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着,亮还早的很。
盛怀海睁开眼,直念着他要去接段明华。
要是去晚了,人说不定就死了。
念着人太着意,盛怀海忘记点灯了。摸着黑,换上崭新的府绸一套,擦亮皮鞋,多围了条羊绒围巾,头发也仔细梳了梳,隆重的像是在过三节。
他发现他的傻了,不是说开灯,而是说时间:他是在凌晨三点下的塌,但熬等到太阳平西,他出门接人也不晚。
秋忙过完了,余下的要紧事是过大年。作为只顾农时的村里人,他闲下来了,是不在乎用多长时间等待一个人的。
但他对这份过强的期待感挺纳闷的,他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也缺造访者,为何独独在意段明华?
何况,段明华说是他的仇人也不为过。
他与段明华之间,只发生了一件事,简单概括:他精心准备一番,拜访段明华,但段明华不客气的赶走了他,还联合一群人,取笑他是个土老帽。
对一个自尊自爱、心气儿高、爱自由,常幻想的少年来说,这有些伤人。
但盛怀海以成年人的理智认为,他没必要放在心里。
可他偏偏对此事念念不忘,思来想去,扎心。想不明白,他便承认他是被段明华伤着了。
闻知段明华一条腿受伤,成了个瘸子,求栖身求到他这儿来,他突发奇想一般,打算报复段明华了。
那他是从报复得来的期待感吗?
他竟然如此恨一个人?
恨到生出期待感?
那就是吧。
他愚拙,无情,思索不出别的原因,便又如此认为了。
“阿嬷,接人去了。”盛明泽对在门口闲坐的阿嬷交代一句。
阿嬷急忙站起,爬满皱纹的手,不安地攥住盛明泽的手腕,苍老的眼中透出惊恐。
她不了解段明华,只知道那是位女子。
她怕段明华,怕段明华来了之后,引起的大变动,把她现在的生活毁了。
可阿嬷并不想盛怀海看出来,那会显得她不通情理,她也知道她拗不过他。
她说着平淡的家常话,问:“人来了?上街买点菜不?”
“不必,她什么都吃不下。等等,过两天再说。”
阿嬷默默把手缩回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等到盛怀海下了一道山坎子,她才追着说出口:“夜一深,天凉多了,步子赶的快点!”
阿嬷耳朵有点聋,盛怀海没吭声,朝后挥了挥手。
*
头悬不变的天河,望着流动的水河,盛怀海朝河沿走。秋凉袭人,河水尤冽,可他走了一身的热汗。
暮色合起,柳树飘雾,炊烟几道伴着孤鸟飞,三两孩童低声笑谈。
村口蹲着的老头,浑浊眼球对向盛怀海,吓得抖了抖叼着竹管烟袋子,对老伴说:“不对劲。”
老奶问:“怎了?”
老头把声音压低,说:“盛怀海穿新衣服了。”
“那咋了?”
“上一次,我看他换新衣服,是何家五口人被火活活烧死。这一次他换新衣服,还不知道会发生啥事。”
老奶举高手,推了老头一下,问:“你问问去。”
老头嘬口烟嘴,慌着说:“不不不,我不敢,你替我问去。”
老奶更是怕的,回:“我更不敢。我不能跟他说话的,都过去十多年了,还是大宝被淹死的时候了……对的吧?大宝。”
“嗯!”二老之间,坐着的大宝啃着脸大的白馒馍,昂昂小脑袋。
*
在湍急的水与灰石头的夹缝,盛怀海捞到了段明华。
先不管人是死是活,他先如同一头野兽,把段明华按在枯草甸子上,狠扒拉着她的白脖子,啃吻了一口。
温的,软的,柔的,好闻的,舒服的,有滋有味的……
原来最快乐的事是报复啊。
他没亲几下,跟嗦一颗好不容易得来的糖果,贪嘴着甜蜜,又不舍得吃太多。
他这样的行为不为过,他提前讲明了,段明华来他这里避祸,需要给他当家里人,也就是他的媳妇。
媳妇是个很妙的身份,阿嬷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也让盛怀海觉得他占了段明华的上风。
骄傲的段明华处于“他的媳妇”,这么个妙位置,那无论他做什么,段明华都会觉得是折辱,是报复!
这可省了他的事,他不用多想其他的报复手段了。他还不一定想的出来呢。
虽然随便拿个人当媳妇有些出格,但以他的年轻与威严,再加上农村的隐蔽和朴实,能这种出格压得很低。
再出,也出不了家这一片——这个格子里。
他没亲的尽兴,正要多亲两口,河心游出一条半透明的蟒蛇,搅着夕光的倒影,大口长着来咬人。
盛怀海斜着身,拿手指点中蟒蛇的湿脑袋,手指往下惯,把蟒蛇从头到尾劈成两半。
蟒蛇之内还藏着一只透明的小蛇,嗖的跳高,小扁口开着,毒牙冒着白汽,极速朝段明华咬去。
盛怀海棋高一着,胳膊一拐,不紧不慢地擒住小蛇头,手指按着蛇口两扭,去掉两瓣子毒牙,三五口生啖了。
他早知道段明华是麻烦人,对这出蛇大餐没什么意外。
段明华的右腿在流血,撩开沉湿的黑裤管子,雪白的小腿不堪入目,一道道深入骨的血纹,猩红刺目。
盛怀海的双眼黑的发油,并起两根指头,钻入伤口中,钻找两三下,抽出来三支透明的箭,再钻入翻找,又摘除一把透明的斧子,和几颗透明的子弹。
伤口只愈合了一根针的粗细。他无能为力了,还有很多法器,他靠蛮力抽不出来。
也不知怎的,盛怀海念起来的段明华,是没有衣服的,只有一体通净的白皮,白的晃眼。
现在,段明华失去意识,在他怀里躺着,他够的着了。
隔着布料,他试着,搓了段明华的胳膊。肉与骨软的出奇了点,细润的惊人,像是炖烂了的人。他不敢下多大的力。
怪了,明明有衣服,他却更觉得段明华是没有衣服的。
想更搓搓。
盛怀海抱着段明华往家走,刚走几步,啪嗒一声,一支刻着日月天地的金表,从段明华袖口掉落。
盛怀海低头瞅见,鞋尖勾起金表链子朝上丢,扔在唇边,衔住了。
小吴角斜靠在歪柳上打水玩,看到这一幕,声音尖而低,飘得广远,唱歌般叫喊:“大哥呀,大哥,干流水漂的无名尸,被你捡着了,湿土埋的金,也进你的库房了。有福,也有祸,你当心点,别招来邪物喽。”
“少说乱语。”盛怀海训斥。他一张口,金表连着金链掉落,明晃晃的挂在段明华的胸前。
人还活着,名叫段明华,今日起是他盛怀海的家里人。金表更不是挖出来的,是他原先送给段明华的。
小吴角说的是全错了。
啪!
“这嘴控制不住,该打了。”小吴角挺着小胸脯,扇了自个儿一声响亮的巴掌,嘻嘻哈哈大笑一阵子。
等盛怀海走后,小吴角口漱着一颗鹅卵石,呜呜囔囔地说:“切——真有福,真能耐,能把盛怀海拴了。段什么的来着?忘了,哈哈哈,我全忘了。”
阿嬷站在大门口,打着青白色的矿灯,接了两人。
她眯着昏花的老眼,往段明华受伤的腿扫看,心想是个瘸子了,放了点心。
她想,半个废物,不比一个整好端端的人能耐,没什么威胁的,不会让这个家变动太大。
可她也是个爱惜年轻人的老太婆,转而,她把高兴强按下去,翻上许多心疼段明华的心意来。
她又看向盛怀海,站在盛怀海的角度,自然地夸道:“她人真漂亮。”
“也很烦人。”
盛怀海把段明华往胸膛外挪了挪,仿佛段明华是烫手山芋,但他又贪着山芋的软糯香甜,舍不得撤得太远。
阿嬷反过身,为他让了个位儿。
“你讨她做媳妇,不是喜欢她的烦人吗?”
“不是。我是为了报复她。”
阿嬷苦笑道:“报复人的人,可没你这么快活。”
盛怀海入了庭院,上了二楼,内屋的铺子走,说:“她还没醒,我是偷着乐。等她醒来,我就不快活了。”
盛怀海像是抱着一尊观音像,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把段明华放了下来。
这一次,他有点知道了,他没期待什么具体的,他只是在随便期待着。
*
段明华是被一阵接一阵的冷冻醒的,往身后的热气靠靠,发现了不对劲。
盛怀海在顶她。她的尾巴骨那片儿,异常燥热,内芯儿发酸,牙齿发麻。
她被迫动着,累极了。
她的骨肉是冷的,可白皮是热的、湿的,黏糊糊的。
她没流汗,身上裹着的汗,都是盛怀海的,鼻息尖也都是药草味的汗湿气。她的一髻头发雾飘在盛怀海的唇边,被他半含不含的。
“你醒了。你看看我,认得我吗?”盛怀海湿漉漉的说着。
段明华睁大眼,扭身看向盛怀海,具体的形貌都汹涌的推向黑暗,她只看到了盛怀海发光的目光:野性、蛮横、天真、残忍,欲求……
她不确信,盛怀海是披着人皮的兽,还是从人退化成了兽。
段明华的白牙齿一碰,惊愕的要尖叫,盛怀海有所准备,抬手盖住她的下半张脸。
盛坏海把她的声音吃下去了,她的肉,她的骨,她心脏的跳动,与她脑子的转动,也被盛怀海吃下去了。
不知道被弄了多少次,她快成一坨泡在汗水里的死肉,才停下。
天黑的连星星都没有。盛怀海坐在床边,开了灯,套着下裤说:“我接手你,给你奶奶的信,写了我要个婆娘。”
段明华窝在被子里,头枕的高高的,惨白着娇娇的面容,一动不动的望着盛怀海。
她没见信。奶奶死了,临死前嘱咐她,过不下去,去找盛怀海。她在家熬了小半年,忍无可忍,才找的盛怀海庇护。
现在看看,在这儿更待不下去。
而一望进段明华那双吊着的细弯眼,盛怀海一惊,心想坏了,段明华仿佛是一张只会呼吸的白皮了。
盛怀海慌了些手脚,也不知怎么搞的,像是被报复两个字冲昏了头脑,猛上一扑,去掐段明华的脸,说:“你听到了吗?回答一声啊。”
段明华的唇角流血,狠辣的蔑笑,讥讽的问:“需要帮你端洗脚水?”
盛怀海哑了哑,松开她,踩着晃动的灯光,打着赤膊出去:“我给你端洗澡水去。在我家,我伺候你。”
“我不稀罕,我不稀罕……”
段明华痛苦的哀嚎,折腾来折腾去。
她又活过来了,可她也丧尽了气力,连沉甸甸的被子都翻不动一个角儿。
*
盛怀海还没回来,段明华提起精神,撑靠在床头坐起,手指狠辣的钻进右腿的血肉里,钻了两下,抽出来一块血浓浓的碎骨头,不是什么透明的法器,她又给填进去了。
她叹了口气,掐了个手诀,幻化出一只蝴蝶,眯着眼吹了口气。
“呼——飞。”
蝴蝶振翅飞向右腿,还没降落,她吐了口血,蝴蝶也飞成了泡影。
“藏渊没有灵。”盛怀海拖着巨大的黑影子,抬来装满半桶药水的大木桶。
段明华别着头问,唇间的笑勾的艳丽,柔声问:“没有?”
盛怀海不看鬼一样的她,两手扶着木桶湿热的边缘说:“为了迎接你,我把灵都剔除了。”
段明华的笑荡然无存,隐隐生出恐惧之色。
人由灵魂组成,一是灵,二是魂,魂转生,灵存世。
灵是人对天地的捐赠品,在人死后,像是一团能量,到处游移。
诸如段明华、盛怀海一类的灵师,则是吸收灵,为自己所用的群体。
段明华虽然是半个废人,但她能抓捕灵的灵地,也有一千多平方千米。
这么大的地盘,没有灵?没有死人?全被盛怀海吞了?好大的一口肚子!她从未听说有这种事。
段明华狠了狠脸色,双眼如一对射寒光的钩子,斗起气来问:“盛怀海!你想困住我?”
盛怀海没有回答她,掀开被子,把她揪起来,丢进木桶里。说:“洗澡。”
盛怀海照顾着她,用破葫芦瓢舀起青黑色的草药水,浇去她的怒气和凉气。
段明华变得面无表情,看着盛怀海搓捻她,厚厚粗糙的大手,与她紧致洁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几下,她的肉皮,被刮出好几道炽烈的红印子。
段明华的皮肤很白,不是鸡蛋白沉实的腻白,她的白格外的薄散,还有点粗粝,沙沙的,像是会呼吸的白纸片子,一搓就破了,遇水就化了,见风就散了。
盛怀海有些爱不释手,多摸一下,他就觉得段明华多是他的一分,就又多报复了一分。
“你抬起来点。”盛怀海拍了怕她的细腰。
段明华不动。
盛怀海没有耐心,也信赖自身力量,两声秒针嗒嗒转动,他把段明华曳起来,架在肩膀头。
滴落着,草药水变得更潮湿,水雾汽蒸腾的更欢。
段明华感到比在床上还强的羞耻,更羞耻的是,她没办法摆脱这种羞耻。
她没有家了,也没有了亲人了,她只有敌人,她现在就是在敌人的怀抱里。热乎气儿、冷冻气儿,都是敌人给的。
她原以为这是一位还算仁慈可敬的敌人。她信任奶奶,盛怀海是奶奶挑选的,没想到,这是一位最可怕的敌人。奶奶也没想到吧,盛怀海这么可恨,这么无耻。
她想离开了。
对,她要离开了,她必须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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