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都拉了起来,很暗,只有黄昏时的几粒光线悄悄穿过窗帘之间的缝隙,跑到床头。
女孩黑压压的羽睫上缀着几点金灿灿的光,和雪白的脸极不相称,被这点光搅扰到,她翻过身去,依旧无声无息。
滴答,滴答……外面下起小雨。
紧接着黑云翻墨吞噬黄昏最后一点亮光,倾盆大雨滂沱而下,万千雨点发疯似地打在窗户上。
房间里更加昏暗了。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
“垚垚,垚垚……”何秀梅有些担心地叫她,“下雨了,你记得关窗……现在想出来吃饭吗?”
陈垚在一片黑暗里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来,把窗户关了。
“晚点。”
说完,她又躺回床上,盯着陈旧发黄的天花板,不置一词。
确实有点暗了,暗得快看不清了。
但陈垚觉得很安心,黑色是她的保护色,在这样浓稠的黑暗里,她有一种回到母亲子宫依偎的安心感,熟悉感。
在很久以前,她最喜欢的就是黑夜,整间屋子的灯都关掉,那意味着今天终于结束了。
“垚垚……”
门外的何秀梅没有走,她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说:“周清刚才来找你,妈妈还是跟他说你在生病,但是……你们吵架了吗?”
“吵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呢?毕竟是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
“……”
陈垚把被子拉到最顶上,整个人蜷缩着不想说话。
何秀梅的声音在耳边渐渐远去,渐渐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一切归于安静,除了窗外狂风大作,骤雨不断拍打门窗的声音依旧响亮。
陈垚慢慢地坐起来,抱住等身的玩偶,低下头在想着些什么。
时间……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周清了。
真的……很想见他。
很想很想。
但是……不行啊。
陈垚抬起头来,漆黑的眼里什么也没有,倒映着模糊不清的,几近黑色的室内。
不行啊……已经被讨厌了。
要是没那么做就好了……
……原来我不是特别的那个。
冰冷的事实像把刀子一样在胃里搅动,又像如鲠在喉,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你不是特别的那个。
“……”
陈垚感觉快受不了,就翻身下床,打开灯,从书桌底下抱出针线和棉花,又开始编织起来。
一点,一点,穿针引线,编好一个黄色的小熊,然后再拆开,拆成一团没有任何意义的线团。
然后重复。
这些日子里,陈垚就是这么过的,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吃饭和需要洗漱的时候出去,其余时间不是在发呆就是做手工。
把自己埋葬在这样乏味枯燥的重复性工作里。
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有一点,可以发泄她无处安放的情绪。
陈垚又扎到手了,她舔了舔扎到流血的手指,感觉到那点生涩的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然后胃里又跟着绞痛想吐。
很像,很像被拒绝那天的心情。
她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去面对周清。
她更不知道,如果将来周清真的有了女朋友,爱人,他们的关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想不会有任何一个女生,愿意看见自己的爱人身边出现另一个亲密的异性。
换做是陈垚,也是无法忍受的。
“可是……”陈垚看着舔干净血的手指,喃喃自语:“我们认识了那么久……”
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周清,三分之一的人生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陈垚无法想象没有周清的生活。
无法想象她的生命里没有他。
好想见到周清。
陈垚眼里的黑色沉淀下去,她的手指缠着棉线,一圈又一圈,仿佛这是锁链,而另一边锁着周清,他蹲下来,一只手托着脸正在看着她笑。
怎么办呢?
陈垚在微弱的灯光下,对着虚空无声无息地笑着。
笑容甜美,连日里缺乏血色的脸庞都因此红润起来,长长的羽睫轻颤着,跟着主人的心情一起摇曳。
如果周清的身边真的出现其他女生……她恐怕会忍不住从中作梗吧。
该怎么办呢?
……不如在出现之前扼杀在摇篮里吧。
但是,她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地看着周清,即使他们形影不离,终究也有她不能一起去的地方。
陈垚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好多天没有运动了,一直躺在床上,细长的腿绵软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眼前有些黑,陈垚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才发现自己是有些低血糖了。
“妈妈。”她慢慢地拧开门,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表情平静极了:“我有点饿了。”
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陈垚终于愿意好好吃饭,何秀梅感到惊喜极了,在某一天又试探着问她要不要跟周清和好。
“当然会和好的。”陈垚低头喝汤,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等我把娃娃做完……就和好。”
那是个大约75cm高的棕熊玩偶,足够大的体型完全能放下一个微型摄像头而不容易被人察觉。
陈垚很有耐心地设计着这个玩偶,它的左胸口绣着暗红色的爱心,身前是一个可以打开的口袋,手足底都是一层更深的棕色,绣成五瓣梅的形状。
玩偶的眼睛也是黑色的,跟陈垚的一样乌黑圆润,圆如玻璃棋子,这样的眼睛放在人脸上显得太大了些,有种过分可爱的诡艳感。
但放在玩偶脸上则恰到好处,显出一种纯粹的萌态,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可惜美丽的东西总是危机四伏。
因为那也是陈垚的眼睛——摄像头的眼睛。
在周清生日的前一天,暑假结束的前三天,她才终于做完。
久违地走到周清家的门口,陈垚抱着玩偶,盯着熟悉的门板,沉默地看了一分钟。
然后门开了,门后面是周清惊喜的脸。
“陈垚——”他先是低声惊呼了一句,然后把门打开到最大,紧接着抬步走到她身前。
在陈垚抿唇退步逃跑之前,他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陈垚蓦地低下头去,看见他伸过来的手指骨节分明,像把钳子一样,死死地钳住了她。
好像这样他才能安心下来,才能确信眼前不是幻影,她不会再一声不吭消失不见。
“你……”周清的吐息极轻,好像她是个一触即碎的梦,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化为泡影,他纤长的羽睫抖得厉害,过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的病好了吗?”
即使他们都心知肚明,根本不存在什么生病,单纯是陈垚不想见他而已,但他还是这么问了。
因为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
你不生气了吗?
陈垚慢慢垂下眼去,极轻地“嗯”了一声:“好了。”
我不生气了。
所以那点龃龉,嫌隙,就这样忘了吧。
“我来给你过生日……”陈垚看见虚掩的门里,露出一双稍有阴沉的眼睛,那是林诀。
她蓦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我可以进去吗?还是在这里,我把礼物给你,然后离开。”
周清没有回过头去,他听得到林诀冷冷的抽气声,他弯起唇角,眼里只看得到陈垚:“当然可以。”
“你想来的话,当然可以来。”
他慢慢地松开抓住陈垚的手,稍稍侧过身去,把大门向里打开,然后一只手握着门把手,一只手伸向陈垚。
这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他半转过脸来,杏眼里跳跃着异样的华光,像无数跃动的星子,心旌摇曳,唇角向上勾着,向她发出邀请:“陈垚,来。”
陈垚牵着他的手,在林诀冰冷的视线下走了进去。
于是整个生日聚会就在一种略微诡异的氛围中进行着,周清父母的朋友,他的朋友,都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似乎在欢声笑语上凝着一层薄薄的冰。
只有聚会正中心的两人毫无察觉。
陈垚鼓着掌,看着周清闭上眼睛的样子,极其真诚地为他唱着生日快乐歌。
火光吹熄的一瞬,室内天光大亮,周清睁开眼,目之所及,唯有陈垚。
陈垚在众人里仰头看着他,轻轻地笑着。
生日聚会走向尾声,周清带陈垚到房间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方盒,递给陈垚。
“这是……?”陈垚慢慢地打开盒子,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她之前一直在看的机械蝴蝶流浪币,全身以银铸就,正安静地躺在圆圆的凹槽里。
“这是,祝你痊愈的礼物。”
这是赔罪礼物,和好礼物。
周清弯起眼睛来笑,好像关系又回到从前,他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少年人不易察觉的期待:“喜欢吗?”
陈垚慢慢地握住了蝴蝶币,感觉到掌心的那一抹微凉,她低着头,露出一点稚气的笑来:“嗯,喜欢。”
从周清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陈垚乌黑浓密的发顶,长而微颤的眼睫,一笔画过流畅线条的挺鼻,他看着看着,就发自内心地勾起唇来笑:“喜欢就好。”
生日聚会散场,周清在客厅跟父母一起收拾残局。
林诀的表情一直不太好,等周寻岭下去扔垃圾,室内只剩下她和周清时,她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周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违反她的要求。
“我记得啊。”周清仍然微微笑着,把桌子上的污渍擦干净,一边不无嘲讽地说:“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妈妈。”
“生日也不可以吗?”
“……”
林诀铁青着脸,最后勉强道:“只有生日。”
周清将抹布放到洗手池里去洗,他没有回过头,完全背对着林诀,声音里也听不出一丝感激之情。
但他仍然这样说着,像外表完好,内里却早已腐烂的水果,他半转过脸去,露出温良的笑容:“谢谢妈妈。”
……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陈垚当时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房间里笼罩着朦胧的月光,喜欢的女孩子就在眼前,轻声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当然是有的。
周清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终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周清拧开门把手,看见林诀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然后轻轻地笑了下,在心底说。
你明白的不是吗?
因为我并没有说出喜欢的资格。
我是一个,连喜欢的人送的玩偶都护不住的废物啊。
我才发现在首页的投雷和营养液是不会在章尾显示的。
早上起来就发现营养液多了二十瓶,但是章末没显示,我就想晚点再用电脑登上去看,然后手动感谢,晚着晚着就很晚了。
嘿;-)当然还是登上去看了。
……
是doveut你啊,整整二十瓶都是。
第一本的时候也是你一直在投雷和营养液,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很遗憾我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作者,数据好像也一本比一本烂,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还在写。
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了,之前答应过你会把你写进下一本书去,《反派》搁置了,所以这个承诺在《学委》兑现了,但这样或许不对,毕竟我一开始是在古言区答应的。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还是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希望你诸事顺遂,生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拆骨(十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