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烟花绽放,靴子从帘下走过,隔间安静极了,没有人会注意。
陈绾月抬起头,茫然道:“这样可以吗?”
椅凳都是干净的。既然已到此地步,韦延清并非不负责任那种人,从他接了扇坠开始,注定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只否认心意,将她视作旁人,而自守韦父厚望,去与公主相处。他抱着她坐下。
若说当日岩洞,她追问他衣领唇脂不算明显,那么当她亲手给他同样的扇坠,并叮嘱他今晚带扇时,真心再明显不过。
韦延清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揽紧她的腰,往身前一压,语调玩味:“扇坠莫非不是你给我的?”
陈绾月忙扶住他的肩膀,红着脸只是不看他,何况光线太暗,她也看不清他是何神情。“是我给你的。”她偏过头,躲开灼热的吐息。
听出软音里的委屈,韦延清默了默,主动解释道:“老太太让跟来的,我没让,只是拦阻不得,并不好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故才有此一节。你给的扇坠,追鱼可证,我从未离身。”
“追鱼自是听你的。”她轻声道。
“那你可愿信我?”韦延清语气认真。
太近了。陈绾月脸颊飞红,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她是想过他可能有几分欢喜,但没料到会是这般形景,未免太羞耻了些。还是说,他蓄谋已久?
似是有所察觉,他环紧她,忽而嗓音淡下,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你欠崔琛什么人情?”
陈绾月顿住,一时默不作声。
她斟酌了用词,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在他面前提及过多,显得刻意。“初春伯母寿辰,我头上的簪子滑落,适逢崔哥哥来贺寿,就在近旁,便撕了袍袖,及时替我束发。”
初春,他未归。
韦延清腹中疑惑,平白无故簪子为何会掉?
女子重视仪态,府上规矩众多,她身边的柳嬷嬷和小丫头吉祥他不甚了解,但碧顷从多年前便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差错。妆发之重,他回想起几年前,两人各自带着身边人独处。
玩闹时,她妆发有些松散,不是碧顷忙上前帮梳,便是她自个儿去镜奁前收拾。他心中知道,因此即使她未发现,他注意到,偶也会亲自拿梳子帮她整理鬓发。
如今虽大了,不提这些,但少年时的事情,他并没忘。
韦延清垂眸,道:“想看烟花吗?”
陈绾月当然想,没有女郎不喜欢那样漂亮的烟花,但还是更愿意、也更希望和心悦的郎君一起看,那样烟花才绚烂。她并不想回去。与其相距千里望转瞬美好,她宁愿此刻他在身旁。
她没说话。
韦延清站起,把她抱在地上:“走吧。”
他很快收回手,漆黑之中,她几乎感受不到他站在面前,只有咫尺之远。但韦延清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他迈步往外走。
忽然失去太多爱,难免患得患失,可他回来了,心底的冲动以及昨夜碧顷告诉她后的形势所迫,陈绾月没法再郑重思考,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鼓励自己勇敢,去做现阶段最正确的事。
她颤抖着,浑身都在颤抖,轻轻喊道:“韦延清......”
他停住了。
陈绾月转过身,借着帘外烛光,几乎是跑向那道模糊又挺拔的身影。她一下子从后抱住男人精瘦的腰身,通红的脸颊贴在他后背,漂亮到百花失色的脸庞柔和,温柔仿若冉冉迅羽,恐飞燕空梁。
潇潇暮雨洗清秋,美人凝愁应无双。
有些话,既要不落尊卑,便不能在此情形下海誓山盟。才子佳人虽妙,但韦延清身出公府高门,自幼礼数周全,不可能自降学识去沦为厮混,她亦如此。拥抱已是有违父母之命,突破常规。
然即使两心相许,她也没有实感。
“我不想你走。”
许是也心知肚明,韦延清默了半晌,并未挣开她,转过来弯下高大的身躯,重重将她圈在怀中,轻沉而哑的低音近距离传进她耳廓,滚烫的热度瞬间缭绕陈绾月紧张的心跳。
他说:“扇坠的事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再给我一些时间,行吗?”
得到确认,陈绾月心神安定下来,慢慢松开男人。
“走吧,今晚烟花你想看多久,我便放多久。”韦延清笑了笑,嗓音很淡。
陈绾月轻轻嗯了声。
......
出去后,两人却并没有上楼。他喊来追鱼,清了周遭耳目,以追鱼的名义问掌柜要了间花房,带她直接上了顶楼,距离烟花最近的地方。她问为何如此小心,他却并没回答。
陈绾月有心结,看也心不在焉。
花房是晏华折芳的特色,不仅有花房,还有其他各种主调。这间布局较为简单,面积也不大,因此偏重突出。飘逸帷幕之中,一张榻,一架床,一面屏风。
内室还用薄薄一帘香纱隔出沐浴空间。
入秋凉冷,房内热气蒸腾。小圆桌几上,一套男子的更换衣物,一套体格小上许多的女郎更换衣物。来晏华折芳的贵客,多有此享受之举,沐浴后换上特制的宽大衣装,舒适方便,也较为体统能见人。
只是默认守礼,顶多见亲近之人。
男子的是丝绸衣袍,韦延清随手拿了套黑色的,进了内室。
陈绾月还倚在外面榻上,指尖轻抚花瓣,望向窗外绽放的烟花。花房内安静非常,她甚至能隐约听到他入水的声音。
她终究还是看不进烟花了。
分明来此的目的,是为烟花。
陈绾月飞快捂住脸上红晕,震惊之余,回想起方才韦延清对自己熟练的照顾,仿佛对这儿很熟悉,不由得猜测他是如何想的,居然问掌柜要了这样奇妙的房间。还是纯属她想多了?
若不多想其他,这里确为一方享受之地。温暖如春,令人心绪宁和。韦二公子常年在外体验新鲜事物,大抵是抱着享受温暖的心态要了这间房。
陈绾月想罢,专心看起灿烂的烟花,又煮了壶花茶,待他过来一起品尝。
约莫一炷香过去。对面传来动静,陈绾月下意识转脸去看,没有防备,自然也就控制不住头顶冒烟。她这时极为需要,有人在她头顶放刨冰。晏华折芳准备的衣物,她方才提前看过,并没这么......
奇怪啊?!!
他个子高,又肌肉结实,把黑色衣袍撑得矜贵正好。男人面如冠玉,脖颈修长,皮肤比姑娘还要白皙几分。宽肩起峰峦,胸脯横阔,再往下,窄腰劲挺,走动间,仿佛能一步跨三阶。
陈绾月忙悄悄低下头。
没过两瞬,韦延清站在榻前,并未先上榻,而是随手撑在陈绾月身前,骨节分明的大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仿若提醒,又有几分纵容的意味。男人指尖停在她腰后往下,并不急着挪走。
力度轻浅,偏又足够能让她感受到。
“热汤我帮你换过了,去洗一下。这儿的汤浴都取自温泉水,竹节我已推去一旁,恐无意磕碰弄伤了你,想要换水再移回来即可,移不动,记得唤我。泡一会儿舒服,衣物就在圆桌上。”
陈绾月脸上充血,眼前是结实的、男人的胸膛,她尽量不显动作地偏开一些视线,闭上眼睛,漂亮的睫毛抖动:“知,知道了。”
韦延清低眸,瞥见什么,怔住一瞬后,忽地掌心贴上她后腰,陈绾月往前瑟缩了下,更害羞了。他还是一本正经,仿佛对此并无所感,只是低声淡淡提醒了句:“怎么不动?”
陈绾月倒是想走,但他不起开,她就只能主动道:“等你起来。”
韦延清沉默了会儿。
她睁开眼,抬眸向上去看他的脸时,他站了起来,陈绾月看见他冷淡的俊脸,锋眉似是微挑,垂下眼皮,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她一句:“方才上来胡梯,你脚是不是扭了?”
“......嗯,不过不严重。”
她的话,忽然消失在那道莫名深邃,却又令人无法猜透的视线下。
“能走吗?”他问。
陈绾月低过眸,没敢再看:“应该能。”
韦延清默声半晌,弯身把人抱起,径自去了屏风后面。
放她下来后,韦延清低头去寻那双水眸,陈绾月却偏头躲开,手抵在他胸膛上,并没完全接纳他的靠近。
“......”
两人无声僵持了会儿,韦延清什么也没说,只淡笑了下,摸摸她的后脑勺,从帘幕转了出去。
陈绾月手指捏紧浴桶边沿,外面烟花声灿烂,然若无两心同,再漂亮的烟花也会转瞬即逝,即使人在身边,心不在,照样冷清。
她进了浴桶,雾气弥漫,遮住故作坚强的美好花容。
陈绾月泡了很久,直到眼中水光散去,才换了衣裳,走出屏风。
云鬟微湿,肌肤胜雪。也是巧合,外面忽然下起飞雨,宾客纷纷躲进房中避雨,夜色低沉,改吹琼箫。美人儿纤指轻笼胸前细纱,脖颈处还带着清浅沐浴时留下的香痕,身轻倦浴娇无力。
风清清,雨淅淅。重帘外,走出佳人,自当暗疑是梦把魂销。
嫣红的是唇,粉桃的是腮。韦延清斜在榻上,正是万籁俱寂,帘幕吹飞,飘逸间那女郎漫步走来,眉目间似有愁情。他垂了眸。
陈绾月坐去另一边,往外一瞧,才发现竟下起了雨。
两人安静待了会儿,谁也没开口。
她托脸望向窗外,忽有一条手臂伸出,一只大手掰走支撑窗子的竹竿,窗扉闭合,雨声也小了些。风停了。
韦延清解释道:“怕你着凉。”
案上放着各样小食。他看过,随手拿了颗荔枝,修长的指节灵活剥出荔肉,晶莹剔透闪着光泽,汁水染在男人指尖。他递了过去。
陈绾月瞥去一眼,没接。
韦延清顿了顿,索性塞进自己嘴里,神色淡淡,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陈绾月飞身下榻,作势要走。
却没能走成。韦延清皱着眉,长臂一伸,把人儿拉进怀里环住,语调微有不解:“闹什么?”
“我难道不能跟你闹?我不闹,你让谁跟你闹?”陈绾月自知理亏,但着实不愿就此揭过,她是温顺,却并非没有脾气。她红了眼眶,不是很明白,“你为何躲躲藏藏?是我见不得人,还是你本无意于我,只是敷衍?”
她向来灵透,如何想不出其中意义:“你若担心被人知道,损了别人的名声,大可不必应我,我也不会怪你,如今你与她并无婚约,我亦并非偷来的抢来的,为何偏要如此?”
“别人是谁?”他严肃起来,扣紧她的腰腹,直到陈绾月被迫转过去,双臂攀在他肩上以求余地,眼眸起雾地望过来。她轻轻蹙眉,低声惊呼了下。他太用力,腰肢仿佛要断。
韦延清貌似有些生气了。“回答我。”
“你我之事,管别人名声何事?”他冷声强调了一遍。
陈绾月脸色一白,知是自己言语过失,忙挽回道:“我不该提别人,你快松开。”她抬眸红着眼睛,软声说了句话,“可是很多人都说,你和公主天生一对,今晚筵席你们一同前来,你身边的友人,也都很为你们感到开心......”
韦延清顿时没了气,心脏也疼得一揪。
他抿了抿唇,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只是需要时候。依照韦父和老太太如今的态度,他必须和公主定亲。大哥告诉他的是,放榜之后,赐婚圣旨下。
若想打消此事,只有想办法慢慢扭转韦父等人的看法,否则到时他根本决定不了与谁定婚,只剩抗旨一条路可走。然抗旨这条路,他不可能走,即使要与心爱之人遗憾终生。
韦氏一族的性命,都在其中。
皇帝那边虎视眈眈,他不能搭上全族性命,去做这种没脑子的蠢事。
所以他说,需要她给他时间。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在这以前征得韦父同意。
“我这么做,只是想为你留条退路。”韦延清道。
即使有十成的把握,事情未成之前,他都不能为此冒险。她年纪尚小,可他不是,已外出闯荡多年,她可能意识不到的,他必须为她考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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