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推门进了苏安的房间。
“怎么样,我们的大小姐有没有害怕得哭鼻子啊?”
“你怎么来了?”
苏安刚洗完澡,脖子上挂着一条暗白色的毛巾,他坐在窗前,晚风已将他齐肩的长发吹得半干。窗外,舞阳河边的街市已是只剩下寥寥几个还未撤走的摊位,推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是今夜的最后一分喧闹。
“过来睡觉啊”江渝理所当然地说道。
“谁要跟你一起啊......”
“...那好吧,我只好去找老板再要一间房了”江渝作出无奈的表情,说着转身要走,脚步却故意放得很慢。
“站住,那个.....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你别误会啊!我是怕我们的银子到时候不够用,谁让你那么穷....”
江渝笑了笑,没和他计较什么,而是走到柜前翻找着多余的被絮。
“刚才那歌的曲词,不是你写的吧?”苏安心虚似的立刻扯开话题。
“是阿泠姐的歌......也是我唯一会哼的歌,以前我哭闹的时候,阿泠姐就给我唱这歌。”江渝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不......我想其实应该是阿娘的歌。”
苏安的情绪已是平复得差不多了,但他对江渝还是心存愧疚,现在因为他的问题让江渝想起来他的母亲,顿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前宗主的事...我很抱歉。”他也学起大人的语气来。
江渝正在翻找被絮的手顿了顿。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林夫人也不过是履行职责,本就是怨不得谁的。”
他找到了一床鹅黄色的被絮,抽出放在了一边。
“其实我还有一点开心,以前我从来不问爹娘的事,只觉得他们是被婚姻绑在一起的两个可怜人,毕竟我以为天下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欣然接受这样的事......”
“什么样的事?”苏安问。
江渝轻笑一声“阿云以为,我为什么会姓江而不姓林?”
苏安在袖中挫着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说道。
“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是啊,为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男人,阿娘也是甘愿舍命为他筑魂,两人一起魂归故里,也算比翼连理了吧。”
江渝又翻出一个枕头,抱着那堆被絮朝着床走去。
“东西不够,我就不打地铺了。”
苏安抱着手,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那你晚上可不许打鼾,不许磨牙,不许说梦话,不许.......”
“行了行了,哪有这么不堪.....”
江渝铺着床,听到苏安的话也是哭笑不得,不等他说完那些个“不许”就直接接过话头。
“时候不早了,过来睡吧,明日我要在城中办点事,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那个公孙述呢?”苏安问道,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
“他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但是以防万一明日还是为他请个大夫。”
“要带他一起上路吗?”原来这才是苏安真正关心的问题。
“这得看他有什么打算,不过这人既是璇玑阁主,跟我们一起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阿云是不喜欢他吗?”
苏安跳下窗沿跑过来一头扎进软绵绵的被褥里,在靠里的位置躺下。
“随便....”
他拉过被褥挡住了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紧盯着床顶的帷幕。
江渝嘴角上扬无奈摇了摇头,吹熄了烛灯,也是躺了下来。
空气中夹杂着沉闷的泥土味,也不知是不是舞阳河的水汽氤氲,弄得被褥湿润粘人。
轰——
清明过后的第一道春雷在窗外炸开,紧接着是跳珠般的雨点。
苏安的手攥紧了被子。
“别怕,没事的。”
江渝背对着他,梦呓一般地轻声说道。
百家榜发榜第十七日,辰时
苏安醒来时塌上只剩他一人,一夜骤雨侵染后,晨间的空气又清冷了几分,拌着柴木燃烧的烟熏味和蒸笼屉里吹出的麦草香。一阵轻风,裹挟着凉意从窗外流进屋来打在苏安的脸上,但他却觉得有些热,踢了踢脚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床被絮。他的目光迅速在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见江渝,又想起那人昨天晚上说今日有事要办,现在应是出去了,索性又闭上了眼,准备美美地睡个回笼觉。还没等他再次进入梦乡,门就被猛地推开,安静了片刻后,又听到阖门时传来的嘎吱声,那声音拖的很长,许是因为关门的人动作很慢的缘故。
苏安皱了皱眉,睁开一只眼,正好撞上了江渝的目光。
“抱歉,把你吵醒了?”江渝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既然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买了烧饼和白糕。”
苏安翻了个身,盯着床顶眨了眨眼,然后支起半截身子,没有了被絮的庇护,寒风直楞楞地吹上他颈脖处裸露的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寒战,睡意全无,立刻扯过床头的外衫披在身上,跳下了床,踩上一双鞋就向窗户冲去,一把夺走了支窗的竹竿。
“快过来吃点热食吧。”
江渝把食物放在桌上,转去桌子的另一侧,拿出一个黄纸包,巴掌大小,只有一指高。打开一看,是一摞纯白信笺,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装饰印花。
“你的事情办完了?”苏安嚼着白糕问。
“正要开始呢。”
“客官,您要的东西。”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吧。”
一个客栈小二端着一碟油烟墨,指缝间夹着一支细狼毫进了屋,他把东西放到江渝面前就立刻退了出去。
江渝道了声谢,抽出一张信笺,提笔蘸了墨就开始写了起来。他的字硬骨锋利,笔锋间看得出少年人的志气。此时因为受信笺大小的限制,江渝把字压得很小,仅用笔尖在纸上流转。
苏安在一边吃着白糕,时不时朝这边瞥一眼,心里想着这人的字不如宁哥哥的婉转圆润,太薄太瘦,太不敛。又定睛看了看书信的内容,不禁心生疑惑。
“只凭这样一封连印章都没有的书信,就可以去钱庄取钱?”
江渝已是写完停了笔,把笔架在墨碟上。
“没有印章当然不行。”
“这么说你还带着印章?”
“谁没事把那东西揣身上啊?”
“不过嘛……”
江渝待墨迹晾干,去下了腰间的飞鱼戏珠佩,这次苏安可以近距离一睹那玉佩的尊容了,说到底他这还是第二次见,第一次就是竹林曲道那次,而在那之前他只是听苏宁给他讲过江家家主有这么一块玉佩,用一整块完整的血玉雕刻而成,由天机老人亲手操刀,价值连城。两年前的清平盛宴上第一次亮相,昭示众家佩此玉者就是江家家主。这玉佩通体血红,采用镂空雕刻工艺,其上的飞鱼比之江家家纹双鱼纹中的游鱼有过之而无不及,巧夺天工,精妙绝伦,灵活生动,长长的翅翼随鱼身弯成一道优美的圆弧,水波似的鱼尾和尖细的鱼头间夹着一颗拇指大的宝珠,那珠子的颜色比鱼身更红更亮,仿佛真沁了血一样。
江渝将玉佩放在刚书好信的信笺上,信笺的宽度正好容得下那玉佩完整地躺在上面,没有任何越出,江渝的手轻轻盖在玉佩上运起内力,那玉佩流出一道温热的红光,当江渝再次把玉佩移开时,信笺上已然留下了一幅大小相同的暗红色飞鱼戏珠图。
“现在就可以了。”
“你这东西还蛮好用的。”
“那是自然。”
“不过这儿离夔陵几千里远,万一没人认识怎么办?”
“我刚才打听过了,桃源镇的钱庄是金义银号,这样的连锁大银号,应该会有人认识的。”
“这桃源镇南北向不过五里地,钱庄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苏安撑着脸嘟嚷到。
“没准人家就是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呢?”
谈话间江渝又抽出一张信笺开始书写,这次他的字不比刚刚那样一板一眼,豪放了许多,带了不少连笔。
“你这又是干嘛?”
“我方才看到许多鸽子在一座院内飞进飞出,询问后才知,这镇中有一家信驿。”
信驿,顾名思义,这样的机构就是专门为别人送信的,他们多以飞鸽传书,以快著称,但是定价十分昂贵,普通人家若不是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某某某在短时间内知晓,他们一般是不会光顾信驿的,唯有那些大户人家,有事无事就喜欢飞鸽召书,亲朋好友约酒游山,显得特别有排场。而江渝和苏安则不属于这两类中的任何一类,他们家族势力足够庞大,家中就有专门的训鸽人养着一群鸽子,若有事需要传达,只需拿着信笺到相关门属,告知主事这信要送往何处便可。
“这封信我准备寄去汐湖给阿泠姐,让她带人来接应我们,你这秘密非同小可,就怕那林家人会不择手段,毕竟......他们连璇玑阁都敢动。”说着江渝落了款,印下一个飞鱼纹。
“阿泠姐?”
“江家二女,江雨泽。”
江雨泽,这个名字苏安就很熟悉了,灵御榜中八苦引梦灯的主人,如果可以顺利与她会面,那他们基本就算是安全了。
这一瞬间,江渝这江家小宗主的光环终于是有所显露。
“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还是呆在客栈?”
“一起吧......这里太无趣了。”
江渝把玉佩别回腰间,两封信笺折好塞进衣袖,拿起已经有些吹凉的烧饼,路过隔壁房间时,把烧饼给了靠在床头的公孙述,便领着苏安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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