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许祈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其实这是他经年累月的习惯。小时候不管春秋冬夏，只要外公外婆醒了，他就会起身将今天要卖的蔬菜挑好放进外婆的篮筐里，小小一只的身影跟着外婆走很远的路。夏天天亮得早，沿途路上的鸡叫与蛙鸣此起彼伏，他总是很安静地倾听，不发一言。冬天雨雪霏霏、冷风呼啸，有时他不愿外婆太辛苦，也会抢过外婆背上的篮筐，而外婆都会佯装愤怒地给他一个爆栗，并要求他管好自己，许祈吃痛，揉揉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外婆，圆溜溜的杏眼藏不住委屈。外婆则会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告诫他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过上好日子，这是外婆唯一的祈愿。
外公腿脚不灵便，甚至不能站立太久，大多数时间都坐轮椅，却也每天跟着外婆晨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论四季更迭，岁月变化，坚持目送一老一小两个背影消失在晨曦中，一望就是十几年。
直到许祈渐渐长大，外公外婆考虑到他的学业问题，都不愿让他帮忙做事，只希望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通过知识改变贫穷的命运。有时许祈不依，争抢着外婆手上的活，外公则会气急败坏地拿起扫帚朝他后背抡去，并催促他赶紧背英语单词或者准备预习新课。
因此在得知自己的外孙今年获得中考市第一时，两位老人家相拥而泣，将存好的零钱七拼八凑起来为许祈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小蛋糕庆祝。许祈已经是大男孩了，在外公外婆面前哭鼻子会非常不好意思，于是红着鼻头和眼睛默默无言，在两位老人家的注视下低头小口小口吃着蛋糕，眼神都不敢乱瞟。外婆似乎明白许祈的心思，凑上前怜惜地轻抚他的额头，眼底一片湿润。
尽管外公外婆要求许祈不用承担家务事，但许祈依旧会早起认真学习，他想完成外公外婆的心愿，也想自己慢慢变得强大，将来带外公外婆过上好日子。对于他来说，读书是唯一能走出贫穷的选择了。暑期那么长时间，他依旧因生物钟按时早睡早起，除了一心只读圣贤书，将高中知识点预习了一遍，别无他事，外公外婆很是欣慰。
许祈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坐起，拿起床头的英语书仔细翻阅起来，准备打算复习半小时出门。席老组织的测试只有一天时间，重点考察语数英三科，并且会统计排名。而今天早上那一场正好是英语，许祈靠晨起超强的记忆能力将初高中重点高频英语词汇全都背了一遍。
“外公外婆，我上学了。你们记得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家！”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许祈嘴上叼起一块面包，将书包甩在单肩，急匆匆地跑出家门。
“小兔崽子，一心读书，别老惦记着我们，我们会好好的，放心吧！”外婆在门口大喊，直到许祈的背影消失在风声里，小巷枯黄的树叶被风浪卷起又渐渐飘零，遗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救命，快来人......”在前往学校的路上，许祈听见不远处的胡同里传来阵阵哀鸣声，他顿了顿脚步，停在原地朝胡同望去，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阴影。这哀鸣声听着像是一位女孩断断续续发出的，细软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带着明显的哭咽声求助，在空荡荡的胡同巷子里显得非常无助，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哽咽。
“找死呢？！还喊？我让你喊！”粗重暴戾的男声响起，下一秒掌声带风，幽深的胡同里传来巴掌掴肉的声音，劈啪作响，惊得人一颤。
“啊......”女孩尖锐的嚎叫声呼之欲出，又不知被什么堵塞住，在一声声暴诃下硬生生戛然而止，随即伴着急促微弱的喘息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异常可怜。
“哼，这女的真是不要脸，占着自己好看还敢抢我闺蜜的男朋友，于洋，咱别跟她废话，今儿我是替我闺蜜出气的，不刮花她这张妖娆魅惑的臭脸，我就出不了这口恶气。”一声尖酸跋扈的女高音从寂静的巷口传来，惊得许祈一身鸡皮疙瘩。
“求求你们......”女孩含糊不清的话音未完，又一声掌掴将至，女孩再也不敢说话，又惊又怕，呜呜地哭出声来。
许祈内心焦灼不已，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距离开考还有十分钟。“救命啊......啊...饶了我......”女孩惊惧凄厉的哭喊声混成一团，模糊不清，许祈却将她的求饶声听得听得一清二楚，声音如同发射的利剑，又一次穿透他的耳朵，像击中神经一般，许祈再也不能朝学校迈开脚步。
他刻不容缓地朝巷口跑去，三五个人看到竟然还有人跑来不经都露出惊诧的眼神，带着不怀好意的审视朝许祈探去。许祈冷冷地瞥他们一眼，眼神却藏不住怒火，目光下移，却一眼被趴在地上的女孩震惊住。女孩的校服衣裳被扒得不整，内衣若有若无地显现出来，身上有明显被抽打的红痕，痕迹宛如叫嚣的毒蛇侵蚀女孩雪白的肌肤。她的脸颊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细嫩的皮肤烙上狠厉的巴掌印，双眼噙满泪水，嘴上堵着一块手帕，在惊惧之下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只是一个劲地颤抖，右眼下方有一颗明显的泪痣，在眼泪的晕染下更加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惜。
场面很显而易见，三五个男男女女在无人问津的胡同角落霸凌一个女孩，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前去救援显然不对，许祈向前一步，压着愠怒扫了周围一眼，眼睛似乎藏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在场的人一一凌迟一遍。众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观察他下一步动作，尖酸跋扈的女高音却再一次响起：“好啊你个贱货，竟敢偷偷搬救兵啊！”说罢立刻举起右手欲要对女孩进行掌掴，女孩条件反射般吓得往墙上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止不住地颤抖，双眼满是惊恐不安，在女高音的呵斥下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许祈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把钳制住她带风狠刮的右手，带着愤怒用力朝反方向一拽，只听“啊”的一声惊呼，“女高音”手腕上多了一条明显的红痕。那个名叫于洋的男生眼看情况不对，拳头被拧地咯吱作响，双眼猩红，一个箭步想要冲上前去揍许祈，许祈反应迅速地往左侧一闪，拳头直接重重地砸在女孩身上。
女孩冷汗扑簌簌地掉下，眉头紧锁，小脸疼得扭曲在一起，被手帕堵着的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哼哼声。许祈大惊，冷淡的脸色闪过一丝慌乱，以迅雷之势挡在女孩面前，盯着面露不善的三五人群冷声道：“我的手机正在录音，还有你们刚才举动的录像，如果不想事情闹大就尽快住手。”
指针指过八点整，第一堂的测试是英语。席胜德面若冰霜地盯着最前方一号的空座位，眼底一片晦暗不明的情绪。“都坐好，开始考试。”话音刚落，一号座位后方的二号何叙同学举手询问道：“老师，许祈还没来，要不然再等等？”
席胜德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他没来，全班同学都要等着他吗？我昨天可是再三强调了今天要考试，谁都不准缺席，他当时没在场吗？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再优秀都无法成功，一个品行出现问题的人，为什么要得到大家的尊敬？等他一个人，浪费的却是大家的时间，大家的时间不宝贵吗？我看看今后谁还敢缺席考试......”说到这，席胜德明显停顿一下，带着怒气的眼神重新扫视全班一圈，眼镜框的镜片在太阳照射下发出寒冷的白光，他尽力压着释放的寒意咬牙切齿道：“立马取消此次考试资格，不得排名。”
底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不得排名就意味着许祈此次成绩记作缺考只能拿零分，从市第一到连上榜的资格都没有，席老真够诛心的。
何叙面露难色，一脸疑惑又担忧地望着前方空落落的位置。
席胜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底下大气都不敢出，大多数学生紧盯桌面，都不敢抬头与席老对视一眼。他透着浓浓寒意的眼神扫视几圈后，淡声道：“我这两天要到外校进行学习调研，何叙身为班长，有替我管理班级的责任，我不在的几天班长代替我行驶权利，同学们也要配合班长的工作。班级若有什么纰漏，我拿班长是问。何叙，此次考试全过程由你负责，帮我管好班级考试纪律。考风考纪如果还要班长强调狠抓，那你们真是枉费做会凌班的学生。”不带留情的话语说得大家面面相觑，甚至胆小的女生脸上火辣辣的，低下头双眼发红。席胜德看训得差不多了，大步流星地离开教室。
席老前脚刚走，教室稀稀疏疏的讨论声渐渐响起，有在猜测许祈缺考原因的，有的似乎“惊魂未定”般回忆席老刚才散发低气压气场的画面，也有在暗戳戳询问□□的......
何叙环顾一圈，见大家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好起身站立，带着不留情面的冷意向全班发出警告：“席老说不希望大家还要被监督才能端正好考试态度，我也不希望有违反考场纪律的人出现，如若有，我会记好名单交由席老处置。请各位同学诚信应考，考出自己应有的水平。”
何叙一段话说完，全班立刻在班长严肃的状态下安静下来，低头面不改色地写着试卷。
坐在何叙身后的三号同学江淮远此时尽力憋着笑，心道幸好自己没有做班长，不然哪有这小子那么正经负责啊，他说不定就是带头八卦的那一位。瞧瞧，这才第一天，就摆出了班长的架子，派头十足，气场全开，真不愧是我江淮远的好兄弟。
英语考试进行了二十分钟左右，广播声才响起了英语听力的前奏。何叙时不时朝前座抬眼望去，除了一张空白的试卷，依旧没有看到许祈的身影。
时间转瞬即逝，尤其是在考场上更让人觉得流逝飞快，大家从些许躁动到随后渐入佳境，都在争分夺秒写试卷不发一言，教室里安静得出奇，这正是席胜德要求的考场纪律效果。
离英语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有的同学早已放下了试卷，还有些同学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等待结束铃声响起。何叙低头仔细检查考卷，此次英语考试不算太难，如果提前学习了高中知识点，再加上坚固的初中基础，提前写完应是意料之中。
他望了望墙上的挂钟，视线又下移到许祈的白卷上，内心微微叹息。
“报告，对不起，我来晚了。”清脆好听的少年音响起，带着急不可耐的情绪，许祈出现在教室门口。
教室门口紧挨着一号座位，何叙在二号位置上能清晰地看见许祈的面颊有好几条浅浅的伤痕，粉粉的，有的被校服折起来的高领口微微遮住，不仔细看还真不易察觉出来。
何叙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眼神复杂地盯着许祈。
许祈下意识移开与何叙对视的目光，上前几步坐到了一号位置上，距离英语考试结束只剩五分钟。五分钟能干嘛，除了将选择题盲选一通，甚至都没有涂答题卡的时间。
“席老可是说，缺席考试的人立马取消考试资格，班长不会忘了吧。”教室后排的声音悠悠传来，最后的话语尾音上扬，透露出微微不满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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