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好奇，李近雪为什么放弃逃走的机会回来吗？”
这是要用李近雪威胁自己？三七转头看了眼天色，她有一万种办法让缇光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说下去。”
“如果今晚我死了或是你告发我，李近雪会像前面所有人那样，暴毙而亡。”这是下下策，但他没得选，缇光道：“李近雪的命你不在乎吗？我看不见得吧，他和牵机这些人不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在李近雪到来以前他只能从只言片语的传言中揣摩三七，可有了李近雪，他可以从李近雪口中知道更多，不管为什么，三七看重李近雪这小子。于三七来说，李近雪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于李近雪来说，三七是他在泥潭里找到的月光，这是李近雪的原话。
缇光不认为三七会轻易放弃他。
“三七，离魂宫里你没有可以相信的人，牵机和持炼你都不肯接近，因为你知道他们也不会全然信任你，毕竟离魂宫是个冰冷血腥的斗兽场，”缇光斟酌着接下来的话，“我猜你也未必信宫主，这就意味着你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无论如何这对你绝无好处。”
他说话很讲究，用的是“猜”。
“李近雪不一样，他视你为可以交付后背的人，他信任你，这多难得啊，离魂宫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缇光观察着三七，“所以我说，李近雪对你来说很重要。”
三七：“看来你在鬼域司苟延残喘这么些年也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花了心思琢磨我。”
缇光：“不。我从来看不透你，直到李近雪出现，你越发，有人气了……”他声音低了下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你一直在保李近雪，你没发觉？”
他说得没错，如果没有三七李近雪早死了不止一回，她稍稍仰头，溢出的俾睨之意让人胆寒，“可知道的太多只会死得更快。”
“已经有人对李近雪动手了，就在拘魂坑里，这和之前鬼面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一样，是大人物要杀他。”缇光接着说：“我知道这么多，全部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从他进鬼域司我就接近他，尽我所能帮他，他也很信任我，我知道他很多事，他是靖宣王的独子，阴差阳错被掳来离魂宫，最开始他心存死志宁折不弯……也能理解，原本是个天之骄子父亲疼母亲爱，转眼却成了见不得光的老鼠。”他有些恍惚，可语调无比平静。
“后来他天天拿着一把断了的短刀发呆，说他不死了，他要逃出去。”缇光目光奇异起来，他直视三七，“三七，他是为了你回来的，他太蠢了，以为你放了刘钰回来会被处死，他说他不能让你死，所以他回来了。”
纵然早前已有猜测，但三七始终不敢断言，以她对李近雪的了解，似乎也只有这个说法说得过去，他的确很蠢，三七笑了一声，“你说了这么多，说点我不知道的。”
“他只是个鬼面，我为什么一开始就接近他呢？”缇光被三七死死盯住，他终于开口，“因为他没种厌离，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厌离。”
他终于在三七从来平静无波的目光里看到了异状。
缇光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不会无故拿厌离骗你，毕竟你有厌离我也有，所有人都有，没人会想到离魂宫里竟然有人是自由身。”
“你我都知道，没有厌离意味着什么，那是外面的自由啊，活命的机会！没有厌离还不跑？偏偏只有他那么蠢，因为你又往火坑里跳。”
——
“可你到底是不中用啊，给了你逃跑的机会你却没有抓住。”
胸中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升腾，李近雪竭力睁大眼睛，可眼前再次被人覆上黑布，背后坚硬的触感让他心慌。
隳柔不会那么好心，对他来说胜唐关一行有三七在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抓回来刘钰，跑了李近雪，如今李近雪回来了却不见刘钰，这在他意料之外。
更何况，他从未想过放过李近雪，这不过是他折磨人的法子。李近雪勾起一抹冷笑，动了动被锁链锁住的四肢。
只是拘魂坑里一遭，他不像是被三七抓回来的，还是说，随行胜唐关的鬼面情报有误？隳柔探究地打量石台上躺倒的李近雪。
“你真可怜。”李近雪控制内心的恐惧，三七在拘魂坑里浴血的身影浮现眼前，他只觉得四肢发麻，那是被无名的暖意浸润，他定了定神，“一定从来没有人善待过你吧？所以你心中全是恶念……你不知道天地宽广浩瀚，不知道人世繁华璀璨，不知道心向苍穹岂绊于欲念俗望，不识人世之乐，只自囚在你的阴暗处所，正如你所说——你怎么就不怪命运不公呢？”
在隳柔看来，这些不过是不关痛痒的东西，人世间真正的极乐永远只有离魂宫可以给予。
“被阴霾笼罩，结果自己心里也不再有光亮，你咎由自取罢了。”
“我恨透了这个地方，”感觉到胸膛被人划了一刀，他笑得无悔，“可从前的日子实在无趣。”他有父母亲人相伴，与挚友挑灯对酒，那是他过去岁月中剔透流莹无可比拟的回忆，痛苦挣扎后又惊觉人世又岂止一种快乐，他见到了他向往的武学至强，怎么会有人那样强悍，他感受到了真正的生与死，他惊叹于世间最烈的傲骨与热血，他还想捧起那颗混沌中流辉璀璨的心，他还想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见过了月光，又怎么会再留心水潭？”
不远处的隳柔呼吸粗重起来，似乎一阵慌乱有人重重跌倒，不多时他被人掐住脖子。
隳柔不顾侍女搀扶，狠狠掐住李近雪脖颈，只想将李近雪敲骨吸髓，拆骨入腹，“好的很，你不怕死。”
胸口传来剧痛，倏尔这痛浸透了四肢百骸，不多时又全数隐了下去，口中蒸腾起血气，李近雪闷哼，“你口中逃跑的机会，是我不屑要。”
“我不会便宜你，这是血莲香，从今往后你不得不变成离魂宫的傀儡了。”最后会变得和我一样，被收走神智，武功尽废，成个废人。
隳柔心头终于有了些许畅快。
侍女端走一碗李近雪的心头血，又有人点燃十二天檀，在天极殿里缥缈如烟，这味道被调的极淡，体内隐隐的沉痛破土，李近雪通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只静静躺在石台上，汗津津的鬓边好似有风吹过，凉透了他四肢。
从拘魂坑里出来他只来得及和缇光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这里……
三七她现在如何了？若她被带到紫神龛？不会，她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如果不是她自愿，估计离魂宫里除了最大的那位没人强迫得了她……
自己可真是眼瞎，竟然没看出三七是个女子……若她生在平常家估计是个门槛都被求亲者踩烂的……她看上去明明年纪不大，可洞若观火、心思深沉——“只见己，不见人，你其实不堪大用。”
她总是能轻易洞见自己。这让他平白生出怯意，这样无所遁形的李近雪有资格看她吗？
三七，你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怪物，我也可以看清你的挣扎与脆弱，正如你看到我的残刀，我早就该明白你冷硬躯壳下那一颗柔软炽热的心……
三七……我总是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他眼眶发热，脑海中昏沉不已。
隳柔紧紧盯着他，抬手阻了侍女送上的药，血莲香的痛他并不陌生，如今有人和他一起品尝，他当然要奉陪，他苍白邪魅的唇角不多时便溢出鲜血，他竭力忍下胸中澎湃的呛咳。
“是三七，对吗？”这个名字在他胸中千回百转，最终还是脱口而出。
还不等李近雪回答，胸口沉痛中又添滞闷，他脱力般轻抚其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她竟然有这么大魅力，让你放弃逃命。”
他在寻求一个答案，可在他过去扭曲畸零的岁月里这个答案他早已熟知。
她就是有让人见之不忘的魔力，在无数个睁眼的瞬间，他恍惚间再次看见年幼的三七，却是他的救命稻草。
殿内檀香浅淡，殿门关上便剥去一层光亮，一切都变得模糊，像隔着蛋壳下的薄膜，两人一坐一躺，此刻的呼吸都因一人牵动。
李近雪彻底昏死过去，牵机命人将他抬回。
“她当众撕了你的衣服，这下她也尝了这滋味，你可解气？”隳柔在室内出神，见牵机进来便开口询问。
牵机对他偶尔流露的孩子气般的疯魔已然习惯，只是不能让三七露怯又何谈解气，隳柔还是不了解三七，“少主您费心了。”
“这是成康帝派人送回给宫主的锦盒，被我截了下来。”
隳柔示意鬼面打开，内里躺着一支染血的断箭。
他轻蔑一笑，挥手让捧盒子的鬼面退下。
“老不死的抢关隘图，狗皇帝要卸磨杀驴了。谁也不是好人……”隳柔想了想，“这些日子我们是不是太过嚣张了？”
牵机不明所以，他说的“我们”是指离魂宫，还是他自己，“少主自有少主的打算，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隳柔无视牵机模棱两可的回答，自顾自道：“老不死的还在闭关……不如这样，等他出关了送他一份大礼，也免得他找我麻烦。”
他搅起了风波，鬼域司这枚棋子却没能如愿拿起，如今只能暂时搁置，老不死的出关必不会再坐以待毙，为今之计不如先示弱帮他对付朝廷稳定局势，再徐徐图之。
在此之前，他要以离魂宫的名义威胁朝廷，毕竟朝廷的保命符如今中了厌离命不久矣，就连关隘图也失了一半，若狗皇帝愿意与他合作刘牧野的命自然能保住。有了朝廷的助力也好过现下打草惊蛇还没个好处。
若朝廷不受威胁，“风平浪静也不过是表象罢了，两日内天京没人回信儿，那就把刘牧野命不久矣的消息捅出去，再去一封密信给匈族……内忧外患，看狗皇帝怎么抉择了。”
“是。”牵机转身欲走。
“你也不想三七进紫神龛？”
“持炼是鬼域司之主，自然不想臂膀被砍掉，曲长老等人中有多少是老不死的人不提也罢，他们也不会想培养多年的顶级杀手被我收入囊中，”隳柔懒懒抬起眼皮，风雨欲来，“而李近雪将三七视作旌旗，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你呢？”
更让牵机不适的是三七似乎对李近雪也不同。
思及此，牵机只觉得李近雪该死。
“我记得你说过，三七于你来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有机会你要亲手杀了她。怎么拘魂坑上我看你也不是多恨她？”
如今想来，他也不是想取三七性命，他只想打败她，打败多年不散的执念。若要让三七入紫神龛……他莫名不愿。
待看到隳柔晦暗不明的脸色，牵机脑中如同过电一般，殿内檀香已散，阴霭却不见消散，隳柔倚在灰蒙蒙之后仿若窥伺已久的暗妖找到百般索求的至宝，牵机最终只得垂头道：“我当然恨。我恨她瞧不起我、为何从无败绩、从不将人放在眼里、从来冷血无情……我恨她和少主作对。”
隳柔的目光如同针刺一般，带着不掩饰的恶意，从拘魂坑里三七面具被震碎，隳柔便出现异样，那时他没再提紫神龛一事，但不意味此事就此过去，正如这一番毫无预兆的试探，“可我也很了解她，她心肠冷硬睚眦必报，做人做事都只顾自己。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若强行逼迫只会激起她宁为玉碎的反抗……黑潭上，她违令杀死您的几头巨齿虎就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隳柔一挑嘴角，玩味地看了眼牵机。
这理由拘魂坑上他已用过，他就姑且信他一回。
隳柔转身往垂下的一层层纱帘深处去。
偌大的殿内灰霭浮沉，连月光都照不进的地方却有细小的暗风，纱帘轻摆，一直到隳柔的身影消失在深处，牵机才抬起眼，冷漠的双眸已隐去悸动。
现下，又多了一个理由杀李近雪了，牵机自嘲般笑了笑。
等等！我不是请假了么？哦是存稿，头要炸了。
下一章是隳柔戏份，介意可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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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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