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檐廊下丢了三把雨伞。登露台,盛怀海抱她进卧室。
他见到段明华跟雨痕混成一滩的泪痕。
她半合着眼,累极了的模样,撒着两条软乎乎的白手臂。眼圈绯红肿胀,如充满水的红气球,一挤能爆出水似的。
他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她是个颇为神经的人,老是莫名其妙的哭哭笑笑,痴痴怨怨。
他诬陷是秋雨搞的坏,她被冻哭了。于是,他没说二话,利索脱了两人湿衣服,把她轻慢的圈进怀里,蒙进两层的棉被里取暖。
等到体温升起来,他想办事了。
他一见她先想到情.欲,她一见他也是先想到情.欲。这就是她与他能在床上合作的原因。
一开始,盛怀海是老旧的男人思想,在床上他要是老大,是裁决者,战天斗地,耍着威风,什么都他说了算,什么都要他舒服。
但是,段明华不可能让他舒服。
而他也不是能毫不顾忌段明华的野兽,舒服两下,他得憋着,让段明华松口气。
他喜欢段明华的欢叫声,不太响亮,但很甜,就像是存在地窖里的结块蜂蜜。
一口蜜药,心满意足。
逐渐的,盛怀海食髓知味,觉得之前缺少了欲.望和克制的他,不是一个健全的人。他因他在段明华身上的享受和磨难,而成为了一个**性的男人。
……
随着他的“长大”,思想开阔,他也会让段明华舒服了。
奇妙。段明华一舒服,他竟更舒服,比专门要来的鲁莽的舒服还舒服。
他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紧着段明华舒服,他就舒服。
从床第之间,他想到别的事,床之外是不是也能这么干呢?
他试了,行不通,因为段明华的这个人,太难伺候。
要她舒服根本不可能!
床上只顾床上的一件事,床下要顾床下的诸多事,他哪能样样顾得全?
他得出结论: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段明华更难伺候的人。她不是人,她是一尊妖菩萨,一只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邪鬼,一头龇牙咧嘴耍他的野兽。
他怕了段明华了。
段明华才是要怕了他了。他老爱抽风,一会对她客客气气的,一会又尽无礼挑刺。
仇人不像仇人,夫妻不像夫妻。可恨。他给的九九八十一难,八十难都是难在心坎上的。
中午,雨停了,忽然觉得热得腻歪人,盛怀海下了床,给段明华擦了汗水,做了浆水面条降温。
*
小吴角多爱惜了他自个儿的小头,秋风一吹,落叶一扫,提前戴了猪血红的小棉鞋帽。
他大模大样的喊了两嗓子,提着两兜子野山楂和菇娘果,晃晃悠悠的来盛怀海家显摆。
“阿嬷,你看我这身怎么样?帅惨了吧!你摸摸,羊绒的帽子,暖和吧。为了这顶帽子,我配了这一身。”
“真俊了。”
“快入冬了,我白多了。”小吴角弯着腰搓着陈皮脸,喜气洋洋的说着惹人发笑的话。
一会,他又昂首挺胸,甩着膀子,迈了一圈儿四方大步,吊着闪亮亮的双目问:“铛铛铛!跟盛怀海比怎么样?!”
“你别跟他比啊。跟阿公比,你是这个。”阿嬷皱着老花眼,两手一抬,左手成垫儿,稳稳托住竖起拇指的右手。
吴角翻着白眼切了声,攥着阿嬷哄他的大拇指,伸着脖子问看电视的盛怀海,“大老爷,这几天砍树编木排,你赚点工钱不?”
盛怀海问:“多少钱?”
“一天一百,管一顿饭。干到一周完事儿,奖励二十。”
“钱太少。不去。”
段明华也在堂屋看电视,稍稍把眼从电视机前移开,墨瞳幽深,靠上点身问:“是要放排吗?我想看看。没见过。”
小吴角往影鱼河的方向一指,“正放着一批呢。你想看,这就能走着。”
“我去瞅瞅。”段明华站起了身,故意从电视机前蹭着过,瘸着的腿小小步的迈,状似蜻蜓点水,磨磨唧唧,黏黏糊糊的,挡了盛怀海好几眼。
盛怀海不恼。她比电视好看,他追着她看,等她出了堂屋,也在追着看。
她虽然废了,可依旧是灵师,身板子蓄着她的灵力,外泄着她的灵气。
她的外形鲜明清楚,柔中带刚,细长直挺,无论往哪儿一站,都是一抹秀雅简单的铅笔图。
她今日穿得精神,风流灵巧,一袭水样翠青的绸子连衣裙,掺满了玉珠绣线,纤腰上挂了红玛瑙夹小金珠串的三层腰链,外罩着件毛线坎肩。
乌润的头发用银钗子随意绾了。两手拄着一根中空的铁拐杖,略重,抗着对她不太和睦的山风和河风。
阿嬷笑活了脸部的褶子,手心搓了搓嘴,搓的感觉干净些了,才说:“神天菩萨呀,她那个小姿影,真好看,瘸腿拄拐也俊。”
小吴角笑红了黑蛋蛋脸,歪着点子调侃盛怀海:“一汪春水情,错付岸上华?”
盛怀海敛去目光,说:“我为了报复她。”
“你为了他报复她,把下辈子的幸福搭进去了。她怎么惹你了?”
“她让我记住了。”盛怀海握住遥控器,按着后退键,愣头呆脑的说。
“哎呦喂,笑死小的我了!我的爷!得亏您记性不好啊。您要有我这么好的记性,那谁谁谁掉的一根头发丝,都得恨的牙痒痒了。”
“她说的,她做的,她让我不好受的,我都记住了。我没有这么记一个人,我一定是恨她到了骨子里。”
小吴角双手捋捋棉线帽,潮里潮气的说:“盛爷爷,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恨到极致就是爱。”
盛怀海更如泥塑木雕,坐的不是滋味,起来又弱了阵势,不太爽利的说:“……没到极致。”
“老大您恨的半辈子都搭了,还不叫极致?那您纯纯是闲得蛋疼了,跟撩哧女孩子的滥情痞子一个样。”
阿嬷哎呦叫着笑,插不上什么话。
盛怀海唬人一下,冷厉道:“我拧掉你的脑袋。”
“瞧瞧,阿嬷,他不单霸女,他还欺男了!”小吴角闹的鸡飞狗跳,躲在阿嬷身后,把小棉帽当纱帽翅晃,指着盛怀海笑骂:“恶棍你!藏渊别叫藏渊了,叫藏怨吧!”
*
段明华走下遍布霜迹的藏渊,低头顺着土道的车辙子,路上见了几个认识她的人,她招呼了几声,来到影鱼河。
人群络络,挡风阻气。今儿是赶集的日子,人太多了。
段明华选了河边的金凤凉亭,两手撑着拐杖在颌下,望着一派清朗好天,静静的等着风把人吹散。
木行砍的都是深林里的松木,大小挺匀称,用结实的藤条捆扎成连子排,风大坡陡,上游一放,下游的楞场尽可顺当收了。
最前的木排站着位把持棹的头公,他是试试水力如何的。一番试验下来,美得很,于是再放的木排,都没再安人。
正和段明华的意。
她想乘上木排,试一试能否漂流出去。
顺着影鱼河的河水走,会经过虹州、闵镇、下坝镇……船夫统一,但司机杂乱,段明华赶巧能捉到一两位载她的司机。
但坐车一到下闵镇,她的瘸腿会疼,疼的她如缩头乌龟,再缩回藏渊了。
偏午,人少了。正午,遵照着饭点,人都回家了。影鱼河夹岸寥寥无人。
段明华走下金凤凉亭,赶到一棵歪着的水柳树前,踩着稀松的河床淤泥,狠心一使劲,跳上一行木排子。
晃晃悠悠三两下,得亏拐杖是第三只脚,靠它稳定了身子。
木排子上空荡冷清,陡然浮现遗世独立的静穆,似是自开了一方小世界。段明华不怕了,暗暗坚信没人能看到她。
但不用她给她自己洗脑,才漂游了不到十分钟,还没出虹州,眼前起了深深的雾气,视线全被挡光。
忽来一滴水滴落眉梢,她举着手抬眼看,以为是下雨了。稍稍等了等,无雨砸落,她再看下时,四周的村舍瓦镇全不见了。
空空荡荡的,她站在木排上,静止不动。
入界了。
“服了你了。”段明华算明白了,寂寞性的想念盛怀海,有气无力的闭了闭眼,叹谓一声,斜着身子往木排上一倒。
忽而雾散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踮着脚尖,艰辛的站在一根悬浮的原木头上,出现在段明华的对面,隔着有三步远。
女孩剪着童花头,顶着秃噜毛的彩羽野神祭帽,戴着一对神铃金耳铛,模样甜美机灵。
她内里穿着白汗衫,外套鹿皮窝领长袖藏蓝袍。艳丽绸缎长襟,缀有四枚犴皮扣。
心窝处挂着面太古的大铜镜,背后挂着面镶钻的小铜镜,代表着怀日靠月,求赐神力。
下摆窝窝囊囊的围了一圈道场黄布,绘满了妖怪夜叉和卷云山海。
“陆千瑛。”段明华在繁复乱套的服饰中,认出了女孩的身份。
真是了不得。
小七妹自个儿照镜子,都难认出来她自个儿。她朝段明华竖起大拇指。
“是我,小七妹。你的地盘大呀,能装五个我呀。我来了!”
小七妹活泼的往前大纵跳,哐的落在段明华的大木筏子上。活动着酸疼肿胀的双脚,她笑吟吟的说:“真没想到跟你这么见面。天客岸渡口钓王鱼、青家坞笑逗七十二门外汉、菩萨成道日,用大莲花香降喜雨的能耐人,可是你这位段明华?”
小七妹跟她一样,也是受困于此界的。
段明华便没什么高兴的劲儿,秀眸惺忪道:“笑话了,我要是真有能耐,也不会连一个人都猜不透。玩罢了,灵师对我这种人,是跟捉蝈蝈儿、斗蛐蛐儿没什么两样的玩儿。”
眼珠子不动的盯着段明华的腿,小七妹说:“你妈咪真心狠。女人干大事有种与俗世不容的美,但你妈咪也美的太过了。”
段明华冷笑问:“你认为残酷是美?”
“我认为六亲不认是美。我想把我六geigei害死,可惜我没你妈咪那样霸道的执行力。倒霉,我被困在这儿,像鱼儿一样吃鱼儿,都是六哥哥害的。”
段明华觉得小七妹颇好笑。她不是真想杀死六哥哥,怕祸从口出,故意把哥哥两字歪了音。
“陆月明。”
“嗯,六月明,就是偷尿壶偷的满城皆知的那位大仙儿。嘻嘻。他让我来找你。”
“为何?”
“你妈咪没杀你,只伤了你的腿,代表你妈咪对你有点恻隐之心。把你逮回去,关起来,指不定哪天跟你妈咪对阵,就用上了。”
段明华不说她对母亲有没有用,迷迷惘惘的笑着,简单道:“她叫花溪。”
小七妹害怕的连连摆手,小声道:“我可不敢喊她。把她招来,我的嘴巴不得要了。”
“不会。她很……温和。”
“不信。六哥哥贼坏的人,都对你妈咪敬而远之。”
花溪是口盖了井盖的阴井,闷着两辈子的毒气,段明华不想井盖被撬动。
她挪向别的话题,说:“我挺喜欢你的。不用我询问,就把我想问的都说出来了。”
“无聊嘛。我被困了五天了。”小七妹缩着脖子笑,嘴角滑溜出一根耍着玩的白鱼刺,“段明华,我能给你背一遍家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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