仿佛在周身加了一道屏障,李近雪就是在这样密集的刀光中犹如游鱼一般躲闪,其实并不轻松,“那人最后还想拉我垫背,这么恶毒了都没想过杀你,你可比他还不是人。”
“他跟你说了什么?!!”殷奉不知想到什么再也沉不住气,莲魄刀死死砍进了李近雪躲开的地里。
李近雪已摇摇欲坠却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全是满口胡诌,没想到猜对了。
“我救了他,他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奉面上现出一丝惘色,李近雪趁他走神这一瞬,提起所有力气,飞掠了出去,几名黑衣人当先反应过来追了过去。
殷奉咬死了牙,“你该死。”
——
天逐渐亮起来,密林的树荫厚重阴森密不透风,李近雪背靠虬结的树干,默默吐息平复体内乱窜的真气。
“啪嗒——”
李近雪眼睫一抖,握紧了刀。
薄薄的眼皮不动声色向下一垂,却是一滴黏稠的血滴在手背。
几乎同时与那人动作起来。
李近雪只来得及看清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参天树冠上落下来——
那人招招要命,迅捷的腿踢来李近雪抬臂抵挡,下一刻莲魄刀劈头砍下,被格挡后毫不停顿,黑影瞬时转换,莲魄刀在他手里犹如雷霆席卷,比殷奉凶狠百倍不止。
李近雪只好脚下踩决想逃,那人比他更快,脚尖看似在李近雪肩头轻点,其中的力道却直直将李近雪腾冲的身体狠狠按回了地面!
奇怪!这人招数“要命”又非真的要命。
“啪!”刀面拍在脸上,李近雪仰面撞到地上。
下一瞬莲魄刀刀尖扎进脖子旁的土里,刀刃下压,李近雪的脖子就这么卡在刀刃与地面之间。
那人拿刀利落抵自己脖子,侧身站立居高临下!
他在观察自己?
阴狠者有之,狡诈者有之,畏死者有之,而能给李近雪如此压迫感的是第一次遇到。
死期就这样到了吗?
李近雪状似平静闭眼——不甘心。
耳边传来沙粒摩擦的声音,刀被拔出,他感觉刀尖抵在他的咽喉一路往下,经过他的胸膛、腹部,在他腰际停住。
再睁眼时鼻尖还是腥腐味不散,耳边还是远处的砍杀声,眼前却空无一人!
胡乱一摸身上,统战开始前被他藏在腰间的伤药不见了。
——三七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果然在他腰间发现了一个小包,刀尖一挑探手拿住,而后远掠开去。
重新找了一处更高的树荫坐下,手里拿着小包拆开细细闻过,清淡的眉眼没有一丝犹疑地将药敷在了侧腰的伤口上。
没想动手,相安无事歇息就好,没想到腰间的血浸透了勒紧的束腰惊扰了那人,若难以善了,杀了他也无妨,只是既然夺了他药便留他一命。
抬头看看时辰,快结束了。
——
黑潭。
从其他人眼里划过的惊愕,李近雪断定这是统战乃至鬼域司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环节。
惊讶只是一时,存活下来的人更多的是鬼面,对鬼域司中的诡异早已司空见惯,只敛了表情站进队伍。
旁边还有十余个脸色各异的人,李近雪快速扫一眼,和上次活下来的人数差不多。
面前是一处长二十余丈宽十余丈的绿得发黑的深潭,对面一侧靠着嶙峋千仞的高山,几乎是一死路。
黑潭旁的高地搭了一座看台,整座看台被黑纱盖住,从上垂下无数根乌色珠链,只有朝向黑潭的一面开了一道口子,黑纱飘摇间隐约可见里面端坐一人。
一只深翠色的雀鹰在山谷里盘旋,一对碧眼闪着不详的光,很少听到如此清亮剔透的鹞鸣,众人不受影响,一贯的肃杀沉默,面具下的眸子麻木却残忍。
忽然间山石摇晃,轰隆声不绝于耳,惊起远处山林间的飞鸟四散,就在众人不明就里时只见黑潭正中潭水漾动。
李近雪眸子紧缩——那水底下有东西。
一座巨大的石台从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升上来,其上是覆着深绿色水藻青苔的崎岖嶙峋的石块,数十息后,石台才停止升动,竟是比岸边还高出两丈。
或许叫石岛更为贴切,常年没在水潭下石岛面上全是深绿色水藻与一从一从的湿草堆,隐约还有长得极高的植物,在日光下泛着腐腥水光。
“二十人一组,上黑潭。”
教头环视众人,声音积威深重,“石岛上藏有一只金色项圈,一炷香之内未找到,全组人受厌离之罚。”
足有二十个人找一样东西,怎会如此简单?
“香灭前最后找到项圈者得葬魂殿护法召见。”
众人心头一动,如此说来看台内坐着的很有可能是葬魂殿的人,甚至就是护法大人!
若能得葬魂殿青睐,自然不必在鬼域司挣扎。
在哪里都没区别,李近雪恹恹垂眼不为所动。
石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同时容纳二十人绰绰有余,看上去找东西容易,难的是如何守住手里的东西。
“在石岛上落脚不能超过三息,违者当即射杀!”
话音刚落,山壁侧面轰隆架起了一排□□,弩箭闪着漆光稳稳对着黑潭中央。
果然没那么简单,李近雪扫了一眼石岛周围的深潭,黑潭背阴,靠着的山壁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越靠近水潭覆得越厚。
“落水者,当即射杀!”
“黑潭之上,死生不论!”
风声疾劲,诡异不详的鹞鸣再响,所有人屏息敛眸。
不能在石岛逗留更遑论在草丛间翻找,一连去了几组都空手而归,当中还有人轻功不济无法在湿滑的陡峭山壁上停留,再加上同伴暗算跌落水潭,触水的瞬间被远处的弩箭射入眼眶从此沉入深潭。
回来的人掀袍单膝跪下,刀捧过头不敢多言。
三七站在队伍靠前处,左侧便是几个教头,再左就是跪地请罪的鬼面,不多时岸边已跪了一地的人。
瞥了一眼高处的看台,三七平淡收回目光,再次注视场中。
又有人在山壁上支撑不住,在滑入水潭之前掠上了石岛,两息过后重新飞上更高处的山壁,一来二去消耗体力不说根本没有时间在岛上找东西。
全不用这么麻烦的。
场中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所有人都默认自石岛借力停留在对面湿滑的山壁上。
却有一人再次上岛后竟掠来了岸边,下一瞬又上了石岛,三息后又回了岸边,几乎只是借力一瞬又折回石岛。
他几乎绕着黑潭转圈腾挪,只在石壁与岸边停留一息便掠向石岛,如此往复既不用在湿滑山壁苦撑还能增加上岛的次数。
一折一回间轻巧不已。
岸边或许也有人想到了这个法子,死死盯住了李近雪的身影以便找到更好的对策,而更多人是恍然大悟和悔恨不已。
李近雪来鬼域司时日不多只求自保,本意不想太过扎眼,然而当他发现他与殷奉一组后,他知道自己必不能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尤其是滑如镜面的山壁,平白给了他下黑手的机会。
再一想不远处的看台,这和掌中玩物有什么区别,在人前拿命逗乐罢了。
李近雪眉头紧压——戴上了面具,他只是一个普通鬼面。
余下的人皆效仿此举,身边人多了起来李近雪也无暇他顾,只因殷奉死死缀在自己身后。
在天京时李近雪的轻功便是由大名鼎鼎的轻功大家雪门和尚教导,从第一次统战就初见端倪,在黑潭上施展他比任何人都轻松,应付殷奉的前提也是殷奉能追上自己——然而上了岛就难料了。
三七不自觉注意到了李近雪,他腰背挺直,几乎从不弯腰探找,只在落地瞬间用莲魄刀在草丛间拨两下。
他意不在寻项圈。
似乎还有一人在紧追着他,几次想将他踹进黑潭,或者横刀取他性命。
只见那人刚落及石岛,殷奉伸手狠狠按住他,竟是不想让他离开,那人双肩狠狠摇晃挣扎想要摆脱却不得其法。
一息,两息——
三七刚想移开眼,却见又有新的变化——
一息、两息,李近雪瞥见一侧的□□,心头一凛,借着殷奉向下按的力道矮下身子竟是从旁一滑,借力在殷奉背上狠踹一脚,黑袍猎猎掠去了山壁。
殷奉眼见一招不行,只好再次追去。
项圈自有人找,只需在最后时刻抢到手便是,他现在只想了结这小子,毕竟黑潭之上,死生不论。
同组人中有殷奉的爪牙,也紧追他不放。
一炷香将将燃过一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或许是骨子里的张扬与无羁使他在这时候全然没了顾虑,李近雪抓了一把山壁上湿黏的青苔绿泥在手。
绕黑潭腾挪,待李近雪再次临近岸边时,扬手一掷。
“啪——!”
那坨恶臭的青苔被他狠狠砸在三七头顶。
发顶突如其来的黏腻湿感并没有撼动三七眼里的平静,那人眸光烁人,三七看清了他眼里的挑衅,他口型无声道:“还药。”
岸边气氛一时诡异,众人不动声色观察,不知杀神三七会作何反应?
饶是教头都看不懂这一幕。
更像是挑衅。
被扔了一头腥臭青苔的三七却平静抬手将头顶的脏物一一拂落。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林子里拿了他的药,这时候想要自己出手帮他?
可惜他算错了。
三七敛眸静立,除了乌发被浸湿,周身稳稳站定和先前并无区别。
从一开始他就认出了三七,密林里他没有杀自己,必定是因为自己有可取之处,不管是因为药还是其他,李近雪决定搏一把。
搏一把没坏处,至少能让三七记住自己。
却见岸边那人瘦骨伶仃,身形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李近雪心下微黯。
看台里一名黑衣人打帘出来,径直去了教头处,他吩咐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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