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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枯念

今天和昨天的天,跟她刚来时的天一样旧。

她不应该怨天,她也没比刚来时新多少。

吃罢了早饭,段明华洗了头,坐在露台吹干。

她剪着被水润透的长指甲,一段连一段的碎指甲片掉在她的鞋边。

她小时候,以为段是断,每次说自个儿的段,都发出断的象声词:砰明华、噼明华、啪明华……千奇百怪,各有不同,想着她跟孙悟空一样,能散出去七十二个分身。

之后,她认得了她的段,失落的想着好几年的断明华分身,都白弄了。

剪好了,她故意为难着自个儿,毛毛刺刺的指刃,搔了搔棕灰色的呢子裤。刺挠抓心,令她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盛怀海没出去,他窝在堂屋,捧着一本繁体的《虬髯客传》,一边看,一边念,还一边磕着榧子。谁家的小太爷都没他这么得劲儿。

他吵得很。他发出的所有声音,都进了段明华的耳朵里。

她挨不住,等头发吹的半干不干,再去找了女孩。

别地方的路是越走越好走,藏渊的路是越走越难走。她的心被养胖了,已然习惯窝在盛怀海家当米虫,老挂心的想盛怀海家里的事。

秋天的小路阴险,土干干的,三步一块碎石子,五步一块凸草甸,把她个瘸子绊的要成蚱蜢。

隔了有三周了,段明华第二次来到女孩的家。

女孩和傻子在门院外,呦吼呦吼的大叫着,疯疯癫癫的玩着羊拐。

女孩望见段明华,把大呼小叫的傻子推回门槛,小学生亲近朋友那般,递给段明华一对涂了蓝白色的羊拐骨,“你玩。”

拐杖捣了两下地,段明华说:“我不是来寻新玩意的,我是来为上次的事。”

“玩去吧!”女孩利索的挥手,将一对羊拐抛给了傻子,叮嘱傻子在她回来之前数好有多少对羊拐,她领着段明华,去找彩扎师傅。

女孩喊停了辆车,司机熟悉藏渊,不吭气的扫了眼神情恹恹段明华,不太好意思的摆摆手。

“拉不了。”

“到虹州。”

女孩喊了一声,段明华点点头,司机才让两人上车。

彩扎师傅姓赵,都喊他赵叔。

他的纸扎铺子像藏在焚帛炉里的灰烟,在一间篷布店里幽幽避世。

撩开军绿色的篷布,在刺激的气味里钻了一圈,来到一处窄小的关口,然后是院子;过了院子后又是一间房,挂着的竹木帘子印着“乐土”二字,貌似来到了老派的办事处,这就到了。

乐土纸扎铺亮且静,四面落白,平整光洁,跟进了观音菩萨的玉净瓶里似的。

贴着墙根,砌着红砖台。台子上整齐码着黑木框《狐狸缘》的纱阁戏人阁。

中央置着五排的松木长桌,搁着一堆珠玑粉黛的女娘子,夹杂摆放着祭祀供佛用的纸扎品,金灿灿的,为简室增了许多光。

赵师傅在凸窗前头的一张窄桌前坐着,膝盖处卧着那只在女孩家里见过的大猫。他闻着茶水香气,跟一位留着小胡子的青年聊着。

“赵阿叔。”女孩亲热的招呼了声。

“转转啊。”赵师傅朝女孩点点头,先让她和段明华随便看看。

他转头又跟青年唠嗑,“我老大哥家的小侄女,预产期过了两周,生不下来孩子,她姐姐给她送了一碗牛筋面,当天就生了。”

青年有些作难,说:“能送别的不?牛筋面孩子不好听。”

“你送大粪都没人管你,就看你家的孕妇吃不吃了。”赵师傅的拇指闲不住,老在食指上乱圈画,似是在对整整齐齐瞧他的女纸人们打特殊的手语。

“嘿嘿,那我就送那个花花菜。花花孩子,美又棒!”青年解决了一处难题,一只眼笑了,可另一只眼愁着,又问:“什么时间生好?上午下午还是中午?中午是不是更好?人更中?”

女孩摸了摸纸扎的女人,说:“我听过个故事,说的是一家少爷和仆人,少爷是鸡咯咯叫生的,算命的说会大富大贵;仆人是鸡哏叫生的,算命的说会穷困潦倒。”

青年眼巴巴的问:“结果呢?”

女孩冷冷一笑,碾在指腹一缕纸渣子,道:“既然是故事,结果自然是截然相反了,少爷好吃懒做,仆人勤劳肯干,最后少爷被饿死,仆人做了大官。”

一坐之间,青年离开了。女孩吹了声口哨,猫儿舔舔肉垫垫,也识趣儿的离开了赵师傅。

靠东的天花板悬挂一个圆木篓子,放着一尊盘坐在莲花台的纸铰人。底部是纸折的波涛,另支着两顶大红罗伞,分别写着“山海”和“召唤”两个大字。

木篓子内是清净的,只是一些难清理的细节处蒙尘了。

段明华确定有些年头了。

纸人有三十多公分,套着银蓝色的袍子,肤色蜡白,唇色蓝似琉璃彩。脊背拖着一条及腰的黑辫子,辫梢涂成了血红色。

有骨有肉,有精有神,拥有泥一般的灵魂。表情奇特,不能说是笑,也不能说是不笑。

女孩轻声问:“好看?”

段明华点点头,眉尖攒出点笑,动动一根葱白的细指,把小纸人戳的东倒西歪。

“怎么像盛怀海?”

“照着他做的,不像他,那我是没手艺!”赵师傅声如雷震喊完,拿出一对新杯子,倒满茶水,请段明华和女孩就坐。

段明华问:“为什么照着他做?”

“拜啊。”赵师傅说,“醒着的,睡着的,动着的,静着的,只要在这住着,都得拜他。”

“盛怀海带来的一片丰饶的海,那海里……有龙,有江河湖海,什么都有。”女孩咯咯笑着,从写着“敬惜字纸”的纸篓子里,拿起一件纸做的拨浪鼓转着玩。

“对头!”

挨着虹州的那片海,北边的,名叫藏海。

那么大的海,像是藏渊的附属。

那么大的藏渊山,也像是盛怀海一个人的附属。

泡的是碧螺春,温温的茶,又香又清又润。植物死亡的这股味,跟它们活着时候的味没什么区别,都是无穷的吸引人。

段明华抿了口悠然的香韵,荒唐的想着要不是她跟盛怀海离得近,估计她也会拜一拜他。

“像我的也有呢,在那。”女孩俏皮的指了指一位抱着兔子玩的女娘子。

段明华端详纸人,又端详女孩,秀气的笑着说:“不太像啊。她是方下巴,你是尖下巴。”

女孩嘟起脸,扮了个鬼脸,“我是说我像兔子。”

赵师傅乐得哈哈大笑。

“有件事想求赵阿叔……”女孩借着气氛,把借龙船越海逃生的事说了,甜净俏丽的笑,“赵阿叔,将我与段明华画上白面,混在纸人中即可。”

“你们俩没别的玩的,找老赵我取乐来啦?”赵师傅从桌下的隔洞里,举起一块纸扎的砖头,“快走。我拿砖头拍你俩。纸扎的砖头打人一样疼!”

女孩连哄带笑道:“好啦好啦,谁不挨你赵阿叔的一砖头,那就不叫自家人。”

“你跟我是自家人。哼!”赵师傅用纸砖头拍上女孩的背,噗的一声,跟响炮似的,纸砖头瘪了。

他压低声音道:“那我劝你一句,她的事你少管。”

“不成的,快要飘雨了,我不能让她淋坏了。”女孩顽皮的一眨眼,换了别的事说,“赵阿叔,送我两把伞吧。”

“这行。”

赵师傅领着两人出了纸扎屋,来到篷布店,拿出两把绘着彩画的伞,未与段明华对上一眼,全交给了女孩。

出了篷布店,女孩抬头一望阴惨的低天,递给段明华一把伞。

段明华拒绝道:“不能要。会让盛怀海看到。”

女孩闻言一笑,颇熟稔道:“他没那么多的心眼。”

段明华笑吟吟问:“你比我还了解他吗?”

女孩敛了笑,又苦又酸道:“呵呵,要是他真有心眼,你早被他治的服服帖帖的了。”

段明华拿走了伞。她感觉厌烦,进而泄气,说:“就当没这回事吧,我的事我自己处置。”

女孩劝慰道:“赵阿叔是好说话的人。他这次不同意,难保他下一次不同意。还有两三个月,天天烦他,不信他不同意。事事事事是,事说多了,就成是了。”

段明华丧气的淡淡道:“反之亦然。”

女孩刻意又看段明华的瘸腿,好通融道:“这样吧,余下的事交给我,你不用来了。等赵阿叔同意了,我通知你。”

“随你。事成了,你就是我的恩人。”段明华客气的低了低雪白的脖子。

女孩转了转眼珠,用话拉住她要走的步子,再说:“最好使的法子是你去问盛怀海。他同意,你当得轻松;他不同意,我料他猜不中咱们的法子。对赵阿叔叔这边,也有个交代。长辈都认理,男人都爱当英雄,咱能给赵阿叔一个救你出苦海的由头。”

段明华和女孩分开了。

她在灰屋与灰屋夹着的缓缓盘道之间,游营撞尸的乱逛。

云层如乞丐的被褥,又厚又脏。风似抖落的虱子,扫着头跳啊跳,跳进领口袖口摸不着,光能感觉秋凉意。

走到影鱼桥面,段明华疲倦的驻足,望着鱼儿密集的跳出水面呼吸,她也隐约喘不了气。

雨水扑通扑通的落下了。南望藏渊山,杳杳不见明。路太远,雨太凉,她不想走了。

这是藏渊之秋的第五场大雨。她有闲情数了。十场秋雨要穿棉,她不期望等到那个时候。

磨磨唧唧的,还是蹭下了影鱼桥,瘸着的腿蹬在石头阶上歇歇,她见着了立在墙根的盛怀海。

他不是在吃瘪花生的,他是来接她,抱着两把无奈的伞。

他的眼神似是望她很久了,在雨没来时就望着她了,黑沉沉的,临着居上的寒意,无边蔓延。

他的唇边搭拉着半根烟卷,被雨打的软塌塌的,仍冒着烟气。

他穿着件窄领宽袖的大褂子,套着宽直筒裤,长头发披散着,腰挂的金铃铛水水的流着金蜜。

真有夫妻样,他也没打伞,哪哪都被淋的湿透透的,比卷烟还冷。

见到雨里的盛怀海,段明华才意识到,赵师傅的纸人扎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像。

不,颠倒了个儿,应该是盛怀海是照着那个纸人生的。静美,华贵,年轻的一尊神像。人哪有能生成他这等模样的。

她又看,跟纸人对比着看他,突然觉得,他还没那个纸人有活人气。

等他近前,段明华微不可寻的侧了侧身,不敢与他越淋越湿的双瞳对视,也怕撞上他在雨幕中铺开的体温。

她每时见他,都像初次见他,一眼看的快而精细,琢磨着什么,又羞于不敢多看什么。

她可能是害羞,但不是女儿情态的害羞,更可能是面对胜她一筹敌人的羞愧。

“怕正面对我?”他是问罪的态度,颇为冷淡。

猜不透他问的是哪方面的罪。

段明华抓紧伞柄,藏下惊慌,闷闷的说:“山风伤我……我避一避。”

他伸出手,拂去她润白的下巴凝落的水珠,说:“你主贵,风赖着你吹。”

段明华避着他的眼,道:“比不得讨厌的人爱惹我。”

“你在说我喽。”

“你爱当讨厌的人嘛。”

他把伞撂她怀里,双手抱起她,略略翘起嘴唇,低声道:“再当讨厌的人了。”

“你一直都是。”段明华抱紧他。

顺着弯弯的雨路,他带她回藏渊。

一个人不想打伞,两个人她倒想打伞了。

想法就同在这秋天还不知意,而往她心里猛扎根的草,于是她打起了伞。冷的手臂晃悠,冻的骨节发酸,但她仍想打着。

她逐渐吸着土地散发出粉状土腥气,心口有点堵得慌。

忽而,她勾着盛怀海的脖子,梗着力向上,用上吊的姿势,唇瓣啄走盛怀海下巴的一滴汗。

她想他们都如这滴汗一样简单,那就好了。

浮云千载间,于此一处静。

盛怀海的心鲜活了一瞬,即使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道段明华为什么亲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段明华的亲感冒。

盛怀海第一次见段明华,是有些自卑的。

他的手掌粗糙,布满了茧子。他的衣服崭新,挂着串串新珠子,但太敷衍。他还戴着一顶乌龟老壳似的破旧帽子。

一个人指着他脸上大颗晶莹的汗珠子,丧声歪气的说:“哇,头一回看见有人的汗珠子能流这么大颗的。”

这些富贵的人不流汗,家里有空调,出门车里有空调,不见阳光,不沾暑气,不气琐碎事,不染腌臜气。

要流,也是在健身房这种专门流汗的地方流。多数时候,汗是闷着流的,要一点一点地润出来的,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颗大颗洒出来的。

盛怀海的心境顿时开朗,散去了所有的自卑。他不是土包子,这群人才是真奇怪,居然会对流汗这种小事大惊小怪。

段明华觑着他,多盯了会儿那滴汗,莫名觉得那真是一颗饱满明亮的汗珠子啊。它是有生命活力的,它是喷薄而出的,赛过庸俗的珍宝金银。

他有夺目的生命力。

但她听到周围人不屑的议论后,她也习惯性地改变了想法,就同她把她的断改成了段,那么的本该如此,顺顺当当。

她想盛怀海真是没有教养,居然随便的流汗。好不文明的习惯!好邋遢的人!

她那个时候真是病得不轻。

过往之念,实在是不能如枯萎的草木,被岁岁年年掩埋住了。

段明华哭了,为过去的盛怀海哭。

她把病传染给他了。

她哭的好孤独,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会为此哭。

好似她成了比盛怀海自己还了解他的人。心绪如针线,把过去的盛怀海缝在现今的盛怀海身上——变化颇大,太不像样。

她哭的懵了,觉得他可怜,比她还可怜。

她揪着他热腾腾的胸口,盯着被血洇湿的裤管,醉梦般道:“你比我病的还厉害。”

雨滴打伞如珠落,心跳敲身似密锣,盛怀海没听到她说的什么。

他如同一个伟岸的僵尸,被段明华牵引着,能走到雨停,能走到雨落,能走到天荒地老去。

段明华昂着冰凉的白脖子,丢魂失魄的望到了盛怀海的家。

她忽然很怕进入那座五光十色如盘丝洞的屋子。进入其中的她和盛怀海,比之现在,更加无生命气。

“别走了。”她细如蚊呐的喊,垂头丧气快丢了魂。

盛怀海仍然没有听到,也没有低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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