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人定时分,圆魄寒空,尘埃落定,在送走了苏家兄弟二人后,此次的风波也算平息了,七宝堂终于重归平静。陆容独自坐在莞室的书案前,借着油灯昏黄的暖光处理万药斋的大小事务,这几日因为苏安和江渝的事情,万药斋可以说是乱作一团,平时体现不出的问题一下子全暴露了出来,光是听风笺桌上就堆了好几封。
林钟之死,苏家易主,仅仅这两件摆在明面上的事就必然牵动中州大乱,更不必说在两起事件背后做推手的元凶,以及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种种。
陆容捏过一把额角,闭上眼睛正准备养会儿神。黑暗中,陆容听见原本无风的夜晚窗户却在啪嗒作响。
“谁!”陆容拾起桌上带墨的笔向声音出现的方向掷去,笔“啪”的一声砸在了窗边的墙上,并没有人。陆容心叫不好,正欲起身颈边便传来冰凉的触感,他视线向下一瞥,寒光猎猎的刀刃正抵在他的下颚,出手之人分寸拿捏得极好,既没有伤着他却也让他不敢再举动分毫。
“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见对方没有一剑封喉的打算,陆容面上镇定相迎,底下墨袖之中碧水针已蓄势待发,只等对方松懈时一击将这不速之客制服。
“小弟最近手头紧,想跟陆医师借点银子花花。”身后的人用极其做作的声音说到,一听这声音,陆容便放下心来,这声音他太熟了,不论声音的主人如何装腔作势他也能一听便知。
“别闹。”陆容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碧水针,用手指将刀刃拨开,也没回头看一眼身后人,起身走去窗边将方才掷出的笔捡了回来。
“我这不是想试探下你戒备如何吗,你说万一有人真要刺杀你怎么办?”回来时,江渝已经坐在了书案的对面,一手拖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待陆容坐下后,江渝将一把做工精致的短刃推到他面前,“喏,这个给你,我用得最顺手的刀。”
陆容盯着那短刀端详了片刻,心想江渝这些天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他看护着,他可以确信在今日莞室与江渝分别之前这把刀都不在他身边,是江渝藏得太好太深,还是说人家自己也有自己的势力形影不离地保护着......算了,这孩子的秘密还少吗。
陆容没有理会江渝递来的短刀,提笔蘸了墨继续处理万药斋的事务,“这么晚了不好好疗伤,拿把小刀贿赂我?”
“我有话跟你说。”江渝一手拍在陆容正在处理的文书上,将上面的内容挡去大半。
“有什么话是非得今晚说的?”见江渝是铁了心不让他办公,所幸也将笔架回了笔山上,拉过江渝覆在文书上的手为其诊脉,长针锁筋留下的伤已经结疤,不比当初那样触目惊心,但依旧无声昭示着这只手主人惨痛的遭遇。
这些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吗?陆容想着。
“我估摸着阿泠姐她们快来了。”言下之意,这是他江渝只想对你陆容说的话。
“你不瞒我了?”
“没办法,今天瞒不住了。”
“你还瞒着江泠她们是吗 ?”
“嗯。”
“那正好,我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你。”
“嗯,你问。”
“江易龄,这些天、这些年,你到底哪些话是真心的?”陆容皱着眉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江渝的眼睛,誓要从这双看着无比清澈的眸子中洞察对方内心真实的想法。
面对陆容如炬的目光,江渝并没有闪躲,他应该早就料到陆容迟早会这么问他,平静地答道:“陆晦书,这些年我虽瞒着你,但从来没有骗过你。”
“没骗过...呵呵......我、万药斋只是你为达目的的棋子不是吗?”陆容追问。
“如果我把你们当棋子,今天就不会回来了。”江渝答,语气依然平静,与昨日在此聊天的情况完全颠倒了过来,仿佛江渝才是年长的那一方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算计?”
“看来你是生我的气了......陆晦书,我是不会算计你的。”江渝一边回应着,一边翻动陆容摞在一旁的万药斋文书,“我从很早就知道你想将万药斋的势力建设起来,你很清醒,明白白露夫人‘独避风雨外’想法在这个百家争渡的中州根本没法活下去,你想建设万药斋自己的势力,将斋中的得意门生派往各个家族做‘驻家医师’,打着‘但行医者事,不问是与非’的旗号笼络百家好感,营造一个不依附、不站队万药斋形象的同时,又在各家打入一枚眼线。消息一旦灵通了,做起事来也就游刃有余。这样的经营放在开旭这一百多年里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中州就快乱了。乱世之中,万药斋就是这天下最大的一块肥肉,谁都想往自己碗里夹,抢不到的就会想方设法的毁掉,与其届时万药斋在各家的争抢打压中被迫站队,不如早做打算先寻得一方庇护伞。”江渝说完,选出两册分别来自平河曲氏和古幽王氏驻医的文书递到陆容面前。
陆容接过文书,看过内容后眉头拧作一团,那文书上说到,此次风波与王家和曲家亦有不小的关联。一个小小的气海,中州七大家就有五个卷了进来,再加上万药斋和璇玑阁,此事所牵动的中州局势大变必然是开旭百年来前所未有的。
陆容一时语塞,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江渝,这些竟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他沉默地注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神似的开口道:“所以你将万药斋卷进来是想让苏家欠我一个人情,日后也好有个靠山?”
“嗯。”江渝展颜一笑,轻轻点头,这一笑带着些许欣慰的神色。
“江家不能做万药斋的靠山吗?”陆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
“哈哈,如果江易龄届时还是江宗主的话,他当然会护你周全。”江渝轻笑两声,将与陆容对视的目光移开了。
闻言陆容一怔,回想这几天江渝对自己说的话,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问了出来:“江渝,你当真恨着江涉月吗?”
被问的人摇了摇头,还是单手拖着下巴,目光略过陆容看向他的身后,说到:“我以前的确恨过她,那时我还不懂事,怨她为什么总是不见人影,总是姗姗来迟,后来懂事了,自然也就不恨了。虽然这几天我总是说她坏话,其实要说她在我心里的位置跟阿泠姐一样重要也不为过吧......呵呵,只是不知道几年之后她会不会恨我这个弟弟。”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容问。
“这个你就别问了。”江渝打断了他。
......
两人都沉默了,陆容也清楚,既然江渝在万药斋那么多年都没有表露过,今天自然也是不会告诉他的。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阵沉默之后陆容先开了口。
“你想问害死白露夫人的到底是谁?”江渝说,“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我说过,不论是你的性子还是你万药斋不足十万人的势力,都不够卷。”江渝的语气又归于平静,平静到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会对陆容有多大的打击。
“想不到如今我竟要被你牵着鼻子走。”陆容自嘲似的低笑两声,以手撑着额头不再去看江渝。
......
又是一阵沉默,静默中一把短刃和一方墨玉被推进了陆容的视线,“这些你收好。今日我用斋印给除江、苏两家的驻家医师都传了听风笺召他们回来,凤凰城的事情一旦传开,万药斋如此明显的站队行为必然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说罢便是起身的声音。
“陆晦书,其实我今晚最想说的就只有一句话——‘晦书大哥,我想谢的是你,想救的是你,不想骗的是你,最想瞒的也是你。你的仇,我帮你报,答应我,别掺和。’”
此后只听窗户一声“啪嗒”响,便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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