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切到神界,玛特和托特出场。
本章基本全程话疗,唐三吃瓜吃到吐,文风也有所变动。
注意神的感情观和人不同。
唐三听到一声轻咳,他微微支起眼皮,悄悄观察对面电脑屏幕后支棱着的那根暗金色鸵鸟毛。
玛特一定挺得笔直,并且又洞察了他的小动作。修罗神摸向屏幕右下角,那儿有一小块分屏,上面正播放着上任花神在地球的活动:二十分钟前他险些被一把西洋剑砍断脖子,结果现在,他居然又跟那冲他挥剑的疯子上了车。
唐三双手合十支起下巴,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起来,一千多年前月关为练刀扭到腰后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昔时爱人靠在软垫上,嘴里哼疼,脑子里却还在琢磨那《耕余剩技》。
如今月关定是把芙蕾雅看成根难啃的小骨头,唐三只求他在嚼的时候不要伤了牙。
月关自打退位就开始四处游荡,仿佛忘了后遗症带来的隐患。最后竟索性离开神界,混在人类中一过就是三十年。
为了保护人类,非公务去往人间的神祇务必接受神力封印,并上缴所有神器,碰上意外就和人类没什么差别。若两人一道好歹还有个照应,可自己至今都没寻到合格的修罗神位继承者。唐三忆起今早听见个艺名叫什么“香锁”的名角儿在广场演《渔家傲》,句句唱词都像冲着自己来,头不禁又胀了几分。
一名神官突然推门而入,走到玛特身旁鞠躬道:“真理与正义神大人,天使神大人请求见您。”
“现在?”玛特把视线挪到神官身上,竖插在后脑的鸵鸟毛困惑地抖了两抖。
“是的,她就在殿外,请求您的五分钟。”
“你让她到会客厅等三分钟,不,……三分半。”
“是。”
办公室恢复寂静,三分钟后修罗神收到了一份来自真理与正义神的缉捕令。“塞赫美特的十六项罪名全部成立,其现于地球上一处名为叙利亚的国度酝酿战争。我已与该位面神族交涉,现命你速去将其缉拿归案。如需支援,可凭此文件前往赫里奥波里斯申请。”玛特的最后一个“请”字落下时,她月光织就的纱衣也飘出了门缝。
千仞雪合眼歪在会客厅的躺椅上,金色的脑袋一时顺着椅背往下滑,一时又慢腾腾向上挪。直到玛特的影子遮住部分光线,她才晕晕乎乎地张开眼,撑起来笑问:“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打扰你?”
玛特就站在椅子旁,一手搂住朋友的脖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不是火烧翅膀的话,你现在应该在被子里。”
“倒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翅膀是真伤了。”千仞雪捂嘴打个哈欠,“…...和阿瑞斯打了场,不要脸的净撕我翅膀,疼死了。”她贴着玛特的腿哼唧,后者皱起鼻子,嗤了声“野蛮”。千仞雪便雏鸟似的在她衣裙上磨蹭好一阵,才抬起左手戴的那枚双翼戒:“不提他了。你瞧瞧吧,我回来路上捡到的。”玛特褪下那戒指,从内部捧出只银制覆羽毛首饰盒,只见盒内蜷缩着只灰扑扑的细嘴雏鸟,长了双鲜红的小爪,她心中一喜,忙问:“这是朱鹭?”千仞雪点头:“我不知道它吃什么,赶紧就来托孤了。”
玛特慢慢合拢盒盖,“现在还只能吃碎鱼肉。我们会好好养他的。” 便把盒子收到自己佩的羽毛里去。“你们喜欢就好。我隔两天还要出去,能不能麻烦姐姐帮我问阿匹斯要两罐蓝莲花蜜?我之前忘记预约,现在又赶不上。”年轻的女神仰头,试图用自己湿漉漉的双眸打动真理与正义之神。
“你明知我不会,这对已经预约的神不公平。”玛特的面庞比石雕更僵硬,见千仞雪蔫下去,又话锋一转,“但我们家恰巧还有一罐,明天我送给你。再给你约两罐,回来了也送给你。”千仞雪便站起来轻轻摇晃她:“好姐姐,我困得这样,竟还忍心耍我!”
“我可没有。你我的私事,怎么能拿去打乱他人的安排?如果我这里没有蜂蜜,你也只能等回来后再拿。”玛特刮了下千仞雪的鼻子,随即旋身摆出个“请”的姿势,“行啦。五分钟已到,还请天使神大人先行一步,小神明日再登门拜访。”
“好吧、好吧,小妹受教。”千仞雪撅了两下嘴,遂化作一团金光,裹着羽毛流向室外。
玛特回去,见唐三已经把缉捕令打印出来,一面装订一面问她:“托特最近还好吗?《亡灵书》修得如何?”玛特答说:“只改了一半。书中取悦欧西里斯的言辞过多,我们正在进行删减。”唐三听了,不由心下一沉:“那你们可得斟酌些,毕竟……”女神只坐下,啜了口花茶道:“放心,他的手伸还不到赫里奥波里斯来。”又细观唐三神色,问他,“你有什么事吗?”唐三忙点头:“我明天去你们那边求援,有点事想顺带问问托特,他有时间吗?”
“那可巧。他也正愁没空见你,明天你来就是,倒辛苦你两头跑。” 玛特扫一眼时间,“还有半小时,你回去这几天就好好准备。论理这次该我和你一道,塞赫美特的罪行早也该我亲自出手,不过需要审判团批准。”她的双瞳沉静似夜空,分外令人心安。唐三点头:“我也追过她几次,虽斗不过,有你还慌什么。”便也收起缉捕令,将注意力转回工作。
次日清晨,唐三便往上神界去,审判团批下来的援助者果然是真理与正义之神。他携了批准往托特与玛特的神殿去,早有神官侯在殿外大道上,见他落地,即令道中百余座狮身人面守护像许他进入。唐三自出神道,前院又有神官引他通过纸莎草捆柱围成的迷宫,那柱身皆雕满咒符,来者若无神官带领,轻则受蛊失心迷智,重则当场形神俱灭。一路寂然,迷宫出口处乃是座花园,上见棕榈蔽日,枝栖猿猴;下有蓝莲浮水,叶息鹭鸟。园对岸一对男女神像拔地而起,男持纸笔,女托天平,神像无声旋开,露出其后的巨石门。神官默然鞠躬,示意修罗神入殿去。
神像在身后合拢,殿内轻烟缭绕,勾勒芬芳;薄羽漂浮,荡漾光华。七对巨柱向里排开,似有乐声传来,细辨却是人声,只听那男人说:“近二十年来人类的数量激增,转生的时间需要延长,否则图亚特根本忙不过来。”又闻一个女音附和:“确实是这样,但需要延长多久还得和他们商议才能确认,我把这点记下。”接连便是书写声,伴着女人喃喃的抱怨,“欧西里斯都不汇报。”
“别指望他了。”一阵翻书声后,男人又问,“啧,看这段:‘王中之王,王子中的王子,主人中的主……’”
“删掉。”
这二人正是玛特与托特,伏在正殿桌前修改《亡灵书》,待唐三走近,两人才同时抬头,玛特起身笑道:“这么早就来了。”说着捧起书往后去,托特拉住她:“你歇会儿吧,可以去挑挑假发,待会儿一起装饰。下午再去小雪那儿,现在怕是还没醒。”玛特便低头一笑,捏了把他的手才离开。唐三立在旁边看他们,一时五脏六腑都泛起涩来。
“好了,快坐吧。”玛特走后,托特便把她刚才坐的椅子推给唐三,也不寒暄,直接问,“是和小月有关?”
“……是。”
“还是为《婚姻法》?”
“……是。”
托特“啧”了声,用他几乎无色的双眼斜睨着唐三:“这都六年了,你就没想通?”
“我,我……”唐三支吾片刻,叹口气道,“是。他说你在这件事上和他观点一致,所以我来……请教智慧之神。”托特却不答话,托腮望着他笑,修罗神给盯得发毛,正欲开口,不料托特突然朝他吹了口气,一杯玫瑰花茶便落在他面前。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边喝边想,自然就懂了。这花是小月园子里摘的,你尝尝罢。”智慧之神伸个懒腰,见唐三端起杯子,便道,“来,给我讲讲卢克索的权力更替,以及婚姻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唐三微怔,少顷轻声问:“你是指和欧西里斯、荷鲁斯有关的历史吗?”
“是的。还有伊西斯、奈芙蒂斯,以及塞特,都可以讲一讲。”
这话令唐三皱起眉头,他放下茶杯,忖度着道:“那我恐怕很难回答你。因为自我来到神界,我从来没有读到过和这几位相关的记载,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传闻。两百年里我听到过无数个版本,而我无法确定它们的真伪。”
“没关系,告诉我你最熟知那版就好,这儿没有第三双耳朵。”
四下无声,唐三在茶水即将见底时徐徐忆道:“我族的第一位神是拉,她不仅守护过斗罗星,还守护过地球的埃及,她的子孙都曾协助她管理神与人。后来拉年事渐长,便放权给晚辈,为首者便是当今冥王欧西里斯和他的三位弟妹,伊西斯、奈芙蒂斯,还有塞特。他们与拉签订协议,拉便带领子孙回到赫里奥波里斯,而他们留在凡间。神界自此分为上与下,上神界除了份内的职责,不得插手卢克索事务。”
“欧西里斯他们为了更好的贴近人类而开始模仿人类的行为,神族婚姻也诞生于那时。欧西里斯与伊西斯结婚,塞特则与奈芙蒂斯结婚。但是,嗯,我只是听说,奈芙蒂斯其实一直爱慕着欧西里斯,在一次宴会上,她……她引诱了他,后来便生下了阿努比斯,也就是现在的死神。奈芙蒂斯谎称阿努比斯是塞特的孩子,却被塞特发现端倪。塞特为此杀死欧西里斯,然后剁碎了尸体。伊西斯知道后,用尽全力复活丈夫,可欧西里斯的肉/体受创过度,伊西斯只保住了他的灵魂。在复活欧西里斯的过程中,伊西斯怀上了荷鲁斯,塞特统治期间他们母子持续遭到追杀,最后荷鲁斯在父亲旧部的帮助下推翻塞特,成为现在的卢克索之主。奈芙蒂斯因为祸乱神界被罚传出神位,永久流放;塞特则是弑兄篡权、迫害嫂侄、屠戮人类等罪名,判刑传出神位,剥夺神力,永久监/禁。不久后伊西斯也传位他人,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几片玫瑰花瓣随水流入口中,唐三注视着杯底残败的三朵花,继续回忆:“我们来的时候这些都结束了。没多久荷鲁斯就和哈索尔结了婚,据说哈索尔倾心于他的勇武,欣然到卢克索陪伴他。可是,呃,可是早些年有说荷鲁斯同时与塞特保持着非正当的……肉/体关系,据说是塞特蛊惑了他。哈索尔也因塞特的蛊术崩溃,丢失爱与美的神格,成了塞赫美特。再往后你也清楚,塞赫美特藏在不同位面作乱,荷鲁斯对她无计可施,不得不和上神界恢复合作。”
托特撑在桌上,听他说几句便笑两下,末了又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觉得这段历史中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唐三思索几秒,答道:“不好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欧西里斯、伊西斯,或者奈芙蒂斯。但我见过一次塞特,当时他蛊惑荷鲁斯的消息传出来,我负责带人去把他押到更深的牢房。我记得他蜷缩在角落里,头发遮住脸,手肘和膝盖上全是淤青,瘦得能够看见肋骨。我试着喊他,他没有任何反应,而且一路上都需要人架着走。我很难想象他还能蛊惑谁。他过去就是邪神么?擅长精神攻击的那类?嗯……还有哈索尔,因为塞特蛊惑了荷鲁斯,她就神格崩溃了?上古女神……会这么脆弱吗?”
“是沙神和战神,战斗主要靠肉/搏。”托特给唐三续了杯茶,而他自己也端起一杯,边品边道,“我再和你讲件不合逻辑的事:伊西斯在逃亡期间曾派出一只蝎子来找我们,她求我们转告拉:无论这次灾难作何收场,都乞求赫里奥波里斯能为奈芙蒂斯提供庇护。因为塞特对人类和他们母子的暴行,她不会停止对抗他。可她坚称妹妹也是受害者,一切了结后她什么都可以做,只求我们保护奈芙蒂斯。”
唐三不做声,指腹在杯把上来回摩擦。托特见状,跷起腿笑道:“很奇怪不是?伊西斯对奈芙蒂斯没有一丁点恨意,哪怕奈芙蒂斯‘引诱’了她的丈夫,间接导致了她的灾难。”
“你跟西月也这么讲话?”
“阿?我早就和他讲过这些。”
“不是这个意思……你直说行吗?我知道的没你多。”
然而智慧之神继续讲故事:“欧西里斯也来找过我们两次,以巴的形态。第一次他痛哭流涕,求我们救救人类和他的妻儿。他说他那晚喝醉了,把奈芙蒂斯错认成了伊西斯,才酿成大祸。他甘愿承受任何刑罚,可塞特也不该肆意倾泻怒火。他第二次来时,荷鲁斯和塞特的决斗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冷着脸对我们说,‘你们都知道是那刁妇对我下咒,我的弟弟也忘恩负义,赫里奥波里斯有责任维护正统。’噗嗤……”他呛出口茶来,擦干净嘴又说,“真有趣。我自认记忆力还算上乘,不知道他怎么改变的过去。后来玛特找拉给我设了守护像和迷宫,他再没找来。”
执法神看起来像被灌了盆泔水,他张了几下嘴,“那奈芙蒂斯,她难道完全……”
“算是吧,你还挺会抓重点。她如今在拉那儿,精神比较萎靡,其他都还行。不过她确实倾慕过欧西里斯,那天夜里她起初不知道如何拒绝,后来又无法挣脱:她专司祭祀与祝祷,武力上大概比我强点。至于塞特和荷鲁斯,先是塞特图谋不轨——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制敌策略,那时候的观念和现代不同。最后塞特战败,他被丢到牢里,神力全无,所以荷鲁斯被‘持续蛊惑’,嘛,你懂的。面对哈索尔的爱意,荷鲁斯选择顺水推舟,钓了个完美的妻子。他哪里知道她有两个神格,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呵。”托特念叨个没完,嘴跟着变长、变硬,眼眶也生出红色的羽毛,到最后,他项上竟顶了颗朱鹭的头颅。
“停停停。”唐三扶额长叹,“够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和我们的问题有关?”
“没有关系吗?”鸟喙咔嗒作响,“婚姻来源于人类,在农耕文明时期,它为人类的基因延续而诞生。人类的情爱和择偶标准被它束缚,也通过它保护共同财产和后代的成长,还能以家庭为单位从事生产和预防疾病。在父权占主导优势的时代,婚姻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人类女性的生存,虽虚伪至极,却不能说毫无意义。可是神,”他一挥手,一架书柜凝聚于台阶下,又一挥手,那书柜顿时烟消云散,“万物不属于我,万物为我所用。你必须进食吗?你必须要财产吗?你会生病吗?你的孩子——阿,你应该没想过这个。但如果你们有孩子,那孩子三年内自然成年,神格觉醒后再不需要依赖谁。就算不想培养,神界也有专门的教养所。所以你告诉我,婚姻在神族的发展中到底有什么实际用处?”他凑近提问者,抓住对方飘忽的眼神继续解释,“伊西斯曾向玛特抱怨,她的婚姻就如雪原上的绞架那般令她孤独、寒冷、窒息,她为了责任参与游戏,却无法脱身。如果不是为了还原真相和自保,你猜她会不会管欧西里斯?神,神——理智的,独立的,自我的,敢于直面内心的。在上古时期,神的爱情中没有束缚,只要双方互相尊重、彼此坦荡,就能舒服地交往。两情相悦就相伴,一方淡了就分开,若是多个神都期望同时享受数份爱情的滋润,达成共识后也不会有谁苛责谁、纠缠谁、欺骗谁。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心里只有一个对象或许可能,但对于绝大多数寿命无穷的神而言,这太过苛刻。诚然从一而终的神也不是没有,”他拍拍青年神祇的脸,也指指自己,“但一项法律——《婚姻法》是法律,它面向群体。何况真情存则自存,散则自散,它不需要一个空洞的仪式来展现或认可。依我浅薄的见识,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类的婚姻制度终将崩溃,而且他们早就承认婚姻可以合法解除,咱们为什么拘泥于此呢?”
“可你知道,拉想通过婚姻干预卢克索,她难道不会……”
“小唐三,你真的认为掌/权者的身份很重要吗?说一句公道话,掌/权者无关于高低贵贱、善恶是非,他们只与统和治相伴。抛开私德,你谈谈荷鲁斯的执政能力如何?”托特把长嘴贴到唐三耳边,悄声道,“放心,我说了这里没别人。”唐三手捧茶杯定在椅子上,好容易缓缓摇头:“卢克索在这两百年里没太大变化。除了我们之外,风神和雪神也传出了神位,但传承人是荷鲁斯选的。西月没理他,传出神位后又一直在外头,还好,没被找麻烦。后来我传海神神位那两年,呵……”
“他不可能比我们还了解自己的神位。还有你们去奥林匹斯那回,虽然宙斯他们违背条约搞偷袭,事端却……起于我们。”唐三窥着托特,神情愈发难看,“那之前荷鲁斯突然命我拦截一支去奥林匹斯的贡船队,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断针海航线已归我们所有。可船上的神使说航线仍由双方共用,后来奥林匹斯要为此开战,他又提谈判,结果你们去了被偷袭。西月养伤期间,他派人命令我们不要对外声张谈判队的死伤状况。最后还是,拉去和宙斯交涉……”
“你现在知道那片海域归谁所有吗?”
“不知道。”
“呵,那可真是深得他‘父王’的‘精髓’。”
“……我那时,是该强硬些。”
“这也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说老实话,拉也有极度迷恋权力的时光,你想象不到数千年前她的掌控欲和专断到了何种程度。依她从前的脾气,很可能直接杀下来把某些祸害捻成灰。好在她逐渐认识到众神之母并非全知全能,也预感到执迷的后果。所以她让玛特当着所有神的面削减了她的神格,并允许建立与自身权威对等的议事院和审判院,也学着顾全神族的长远利益。没有神是完美的,怕的是不面对缺陷。”
一席话毕,托特用长而尖的鸟喙去吸茶,捣鼓半天后又把头变回原样,“嗯,这下舒服了。有些事就不能强来。”眼瞧唐三满面狐疑,便牵起对方的手道,“我明白你在抵触什么。在赫里奥波里斯,女神的主导权是她们自己争得的。无论是在上古的战争中,还是在当下,她们做出的贡献都多于男神,这是不争的事实。卢克索的情况你比我清楚,男、女神在能力上并无差异,谁还该压谁一头?拉的关注点也不止于此,她更焦心于卢克索的风气。要知道,人类存在很多特有的长处:他们数量众多,分散于不同地域,因此思想极难统一;他们更新换代快,任何制度的影响时间都相当有限,这些神都学不来。一旦某种意识或行为在神之间达成一致,我们谁也躲不开它的看不到头的桎梏。你动动脑子,卢克索和冥府都归那对父子,连阿努比斯也给招了过去。他们抹去自己的污点,挑选自己的喉/舌与爪牙,令其感恩戴德并宣扬所谓的‘权威’。你难道没有在生活中察觉到一丝狭隘与偏见吗?嗯——‘智慧的托特’,还有什么?遇见差异,不试图理解也就罢了,偏要对立起来,随后便是敌视和攻击。那么遇见实质的矛盾,是否也只会打压,而从不考虑如何化解?长此以往,还有谁会思考合理性?思考的后果又会是什么?你不害怕吗?”
四目相对,唐三的呼吸无意识减慢,一阵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爬,身下的椅子似乎也长出了倒刺。智慧之神的明眸倒映出他千年前的故乡,昔时的强权不容质疑,人们奉武力为真理,为权威排除异己。大部分底层在撕咬中苟延残喘,极少数挤入顶层,然后成为新的压迫者。一代代重复吃人和被吃,鲜有人思考这样的生存的机制从何而来,因何而存,更别提它是否合理。
但时代变了,魂师早已是斗罗大陆上最普通的职业之一,人类至少有所醒悟。修罗神抽出自己冰冷的十指,逃开托特的逼视,舔舔嘴唇问:”为什么和我谈这些?“对方咽下几口茶,隔着水汽冲他笑道:”我知道,你一直不太愿意接近我。“
”但是小仙菊,阿不,小月和我下了这十几年棋。你信任他的判断,所以信任我。而我也信任他,所以同样信任你。说起他,让我们回到你来这里的目的:你觉得你们之间的问题的根源,真的仅限于对《婚姻法》的不同意见吗?“
“我明白他不想让荷鲁斯他们注意我,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更......”
智慧之神连连摆手,“打住、打住,这也不是根本原因。你刚才说,在贡船这件事上你该强硬些,对吗?你认为你对他的伤有责任,是吗?”
“我当然有责任。本来这些都可以被避免,他根本……他和你根本不用受罪……还有那时我要是打得过,你们也不会被困那么久,那些神官也不会死。”
“你得了吧,那可是雅典娜,她没有一石块把你放倒已经是开恩了。从因果逻辑上来讲,你间接性造成并加重了小月的伤;从道德逻辑上讲,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而现在,你的自责让他感到压力。”
“我让他感到压力?”
“没错。你仔细想想,他受伤之后,你是不是随时记着他有伤?你是不是习惯把一切都准备好,然后把决定权交给他,就为了让他顺心却不操心?你原来就这样,我观察你们很久了:当你们站在一起,你总站在他左侧,你用右手牵他,你习惯性把他的东西放在自己右侧。我记得在斗罗大陆的习俗中,右侧略重要于左侧。你以他为右,这种倾向因为他的伤更明显的暴露出来。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之间多久没有过真正的欢愉了?哎呀,别害羞嘛。”托特将左手化成翅膀,照着唐三微红的脸扇风,“换个问题,你们的练剑室多久没开了?那么,你在害怕什么?”
阵阵凉风吹冷了唐三的脸,连带心也冷静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正视那双与眼白融为一体的瞳孔道:“我怕他死。”
“嗯,正常的执念。你的自责,你的恐惧,你的低微,他都能感知到,他知道原因,却没法怪你。他也清楚这不该怪他自己,注意他只是清楚——没有外部着力点又无法化解的情绪,最后或多或少会向内回流。他又不忍心将其转移,因此走了,准确地说,是逃离某些自我暗示。不过我也不太懂他干嘛不和你挑明,也许是期待你自己悟到这层,算不算给你惯坏了?哎呦,现在的小孩真复杂。”
“那我们该照从前那样?我什么都不必做吗?”唐三又问,托特伸了个懒腰,“倒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旧伤对我也有影响,它不发作时玛特和我该怎样就怎样,发了就好好应对。每条生命,每一刻都有可能死亡。平静地接受离别,不等于不珍惜相伴的时光。他不希望你为他提心吊胆,更不想和一个‘佣人’过日子。你去找他讲清楚,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唐三定在椅上,托特合眼养神,便听见他的气息时起时伏,半日后他开口:“我明白了,多谢。对了,玛特说你也想见我?”
“是有个小玩意要给你。”托特打个响指,将一个金手镯弹到唐三怀里,“送给小仙……小月的,当作是棋盘上的补偿吧。本来做成戒指更方便,又怕你介意。”
“你明知他不在意。“
“算是我在意好了,‘折磨’了他这么多年。”
“你让他赢一盘也比这好。”
“那是,没门的。不放水是我对他的基本尊重。”智慧之神坐直身体,翻过镜子将满头银发重新梳理一遍,又描了会儿眼线,最后化成只朱鹭升到空中,“时候不早了,你自己回去喽。祝你成功,我也想和他下棋。”
他盘旋两圈,往后殿飞去。
*《耕余剩技》:明末著名武术家程宗猷编著的一部武术著作,包括棍法、枪法、刀法等。
*“香”谐音“像”,“锁”即为“关”。
*戏曲《渔家傲》里有几句词为:满目黄花初绽,怪渊明怎不回还?交人盼得眼睛穿。冤家怎不行方便?
咳,杀三诛心。
*玛特在埃及神话的中的代表物是鸵鸟羽毛,托特的代表物则是朱鹭和狒狒。托特在埃及神话中也有朱鹭头和狒狒头两种形态。
在他们的花园中养着鹭鸟与猿猴(狒狒也是猿猴亚目),代表着托特;大殿内用漂浮的羽毛照明,则代表玛特。
神殿有参考埃及卢克索神庙描述,因为只住他们两个,并没有写得特别宏伟。
埃及人认为是托特发明文字并撰写《亡灵书》,那个“王中王”据传出自其中,专用于讨好欧西里斯。玛特则会持天平秤死者的心脏。
“西月”是《花海》中设定的月关小名,托特同时也是月神,这和后文的发展有关。
*风神和雪神:风雪萧萧,凛冬将至。
*断针倒过来就是争端,逆行倒施,以致争端。
*古埃及人重视妆容不仅仅因为爱美,还和他们预防疾病的观念及宗教信仰有关。古埃及人认为眼线在沙漠中可保护眼睛,避免眼病,同时认为神偏爱美貌之人,因此不论男女都十分喜爱化妆,尤其突出眼妆。因为埃及炎热,长发易生虱子,于是不论贵族或平民,都倾向剃光头再戴假发。假发脏了就换,也可随意装饰,逐渐成为一种时尚乃至传统。
*阿瑞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战神,其性情残暴,举止野蛮、粗俗。阿瑞斯成为战神的原因应该是其好战的性格,而并非他十分能打。他在众神之战中挑衅并袭击雅典娜,却被雅典娜一石块拍中脖子放倒,托特那个石块梗就源于此。
至于雅典娜,这位姐们是真能打,神话里连她爹神王宙斯都忌惮她。
*古埃及人秉持多灵魂观,巴是其中的一种,以人面鸟的形象出现,具有飞升的能力。
*古埃及神话因其文明遭遇外敌入侵而断代,现今存下来的版本有很多,但多少都有些同人的成分。在某些版本中,欧西里斯因醉酒将奈芙蒂斯认成伊西斯,与之发生关系,奈芙蒂斯因此生下阿努比斯。塞特因为此事,加上原就嫉妒欧西里斯而设局杀死亲兄,伊西斯也受到牵连,被塞特追杀。后来伊西斯试图复活欧西里斯,塞特赶来将尸体剁成了十四块。伊西斯费尽周折,最终令欧西里斯复活一夜(因为丁丁那块被鱼吃了,没法活更久),并在当晚怀上荷鲁斯,欧西里斯之后成为埃及的冥王。伊西斯带着荷鲁斯四处逃亡,期间曾受到七只蝎子的保护,长大后的荷鲁斯在众神(最后主要是他老爹)的帮助下打败塞特,夺回了统治权。
伊西斯和塞特之间孰强孰弱不好说。伊西斯一会被塞特撵得满处逃,后来又用钢叉插/得塞特嗷嗷乱叫,然后塞特一求饶,她还心软了……
至于伊西斯为什么不能以个人的名义对塞特发起挑战来夺回王位,无非是因为古埃及女性几乎没有名正言顺当法老的权利,所以神话里的伊西斯也只能曲线自救。
荷鲁斯在不同版本的神话中有不同的妻子,比较常见的是哈索尔,也曾有他抛弃哈索尔的说法。然而,荷鲁斯和塞特之间的叔侄情节几乎出现在每个版本中,他们都希望通过压对方来让对方失去竞争王位的权利。在当时的观念中,下方的男性软弱无能,是另一方的所有物。但也有记载荷、赛之间存在感情且是平等的,塞特还怀上过荷鲁斯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月亮,后来被托特拿去顶在头上。塞特曾赞扬荷鲁斯:“你的屁/股真是太漂亮了!”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记载的第一句挑/逗/性话语。
对埃及神话感兴趣的也可以自己去找资料,这里不多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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