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允鹤听阿肥喋喋不休的念叨着昨日店里被妖光顾的事情,结合范阳郡内见闻,愈发心事重重。
本以为长安城内,纵然有妖,也只在三千鼓歇后,方才有所异动。
不曾想他们竟如此明目张胆,混到科举当中,大白天就出来招摇。
此番来长安,他所带法宝不多。
如今天玑簪已失,玉麟衣又不知下落,肩上少了一朵魂火,再加上手上这道被寄生的奇怪伤口。
允鹤无可奈何的揉了揉太阳穴:当真是狼狈。若不借用点外力,愈发势单力薄了。
扬手打熄了灯火:“睡吧,科举一事,晁风既与我联手,就不急这一时。”
阿肥窝进来,枕着他的大腿。
它本是朱雀,身上温度比其他飞禽要高出许多。
允鹤睡了一会,觉得热了,随手把它扔到床下。
阿肥迷迷糊糊醒来:“我怎么睡到床下去了?”又重新爬上床沿。
忽听咔的一声,阿肥四处张望,没发现有什么异动。
紧接着,又是木头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拖开了什么东西。
允鹤一个翻身,把它压到身下:“别做声——”
阿肥被允鹤压着,只露出个尖嘴在外头。
嗒嗒几个声音响起,像是有人转动了钥匙。
阿肥终于听清楚,那声音来自隔壁,竭力张嘴想要说话。
无声的,允鹤却已翻身坐起。
隔壁是迟瑞的卧房。
那少年已经睡下来,绝没可能半夜摸黑起来翻箱倒柜的道理。
允鹤静下心来,将一点神识慢慢释放出来,探入隔壁,扫过一圈:没有妖气。
隔壁进来的是普通人?
允鹤想起迟瑞说过昨夜店里曾遭贼的事情。
这贼倒也猖狂,昨夜去店里,今天又光顾到家里来。
按说药茶店里并无什么值钱之物……倒是下午出现在店铺门口那位姑娘十分可疑。
悄无声息走下床去,他决定会会这几个手脚没有半分利索,动静颇多的蟊贼。
宽大的梨花木床上,铺了厚厚的三层褥子,用一床苏幔罩住了,散发出淡淡的药香气。
迟瑞侧卧在床上,他实在是太累了,眉心微蹙着,睡得很沉。
房间内两条黑影彼此交换着看不懂的手势,其中一个人刚准备推开衣柜。
身后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在找什么?”
“小点声!”那人挥手,蓦一回头便见身后一俊美少年,黑发垂肩,白衣如雪,贴紧了他的后背站在那。
他略躬着身子,满脸笑意与他对视着。一缕风吹过,他鬓间的黑发垂下来,在他眼前来回飘荡。
那人定住了,在一分震惊,两分错愕,三分诧异之后,他内心无数情感在胸前汇聚成惊涛骇浪,携着天崩之力,一瞬间悍然冲垮了他理智的堤防,千言万语,尽化为两个字:“鬼啊——!!”
他一声大吼,身子如游鱼般钻向一侧,蹿到房间角落。
允鹤:“……”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无数腹诽纷至沓来:我堂堂上仙,竟还有被人当鬼的时候。
看来这两个蟊贼不仅动作不利索,眼神也不大好。
他这一念过,玩心便起了,索性略垂着首,让满头黑发覆下来,盖住面容,一提真气,双足离地轻飘飘荡过去,揪住那人的脖子:“没错,我就是鬼……”
“啊啊啊!鬼杀人啦!”
这动静太大,迟瑞一下就醒了:“……什么人?!”
允鹤怕装鬼吓着了迟瑞,回头笑了声:“没事,你在床上看戏别下来。”反手一挥,将房内烛火点亮。
那贼被允鹤逼到角落,尖叫出声,将手里能摸到的东西全部砸出去。
另一人看势不妙,亮了匕首,笔直冲过去。
允鹤看也不看,扬腿踢飞那人的匕首,手却一直扼住其中一人的喉咙。
其实,他手中并未用力,只是那人咽喉要害被制,心中惶恐,反倒觉得允鹤的手越收越紧,情不自禁大叫起来。
“救我——我被鬼抓住了!”
他的同伴胆子显然比他要大出许多,匕首被踢飞后,一眼瞥见对方灯下的影子:“鬼叫什么!他是个人!”
允鹤扮了个鬼脸:“我是鬼,我是鬼……”
他手上的人:“啊啊啊啊!他说他是鬼——”
另一人:“……”他就站在床边上,忽发现床上还有个人。
他侧头的动作一起,允鹤顿时察觉他意图。
那人一脚探出,正想将迟瑞自床上勾起。
袖箭电射。
那人仓促间缩回手,眼神却瞬间锋锐起来:他摸到了对方的软肋。
他反手一掌,击在床板上。
受内力波动,迟瑞的身体自动弹起,整个贴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狞笑一声,脚尖踢起地上的匕首对准迟瑞的脖子:“别动!”
允鹤微眯了眯眼,单手仍扼住他同伴的喉咙:“怎么?要换人?”
那人冷道:“不换!告诉我东西在哪!否则一刀杀了他!”
允鹤问道:“什么东西?”
被他制住的人破口大骂:“元浩,你个王八羔子!狗娘养的,还敢不救老子,忘恩负义!”他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词几乎都骂了出来。
元浩怒吼一声:“闭嘴!”目光死死盯住允鹤,“把东西拿出来,我就放了他!否则——”他手上用力,把迟瑞的脖子箍紧了些。
“等等——”允鹤及时出声制止,“我总得先知道,你要什么?”
“装什么蒜!昨日那丫头在你店里留下的东西在哪?!快给我!”
允鹤奇道:“那东西,你们不是已经找着了么?”
“别在我面前演戏了!你们想拿个空盒子来诓我,门都没有!”他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尖刃刺入迟瑞的肌肤,在他脖子上划出道血痕。
允鹤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兄弟,你过分了!”突地,他身形一闪。
元浩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身体被一股外力撞飞。
巧逢此时,阿肥自窗外飞进来,对准他脊背重重一顶。
那人身子被反弹出去,摔在墙头上,又像只破麻袋般滑了下来。
落地的时候,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摔碎了,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抬眼,允鹤已站在了他刚才的位置。
他单手扶着迟瑞,坐在床沿上,屈起一腿,支撑着手肘,唇角一挑,笑容却没多少温度:“说说看,你们是什么人?具体在找什么东西?小店和寒舍承蒙二位两次大驾光临,总不能连个姓名都不知道。”
元浩冷笑一声,不说话,身子忽如只虾米般弓起来,抽搐几下。
允鹤脸色一变,疾步冲上前去按他的脉门。
却见那人口吐白沫,满脸漆黑,已毒发身亡了。
允鹤“唉”一声,惋惜长叹,又迅速转头去看另一人。
那人捏开脖子上的蜡丸吊坠,正拼命想往嘴里放,却因为手抖,几次都掉在地上。
允鹤弯腰捡起药丸,蹲身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不过多问两句,活着不易,为何要寻死?”
“你你……”那人牙关咯咯咯打着颤,“你懂什么!我们完不成任务,回去也是死!”
允鹤皱了皱眉:“完成不了任务便死,如此严明的纪律,倒似军队作风。你是军队中人?”
“我……我……”那人用惶恐而又绝望的眼神看着允鹤,似乎下定决心,突地,他双目朝上一挺,口鼻中溢出一道青黑色的血,身体慢慢僵直了。
允鹤静了,静了片刻才道:“我没想到他牙关里也□□了。”
阿肥蹲在一旁:“这些凡人也真奇怪,你又没打他,忽然就自杀了。”他宽慰似的上去,蹭了蹭允鹤的脖子,“允鹤,他们自己死的,不关你的事,你不会遭天谴的。”
允鹤睨了它一眼,站起身:“人死在家里,这下麻烦了。我不愿惹了官非,可这下又不得不报官。”
迟瑞轻声道:“……他们……可是……死,死了吗?”
允鹤“啊”一声,走过去挡了他的视线:“去我房间睡吧,我来处理就行。”
迟瑞探头出去,似想看看房间里的情况。
允鹤挡在他身前:“别看了,回头该做噩梦,走吧,到隔壁去。”
迟瑞点头,顺从的转了脸。
允鹤细看了他脖子上的血痕,只有浅浅一横:“他刚才可有碰到你肩上的伤口?”
迟瑞摇头:“……没有。”抬眼不住打量着允鹤,“他……他们可有……伤了你?”
允鹤微眯着眼,倾过脸来,让他瞧了个仔细:“放心。”
“就是!”阿肥蹲在允鹤的肩头,满脸不屑,“区区两个凡人,你也太小瞧我们家允鹤啦!”
迟瑞“嗯”一声,垂下头。
允鹤一巴掌拍在阿肥脑袋上:“别人善意的关心,你就不能好好替我道个谢!”
迟瑞走出两步,忽瞥见书桌上的抽屉被打开了,惊呼一声:“啊……我的东西……”
允鹤站定脚步:“东西被碰坏了?”
迟瑞摇头,似很着急想往书桌方向去,又有些忌惮地上的尸体。
允鹤道:“什么东西,放哪了?我去帮你拿。”
迟瑞迟疑片刻,忽又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
阿肥呼啦一声,张开翅膀,飞到抽屉上,在里头翻翻找找,爪子抓住一个盒子:“里头不是纸就是笔,就这个看起来值钱点。”
迟瑞眼前一亮:“……是。”
阿肥抓着盒子:“我的了!你刚刚才说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迟瑞:“……”急道,“我……我……”
允鹤一笑,不由分说先把他拉到隔壁:“它逗你呢。哪里就会要你东西了。”伸手,“拿过来吧。”
阿肥嘀嘀咕咕,抱怨允鹤没能满足它八卦的**,把盒子丢到迟瑞怀里:“一个人凡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迟瑞抱住盒子,却并不打开。
允鹤好奇起来:“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迟瑞期期艾艾:“没……没什么……”
“打开看看?”
迟瑞看了他一眼,脸上虽有颇多不情愿,却终究没有拒绝,打开盒子,里头整齐收着允鹤送他的竹报平安簪子,还有几瓶小巧精致的药膏。
允鹤看到药瓶:“这不是我送你的药吗?”打开一瓶,“你几乎没怎么用过?”
迟瑞点头,轻声道:“……舍不得……”
允鹤有些哭笑不得,重新合上膏药:“药有什么舍不得。你不好好治伤,留下病根才是大问题。”
迟瑞摇了摇头:“……你送的。从来……没有人送过我东西……除了你……”
允鹤失笑:“这不是我送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我送的让你值得珍藏的东西。”他抬手扶额,“哪有人送药给人作手信的道理……药你别留着了,能用就用吧,以后我再送你点别的东西当手信。”
迟瑞忙着收起盒子:“你送的……都很好……”
允鹤:“我不是……”他摆摆手,“阿肥,你先去把巡夜的人叫进来,告诉他们这里死人了……”想了想,阿肥毕竟是鸟,一只鸟去报案,免不得要引起恐慌,“算了算了,我去。你们俩好好在这里等我。”
晁风赶到允鹤的小院时,巡夜的金吾卫已经带人将现场查看了一遍,房间被翻得一团乱,那两具尸体身上却并有什么值钱物件。
晁风检视了尸体中毒情况,又翻开二人衣领,发现他们胸前均有刺青,烙了一个显眼的“燕”字,更有一人身上,刺了匹啸月的狼。
“他是胡人。狼是突厥人的图腾。”
允鹤在旁看着:“那这个‘燕’字呢?”
晁风回眸,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四处环顾了眼,“可曾丢了什么?”
允鹤摇头:“丢倒是没丢什么。只是那贼非说有东西落我店里了,要我交出来,我擒住他多问两句,他就自杀了,叫我心里不舒服。”
晁风理解的点头:“任是谁目睹了生死,都是不舒服的。只不过,你店里到底落下什么要紧东西,你可清楚?”
允鹤一脸无辜:“不清楚。我昨夜才回来的。倒是听小瑞说,有个姑娘在店里喝茶不曾带钱,就押了个装个老山参的匣子在铺子里。不过这个匣子,今日下午原主便来赎了。”
晁风问道:“已经赎回了?”
允鹤摊手:“不曾。找不着了。我铺里昨夜就被贼光顾了一遭,你是知道的。我想理当是丢了。但按那两个贼的言语,他们就是来找这个匣子的。你说,这可算是无妄之灾了。”
晁风“嗯”一声:“所以说,这两拨贼,不是同一个主子?”
允鹤回忆了下那两个贼的语言:“应该是同一拨罢。按他们的说法,匣子是他们拿走了,但是匣子是空的,里头东西没了。”
晁风皱眉:“这倒奇了,东西不在你店里,又凭空没了?按理,一支山参,是不值得你春草堂藏起来。”反问,“那支参很名贵?可续命?”
允鹤耸肩:“我又不曾见。不过阿肥倒是看了,它说并不特别。”
晁风道:“若按上仙的眼光,世间一切俗物均不入法眼。”
允鹤笑了笑:“你这话倒似跟我抬杠了。”
晁风淡淡道:“并非抬杠,只是信任。”沉吟片刻,“说起来,我今日倒是救了一名女子,据她所言,她是丢了要紧事物,一时想不开才寻死。不知与你口中女子,是否同一人。”
允鹤头疼:“她要是为一根山参便要寻死,你把她叫回来,我赔她十根就是。”
晁风睨了他一眼:“你倒大方。”按程序又将整个小院里外检视一遍,命人将尸体移走,加强附近巡逻安保。
“此事由我来查,你大可放心。武举那边,还要你多费点心。”
允鹤笑了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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