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的铃声响起时，林晚的笔顿了顿，墨水滴在答题卡的空白处，晕开一小团灰黑色的印记。她抬头望向窗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阳光晒得发亮，蝉鸣像潮水般涌进教室，比高考前任何一个午后都要响亮，却奇异地让人心头发空——倒计时牌上的“0”，终于在蝉鸣里，划掉了整个高中时代。
走廊里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把试卷抛向空中，有人抱着同学嚎啕大哭，喧闹声裹着热浪扑在脸上。林晚攥着准考证，指尖被汗水浸得发皱，目光在拥挤的人群里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蓝色校服背影。她快步走过去，轻轻扯了扯陈屿的衣角，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考得……还好吗？”
陈屿转过身，额前的碎发沾在汗湿的皮肤上，手里还捏着那支用了三年的黑色水笔。他看着林晚，笑了笑，可眼底却没什么光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和我之前给你讲的解法差不多，应该没问题。”他顿了顿，反过来问她，“你呢？师范大学的分数线，应该能到吧？”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坠。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细若蚊蚋：“不知道……英语阅读好像错了挺多的。”其实她心里清楚，那所师范大学的投档线，对她来说本就有些悬，现在又错了几道题，恐怕是没希望了。
等待成绩的日子像熬粥，慢得让人坐立难安。林晚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志愿指南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在“北方理工大学”那一页反复摩挲——那是陈屿从高一就念叨着要去的学校，他说那里的机械工程专业全国顶尖，说想在北方的冬天看一场大雪。她曾偷偷查过那所学校的分数线，比自己平时的模拟成绩高出三十分，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成绩出来的那天清晨，林晚的手握着鼠标，抖得几乎按不动查询键。屏幕上的数字跳出来时，她的呼吸瞬间停了——比预估低了二十二分，离师范大学差了七分，离北方理工，更是差了整整四十分。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键盘上，晕开了屏幕上的数字，也砸碎了她藏在心里的小小期待。
她还没缓过神，手机就响了，是陈屿打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喂？”
“晚晚，我超了北方理工十分！”陈屿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我爸妈说让我直接填，稳了！你呢？你的师范大学怎么样？”
林晚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盖过了陈屿的声音，也盖过了窗外依旧聒噪的蝉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说：“我……没考上。填了南方的一所二本学校，在海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蝉鸣透过听筒传过来，嗡嗡的，像在替陈屿说不出的话。过了好久，他才轻声说：“海边挺好的，你不是一直想看海吗？”
两人约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见面，那是他们以前常来的地方，林晚的错题本、陈屿的水笔，大多是在这里买的。陈屿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两张摊开的志愿表。林晚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他志愿表上“北方理工大学”那几个字，笔尖的墨迹清晰，像是早已注定的方向。而她自己的志愿表上，“南方海洋学院”几个字，显得格外单薄。
“其实……”陈屿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志愿表的边角，“我查过南方的学校，有几所一本院校的分数线和你差不多，我可以……”
“别！”林晚猛地打断他，眼眶瞬间红了，“陈屿，你别傻了。北方理工是你拼了三年的目标，不能因为我放弃。而且……”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无力，“我们本来就差很多，不是吗？你的未来在北方的实验室里，我的未来在南方的教室里，我们走的路，早就不一样了。”
陈屿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里。蝉鸣从窗外钻进来，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也落在林晚攥紧的手背上。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投下一道阴影，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把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开学前一天，陈屿来送林晚去车站。他帮她提着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声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告别伴奏。走到进站口时，他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林晚。
“这是……”林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旧电子表，表带已经有些磨损，正是陈屿戴了三年的那块。
“给你的，”陈屿的声音有些沙哑，“南方多雨，记得看时间，别总忘了带伞。还有，别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刷题不吃饭了。”
林晚握着手表，表带还带着他的体温，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抱住他，想说“我舍不得你”，想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火车开动的时候，林晚趴在窗户上，看着陈屿的身影一点点变小，直到被人群淹没。她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电子表，表盘上的指针滴答作响，像在倒数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后来，林晚在南方的海边，常常会想起那个树荫下的午后。蝉鸣、薄荷糖、陈屿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那句被蝉鸣盖住的告白，都成了青春期里最遗憾的注脚。她知道，不是他们不够喜欢，而是那时候的他们，还太年轻，还没学会如何跨越分数的差距、未来的分歧，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走向不同的夏天。就像蝉鸣总会在秋天消失，有些喜欢，也只能停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刻，成为心底永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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