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和殿刑审翠翘那日开始,天子一病不起,从此不再早朝。
杨贤妃心怀鬼胎,不敢联络安王,躲在殿中避了一个月风头,一直不见李昂来追究,这才稍稍放下一颗心。
哪知她不招惹是非,是非却来招惹她。这日她难得有心情去御花园赏一赏腊梅,却被安王堵了个正着,不得不陪他走入梅苑深处,私下交谈。
杨贤妃心中不悦,便懒得委婉,直接冲安王发脾气:“我一个深宫妇人,将来谁继承大统,都不耽误我做皇太妃。殿下不必再来见我,我可不敢再插手立嗣的事了,看看翠翘的下场,圣上那是杀鸡儆猴,警告我呢。”
安王吃了她一顿排头,也不恼火,笑道:“娘娘想与我撇清关系,我自然不敢有二话,可惜在外人眼里,却不是娘娘想撇清,就能撇清得了。”
杨贤妃闻言,眉头紧皱:“殿下此话何意?”
安王信手折下一枝腊梅,轻轻嗅着金盏似的花苞,意味深长道:“娘娘早就认下杨嗣复这个侄儿,与他府上女眷也是有来有往,人尽皆知啊。”
杨贤妃被他戳中软肋,顿时没了气焰,愤愤道:“哼,要不是因为他,我哪能惹上你这个大麻烦!”
“这一句大麻烦,娘娘真没骂错。”安王双目低垂,无奈道,“我若不是遇到麻烦,今日也不来叨扰娘娘。”
能被安王道一声“麻烦”的,绝非小事,杨贤妃心中一凛,沉声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
“我听闻,圣上近日有意追究一桩旧案,已经在太和殿召见了翰林学士,共商拟诏之事。这道诏书一出,恐怕朝中就要变天。”
杨贤妃半信半疑地问:“什么旧案,竟有那么厉害?”
“这桩旧案是关于维州悉怛谋一事。娘娘有所不知,多年前吐蕃维州有个副使,名叫悉怛谋,曾率麾下向时任西川节度使的李德裕投诚。当年牛僧孺劝圣上勿与吐蕃交恶,下诏将悉怛谋等人遣回吐蕃,结果这批人全被诛于边境。我听说,近日圣上有意制诏,追封悉怛谋为将军,待此诏一出,当年这桩旧事便算是翻案了。”
这一番话杨贤妃听得半懂不懂,疑惑道:“这事听起来也不算大啊,为何圣上时隔多年,还要重提?”
“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思来想去,这桩旧案应该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召李德裕回京,再次重用他的借口。”安王盯着杨贤妃,缓缓道,“等到李党抬头,牛党的杨嗣复会如何?本王又会如何?要知道,李德裕与颍王已是早早结盟,必定会全力支持他上位。颍王此人骄横恣肆、睚眦必报,若本王夺位失利,下场恐怕比当年的漳王更惨。”
“颍王的脾气我知道,不必你提醒。”杨贤妃打断安王,脸色已十分难看,“若由颍王上位,我必被你们牵连。如此说来,这道诏书是万万不能出太和殿了……”
自御花园密谈后,又过数日,便是除夕,杨贤妃特意备下药膳和酒菜,前往太和殿求见李昂,却被拒之门外。
身为六宫之首,这事不仅使她颜面扫地,也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为此她气了一夜、恨了一夜,也愁了一夜、怕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一早,她便顾不得礼数,带了人困住王福荃,直闯太和殿。
李昂近来清醒的时间不多,原本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却被殿外传来的嘈杂声吵醒。他勉强睁开双眼,便看见杨贤妃那一张在脂粉掩盖下,显得艳丽而虚假的笑脸。
不等李昂开口,杨贤妃便笑吟吟道:“陛下,今日乃是八节之端、三元之始,臣妾特意备了屠苏酒、五辛盘,来与陛下贺正。”
李昂躺在御榻上,冷眼看着杨贤妃:“你知道,朕并不想见你。”
“臣妾知道,”杨贤妃两眼湿润,委屈地望着李昂,“陛下,臣妾承认,过去曾收过安王的好处,替他美言了几句,但庄恪太子的事,臣妾是真的冤枉啊!陛下与臣妾夫妻一场,难道真的要听信一个伶人的诽谤吗?”
李昂微微摇头,喘着气说:“永儿之死,不是几个伶人、宫女串通一气,就能办到的。当初,朕一念之差,没有召见他,害得他一夜之间暴病而亡,如今想来,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念之差?朕不过是中了你的……挑唆之计……”
李昂一气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杨贤妃默默旁观,直到李昂停止咳嗽,仰躺在御榻上虚弱地喘息着,才幽幽开口:“既然陛下已经认定臣妾有罪,臣妾就不费唇舌了。陛下真的想知道,庄恪太子是如何薨逝的吗?”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屠苏酒。
“庄恪太子的汤药是被动了手脚,却不是下毒,而是加了一颗养身的丹药。”
迎着李昂痛不欲生的目光,杨贤妃从袖中摸出一只两寸见方的锦盒,拈出盒中丹药,投入屠苏酒:“道家炼丹,离不开婴儿姹女,身强体壮者服之,不及时发散都有性命之虞。换作病重体弱之人,将之与汤药一并服下,效果可想而知。”
道家炼丹,称呼汞为姹女、铅为婴儿。李昂的祖父、父皇两代天子,皆因服食丹药不慎,于壮年驾崩。是以李昂一听到杨贤妃的话,目光中除了深恶痛绝,亦有深深的恐惧。
“你这是要做什么?弑君吗?”
“臣妾不敢,”杨贤妃举着酒杯,凑近李昂,“臣妾不过是想敬陛下一杯屠苏酒,与陛下共庆新春而已。”
李昂奋力挣扎,从御榻上半坐起身,试图推开杨贤妃,却被她轻松躲开。
趁着李昂侧身,杨贤妃顺势将他推下御榻,分开双腿骑在他身上,又无视李昂痛苦的闷哼,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用酒杯抵住他紧闭的嘴唇,试图撬开一丝缝将药酒灌下去。
她做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当发髻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猛地把她从李昂身上扯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殿中出现了第三个人。
“哟,臣弟似乎来得不巧,打扰了陛下和娘娘的雅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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