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新微心中哀嚎,这一会儿要如何同大哥说呢?估计不容她分辨,当场就被抓回明家了。唉,愁人,还没来得及和太后单独说话,明明就近在咫尺了。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内监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小皇帝点点头,冲众位监生道:“今日一行,朕收获颇丰,各赐笔墨一套,望诸位克勤克勉,来日朝堂之上,再听诸君妙言。”
又冲太后行礼道:“现下要去武庙祭告,暑天燥热,大娘娘不如在此处稍微歇息,若有看得上眼的学子,也提点几句。”
“坐了这么些时候,想必大家也乏了,不如都散了吧。” 太后摆摆手,随意道,“听闻国子监文工阁藏书精美,尚未去过,正好去看看。”
养正堂里的人精们心里都明白,太后当然不是要去文工阁看书,皇宫里的太清楼,龙图阁,内侍省的翰林书院,哪个不比小小的文工阁藏书丰厚?那里什么书没有,需要来小小的文工阁里寻?这自然是要私下召见学子的意思。
因此恭送完官家和太后后,唐祭酒和主簿们没有半点让监生们散场的意思,大家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座位上温书的温书,讨论的讨论。
明大哥自然是坐立难安,又碍于唐祭酒等人还在堂上不便走动多言,遥遥冲着明新微做口型,又指了指外面。明新微只装作看不见,转过头悄声问童六郎我:“这里的文工阁,我能去吗?”
既然过了明路,那就有不一样的打法了。装作个钻营上进的底层学子,前去偶遇太后,也不是不可以。
童六郎经眼尖的看到有小黄门在前面同人传话,感叹一般晃晃脑袋:“如何去不得?只怕还有人来请呢。”
果然,话音未落,又一个小内侍从门外进来,双手抄在袖中,趋步向二人走来,叉手行礼:“孙郎君,明郎君,太后有请。”
“就我们两人?还有别人吗?” 童六郎问。
“小人只负责通传两位郎君,别的一概不知。” 小内侍又俯了俯身,“两位郎君先请。”
两人跟着小内侍到了文工阁旁的公署,此处应当是文吏平日办公之处,今日竟也腾了出来。
“二位郎君请在在此处梢间稍候。”小内侍在檐下止步,并没有进屋。
房中已有七八位监生,其中正有之前抱团讨论“莫非命也,君子顺受其正”的一群人。明新微怕他们前来攀谈露馅儿,忙踱步到一旁装作欣赏墙上的诗画。这些人便以为她心高气傲,与童六郎寒暄完,酸了几句,说这位不常在东京的明郎君目中无人云云,童六郎打个哈哈儿,说他生性腼腆,帮着敷衍了过去。
“杨得水郎君,太后有请。” 不多时,就有人立在门边传话。
“就我一人?”
“正是。”
竟然是要一一召见叙话。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方才拉帮结派的几人也略显紧张起来,房内的闲聊便歇了。明新微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开始琢磨,如今她顶着明常枢的名头,究竟要如何说明情况,才能不把明家带到火坑里去呢?
直到到了太后跟前,她都没有想出好的对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进了文工阁,低头行礼道:“学生明常枢,拜见太后。”
“不必多礼。”
她垂着眼睛并不乱看,只听见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问道:“明征义是你族中什么人?”
她小心翼翼,按着明常枢的身份回话道:“回太后,是我大伯。”
太后默了一瞬,又问:“我见你同监中学子颇多生疏,平日是不在京中念书?”
太后没有用“吾”,而是用“我”,颇显几分可亲之意。
明新微斟酌道:“是,平日里是在应天府书院念书。书院学风浓厚,有先帝亲赐匾额,又拨有学田,离老家也近,因此族中子弟大多在此间念书,也有个照应。”
“应天府书院确实不错,多有寒门学子悬梁苦读,少有京中娇奢之气。”太后点点头,“方才讨论孟子‘莫非命也,君子顺受其正’这一句,你未曾开口,现下没有旁人,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她如今顶着明常枢的身份,不宜招摇,于是中规中矩道:“孟子下一句已经给出了解释——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若是死在危墙之下,犯罪死于牢狱之中,不算正命;若是尽道而死,便是君子的正命。”
“哦?这是君子的正命,那女子的正命呢?”
明新微心里一跳,太后这是看出了自己女子的身份?还是另有所指,想听“明常枢”对太后垂帘听政的看法?但既然对方没挑破,自己也没必要上赶着承认,眼睛一闭,只当是第二种理解。
“女子……女子的正命,大概是,在其位,谋其政。”
谨慎起见,她打了一个太极,这话很是讨巧,正着理解,反着理解都行。既可以说是太后当谨守本分,不要有武后之心,免得朝堂再起波澜;也可以说既然主幼国疑,那么在其位,谋其政,应当奉旨摄政。
但太后并没让她蒙混过去,反而直言问道:“那闺阁女子应当居什么位,谋什么政呢?”
明新微心底一沉,知道自己多半是露馅儿了,硬着头皮往下接着说道:“若无必要,还当恪守本分,谨守本心。”
太后沉默了一瞬,微微叹了口气,道:“写出立安山檄文传扬天下的辛小娘子,回了东京,便哑口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太后竟然知道她?还知道她是辛明?如果不是宋军的探子能上天入地,那就是知情人替她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而能同太后搭上话,还知晓她底细的,除了陈籍,还能有谁?
明新微有心想要辩解一二,张了张口,却发现若真是陈籍交的底,那真是辩无可辩。
太后从圈椅上起身,走到近前:“抬头看我。”
两人四目相对。
太后眼角的纹路微微褶起来,安抚一笑:“不必惊慌,我既然先前没叫破你身份,现在自然也不会。我比你多活这许多年,也比你多明白几分女子的不易。今日过后,你自然还可以安安稳稳当明家的女郎。但若有一天,你想明白了你的正命,随时可来找我。”
明新微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没听明白,太后竟然对她是这个态度?虽说当初武曌对写檄文讨伐她的骆宾王,也很大度,甚至因为惜才,说这是朝廷用人的过失,怎么能让这种人才流落在外,怀才不遇呢,直言:“宰相之过,安失此人?” 她自己倒是从来没想过,刘太后也会有如此心胸。
太后点到即止,随即转了话头:“不过你既然离了贼窝,又顺利到达东京,不回明家去,乔装打扮来这国子监里作甚?”
明新微这才找回思绪,深吸一口气,既然明常枢的身份不用装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盘托出道:“太后容禀,此次冒险乔装入国子监,虽不合理法,但事急从权,实在是关于立安山诏安反水一事,有重大内情,需要当面陈情……”
“有刺客——”
她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殿前司的一声暴喝,随即便有一列侍卫冲进殿内,打头的小将抱拳道:“此处危险,还请太后由末将护卫转移。”
明新微顿时心急如焚,一面担心外面的“刺客”,一面又担心天赐的良机从眼前溜走,此后若想再见太后一面,难如登天。但如今一众侍卫已经冲进来,想要秘密陈情,也是万难。
她咬咬牙,绕过侍卫群,冲到门边,想要亲眼看看,这刺客究竟是何许人也。杨束若是见她顺利见到了太后,不应该冲动行事才是啊!
殿外十数名殿前司侍卫正围困一人,那人手持朴刀,左支右绌地抵抗,昂着脖子冲殿中喊道:“我非刺客,有事关国体的要事,须面呈太后!”
不是杨束,竟然是在山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陈书。
明新微看清楚了,撩起袍摆,连忙转身去追太后,却被一名小将拦住:“你要做甚!”
“你没听他讲吗?他有事关国体的要事,要面呈太后!” 她指着太后撤退的方向激动道,“我要去请太后留步。”
“你又是谁?敢把太后的安危当做儿戏。” 那小将倨傲道,“等把贼人抓住,移交三司会审,什么要事审不出来?”
明新微心中一凉,谁知道端王在朝中有多少眼线,这事若能正大光明让大理寺和刑部掺和进来,又何须如此费劲?
但她面上平静下来,叉手行了个礼:“说的是,是学生莽撞了。”
她躬身快步退出战圈,转身往人烟稀少的梢间背后溜去,刚走进阴影里,便被人一把抓住手臂。
杨束迅速道:“今日之局已被陈书搅了,你先撤,我去救他。”
“不,等等,你别去。” 明新微沉吟片刻,“陈书手里一定有庞先生的证据,若他能亲见太后,比我空口无凭去说,要强上不少——但怕就怕他被当刺客抓起来,先一步被人灭口了——为今之计,还有一招。”
北宋太后比较正式自称“吾”,如果私下随意就说“我”。哀家这种说法比较清宫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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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何为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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