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短，一般到了亥时，城里就渐渐热闹起来了，尤其是各个酒楼的后巷，运货的、备菜的、烧火的……各种帮工来来往往，干的热火朝天。
其中以四方酒楼最甚。
这是城中三家酒楼里规模最大，也是生意最好的，每日的动静也格外大些。
可今日却无比的寂静。
只见后门的巷子里，停放着一辆辆的板车，在车上，全是已经断了气的牛。
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年轻男人脸色苍白，吓得双腿直打哆嗦：“叔，怎么办啊！你可要救救我啊！这要是让当家的知道了，我就只能进官府了！”
这人是四方酒楼的采买。
他靠着和酒楼主厨的亲戚关系当上了采买，一开始还老实，但随着过手的钱越来越多，就渐渐起了坏心思，开始慢慢贪了起来。
尤其是前两天，酒楼要买一批牛肉，其实这事不难，去草原上找经常合作的部族定好牛的数量，当天早上杀完马上运过来就行。
但昨晚突然有人找到了他，说自己那边有一批不小心摔死的牛，个头大，肉也多，就是摔死了，现在天气又热，不能久放，愿意以市价的一半脱手。
听到这话，采买整个人都坐不住了，牛肉价贵，这要是真只要一半，那他至少能赚一百多两银子！
“你确定牛是今天早上死的？”采买确认道。
“千真万确，就是今天早上死的。”那人拍着胸脯保证。
如果是今天一早死的，等到明天拿去酒楼卖，也就只隔了一天一夜而已，虽说比不上刚杀的新鲜，但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白银百两的诱惑下，采买点头答应了。
原以为这是一次无比划算的买卖，但等到牛真的运过来后，采买整个人都傻了。
牛确实是好牛，个头大，肉多，可这绝对不是才死了一天的，这至少死了两天了！
这要是冬天还好，但如今可是六月，正是天热的时候，即便这些牛表面上看起来还没什么，可只要将表皮切开，那股子腐味就传了出来。
采买知道这事闹大了，一时慌了神，赶紧把主厨任厨子叫了出来。
后者一看这牛肉脸色就变了：“你也太大胆了！这么大的买卖都敢贪！”
“叔！我真是一时昏了头！你快帮帮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啊！”
现如今已经不只是银子的事了，银子可以补上，但牛肉怎么办？倒是可以再去买一批牛，可又要买又要杀的，速度再快，至少也要等到下午了。
牛肉可是四方酒楼的招牌，要是一上午没有牛肉供应，绝对会有食客闹起来，到时候这事就压不住了。
采买转了转眼珠子：“要不就直接用吧？多加点料，说不定能把腐味给盖住……”
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厨子骂的狗血淋头：“盖了味这些牛肉就能吃了吗？放了这么久，要是把人吃出个好歹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叔，那用羊肉成吗？”
牛肉不行，但他们还有羊肉啊。
这话一出，任厨子气的都不想说话了。
羊肉？
羊肉之所以比牛肉便宜那么多，不仅仅是草原上羊多，更是因为羊肉那股子膻味，很少有人能处理到位，即便有这个能力，也需要大把的香料，这年头的香料可比南边的粮食还贵，又有多少人吃得起？
不仅是他，这城里所有酒楼和饭馆都不会把羊肉做成招牌菜，基本都是往牛肉上下功夫。
用羊肉的，只有那路边的小摊，专卖些给难民的便宜吃食。毕竟难民也不在乎味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主厨正是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句：“要不请旁人来试试？”
主厨下意识问道：“请谁？”
下一刻，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面庞带笑的陌生身影，冲着他们挑了挑眉：“我啊！”
——
褚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城中酒楼一共有三处，她原本打算从规模最小的酒楼试起，毕竟规模越大，后厨的人就会多，往外招人的可能性就越小。
四方酒楼是最大的，按说该最后去，但她住的客栈离四方酒楼最近，原本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给她找到了机会。
羊肉啊！
她最拿手的可就是羊肉了！
褚烟是高兴了，一旁的任厨子等人却快要吓死了：“你，你是谁？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们竟然完全没察觉！
“正好路过，听到你们在说什么羊肉，就过来了。我知道怎么处理羊肉，可以试试吗？”
在末世和丧失斗智斗勇，别的不说，收敛气息的能力是一等一的。褚烟其实都听到了，但她不打算说，万一这帮人害怕秘密泄露，情急之下杀人灭口，她倒是能脱身，可这样一来，大好的机会就浪费了。
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任厨子等人听她这么说，心下一动。
如果是平日里，褚烟说自己能处理羊肉，不管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他们也不可能用她，但眼下却不一样了。
一来，是牛肉的问题没法解决，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二来，褚烟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众人身后，谁知道她到底听没听到采买贪污的事？可即便听到了又能怎么样？这小娘子瘦瘦弱弱的，却能无声无息的不被任何人发现，保不准有什么大本领。越是神秘的事，就越令人忌惮。
可若是就这么放褚烟走了，他们又不放心，干脆就趁这个机会，给褚烟塞点银两，堵住她的嘴。拿了钱，那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她也不敢往外多说什么了。
心里打定主意，任厨子带着褚烟进了后厨。
不愧是城中规模最大的酒楼，虽说是在边境，但后厨的规格比起褚烟上辈子来说也不差什么了。
作为一个厨子，最看重的自然是厨房。褚烟艳羡的看着周围，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赚够钱，也给自己弄个这么舒坦的厨房。
一旁的任厨子看着她羡慕又好奇的眼神，一颗心瞬间跌落到谷底。
开始他还幻想着也许褚烟真的有本事，能帮他躲过这次危机，但此时，就冲着褚烟进了后厨后，那如同泥腿子逛皇宫一般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算了算了，还是趁早塞点钱让这小娘子赶紧走吧，他好抓紧时机弄点牛肉回来，不然真被当家的知道，他可就完了！
“你去我屋里拿点银子过来。”任厨子低声吩咐徒弟，话音刚落，就看到一旁的褚烟突然问道：“这边关于羊肉的招牌菜是什么？”
还招牌菜？
已经放弃的任厨子想开口让她直接走，但想了想得有个塞钱的由头才行，不然什么都不干就给钱，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便有气无力的说道：“随便，做什么都行。”
褚烟倒是没发觉主厨的想法，她点点头，开始思考着做什么菜色才好。
因为不好处理，很多人都不喜欢吃羊肉，但往往吃得最多的也是羊肉，在这种情况下，又要以羊肉来吸引食客的注意，那就必须有足够的新奇感和刺激感。
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褚烟很快有了打算。
“有炭火吗？”
“你要做烤羊肉？”主厨脸色扭曲，虽说已经猜到褚烟没什么真本领，但知道她要做的是烤羊肉后更加失望了。
这里可是边境，不止酒楼，草原上家家户户谁不会做烤羊肉？这种毫无新意的吃法，别说有没有人买，到时候传出去，他们四方酒楼的名声都要保不住了！
要不是被褚烟抓住了把柄，此时主厨都想直接把她轰出去了！
但眼下，他只能赶紧让人去生炭火。
一旁的褚烟开始处理肉。
羊肉之所以有膻味，一是因为品种，二则是脂肪。
这边草原上养殖的主要是细毛羊，这种羊羊毛用途广，是草原牧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但膻味却很重，加上如今本就香料匮乏，所以处理起来难度很高。
难度虽高，但并不是毫无办法。
只见她把竹筐里处理好的羊肉拿了出来，挑了一把较为趁手的刀，先是将皮下脂肪较厚的地方去除，这是膻味的主要来源，且过量食用对身体无利，还会影响口感。紧接着，剔开筋膜，按照纹理把羊肉切条切块。
木盆接在案板下，肉块接二连三的掉入盆中时，任厨子突然诧异的“嘶”了一声。
不对劲啊，这小娘子不是对于厨艺一窍不通吗？为何切出的肉块大小、厚度，竟然如此均匀，仿佛用木尺量过一般，再细细一看，还肥瘦相间，红白相配，十分漂亮。
肉很快切好，褚烟往里面打了两颗鸡蛋，加上生姜，搅拌均匀后放在一旁腌制。紧接着走到灶边，热锅烧油，边境酒楼喜用荤油，加热后散发出独特的肉香气。
再把去除了肉的羊骨丢进去，开始熬制高汤，草原的羊品种虽然不好，但足够新鲜，熬出来的骨汤淡淡乳白，十分鲜甜。
羊骨汤谁都会熬，任厨子原本没怎么在意，但下一刻，他突然看到褚烟往里丢入了一个浅色的小布袋。随着火舌不断地舔舐锅底，布袋被慢慢浸湿，那锅羊骨汤竟然开始散发出一种十分奇妙的香味。
这味道是任厨子从来没闻过的，仿佛有番椒的辣味，又好似加入了西域的香料，只是……西域的香料什么时候有这么香了？
被任厨子吩咐去拿银两的小徒弟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怕耽误事，拿着银子跑得飞快，一打开后厨门，立马就被热气裹挟的香味扑了满脸。
“好香！”他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声。
下一秒，就被任厨子瞪了一眼：“安静点！”
此时的他，早就忘了自己让徒弟回去拿银子的事，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正在灶间忙活的褚烟。
不仅是他，包括采买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样，他们不明白，褚烟不是要烤羊肉吗？怎么突然开始熬汤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汤竟然是用来烤肉的一部分。
这就是褚烟为了除去膻味采用的独特方法，经过简单腌制后的羊肉用较细的竹筷，肥瘦相间的穿成串，紧接着在羊骨熬成的卤汤中浸泡入味。
这一步，时间很关键，羊肉充分的吸收卤汁的同时，又不能让卤汁破坏羊肉独有的鲜味，时间一到，就飞快的架在已经烧旺的炭火上。
从羊肉上滑落下来的卤汁滴到发红的木炭间，发出“滋—”的响声，褚烟让帮工加大火力以便更好的锁住水分，同时不断地翻转烤串，烤到瘦肉微微变色，肥肉开始冒油，就往上洒上第一层佐料，瞬间，肉香味飘满整间屋子。
但这还没完，褚烟继续不慌不忙的转动着手里的肉串，几个呼吸之后，当羊肉逐渐焦黄时，再均匀的裹上辣椒粉。
烤肉与辣椒是绝配，更何况这是山中的野椒，辣味更加霸道，在辣味之外，又萦绕着丝丝卤香，经过炭火的炙烤，这一切与羊肉完美配合，浑然天成。
当那一份肥瘦相间，滋滋作响还冒着热气的羊肉串被端到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齐刷刷的咽了咽口水。
看着众人脸上无法遮挡的惊艳，褚烟满意的笑了：“诸位先试试吧。”
“试完了，咱们就能谈工钱了。”
字数有点超了，昨天要控字数就没更新，这章给宝宝们发红包~[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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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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