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贤妃发髻散乱,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呵斥来人:“颍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太和殿!”
李瀍抱起李昂,伺候他躺回御榻,回头讥嘲道:“杨贤妃,你这是贼喊抓贼啊,当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呵呵,殿下休要血口喷人,你看见我做什么了?”杨贤妃视线转向李昂,含情脉脉道,“臣妾不过是向陛下进献药酒,陛下若怀疑,尽可让太医查验。”
“对,你是在进献丹药,这丹药还是取自太医署,只要你推说不懂药性,便可置身事外。”李瀍冷笑,“只不过你这丹药,二十年前我们的祖父也服过。”
御榻上的李昂瞪大双眼,震惊道:“当年方士柳泌炼的丹药,没有被全数销毁吗?”
“臣弟已派人查过,当年柳泌虽被杖杀,他炼的丹药却因为对头疼卒中有一定的效验,太医署里封存了一批,用于急救。”李瀍回答。
杨贤妃坐在地上,阴阴笑道:“臣妾没说错吧,陛下服用这丹药,是对症的。”
李瀍懒得跟她废话,上前对准她的心窝就踹了一脚:“对症是对症,坏处你怎么不提?”
杨贤妃被他踢得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李瀍居高临下,满脸杀气道:“你帮着安王弑君篡位,图谋不轨,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李昂看着暴戾的李瀍,轻轻唤了他一声:“五郎,你过来。”
李瀍应了一声,却先抓小鸡似的将杨贤妃撵出太和殿,才回到御榻边坐下,望着李昂道:“皇兄有何吩咐?”
“王福荃呢?”
“在殿外候着呢,臣弟没让他进来。”
李昂听到这话,心里也明白了一半,平静地问:“五郎为何进宫见朕?”
“大过年的,臣弟进宫,自然是来找皇兄说说话,”李瀍握住李昂一只手,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得意,“皇兄,臣弟听闻你打算为维州悉怛谋翻案,这是准备提拔李德裕了吗?”
李昂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朕知道,李德裕与五郎交情不错。”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皇兄,”李瀍一笑,踌躇满志道,“皇兄待臣弟不薄,待李德裕回京后……”
李昂抽回手,冷冷道:“朕不准备召李德裕回京。”
李瀍被李昂冷淡的态度弄糊涂了,怔忡地问:“那维州的事……”
“那不过是为了弥补朕心中的缺憾。”
李瀍嗤笑一声,研究着李昂的神色,意识到他并没有骗自己,不由疑惑道:“臣弟不明白,除了阉党横行、藩镇割据,大唐还有那么多天灾**,这区区一个维州算什么缺憾,也值得皇兄放在心上?”
李昂皱起眉头,警告他:“五郎,休得妄揣圣意!”
李瀍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恼,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缠绵病榻的皇兄,忽而一笑:“那……不如皇兄给臣弟一个机会?”
“放肆!”李昂气得一阵猛咳。
李瀍见状,体贴地扶起李昂,替他拍背顺气:“皇兄大病未愈,千万不能动气。臣弟知道,皇兄已经立了李成美做太子,臣弟说这种自荐的话就是大逆不道。可臣弟也有臣弟的理由,皇兄就算不爱听,臣弟今日也要说一句实话。皇兄,你坚持立李成美为太子,让仇士良那伙人很不高兴。”
李昂听到仇士良这个名字,立刻愤怒地瞪着李瀍:“五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兄,臣弟不是帮阉党说话,是关心太子的安危啊。皇兄想想,那李成美才十四岁,既没有能力,又没有权阉的支持,皇兄立他为太子,不是打算害死他吗?”李瀍说得理所当然,又不怀好意地提醒,“皇兄啊,我们大皇兄的儿子,如今可不剩几个了。”
李瀍一番话连敲带打,李昂听得满腔怒火,厉声质问:“听五郎的意思,仇士良会支持你?”
李瀍不加掩饰,坦然点头。
刹那间心中怒焰被冰水浇灭,化作无边凄凉,李昂含泪直视李瀍,悲愤道:“五郎……与虎谋皮,你糊涂啊。”
“臣弟不糊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反之亦然。阉党固然是洪水猛兽,但只要治水的人足够强大,一样可以驾驭他们。皇兄,臣弟不是漳王,软弱到任由权阉构陷,臣弟也不是安王,卑劣到借妇人之手残害血亲。臣弟有足够的才能、体魄、势力,必能扬我李唐天威,皇兄应该选择臣弟。”
李昂看着李瀍满是自信的脸,不由想起过去的自己,凄然冷笑:“好……好……所以你究竟想如何?”
“皇兄,立臣弟为皇太弟吧。臣弟有把握,一定能内清阉党、外攘藩镇,做一个好皇帝。”李瀍胸有成竹道。
李昂死死盯着他,如看穿宿命一般,冷眼讥刺:“真不愧是朕的好弟弟……”
李瀍悻悻哂笑,没有回话。
一时殿中陷入死寂,便听得爆竹声依稀传来,细碎遥远,更显得深宫寥廓,远离人间烟火。
李昂静静听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宁静如水:“今日元朔佳节,五郎何苦在这里陪朕,你先回吧……明日再来。”
李瀍听李昂准自己明日再来,也愿意多给皇兄一些时间。毕竟除了他,皇兄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千辛万苦才等到安王彻底暴露真面目,也已经对皇兄晓以利害,若皇兄还是坚持让李成美继位,自己也不惮用更强硬的手段逼宫。
想到这里,李瀍看着李昂冷漠的侧脸,回忆过去皇兄对自己诸多优待,也是真心实意地向他低头一礼:“臣弟告退。”
李瀍刚跨出殿门,王福荃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跪在御榻边,老泪纵横:“陛下,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李昂摆摆手,示意他噤声,兀自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倾听殿外遥远的爆竹声,神游物外。
王福荃守在御榻旁,悄悄抹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昂忽然开口:“王福荃。”
“老奴在。”
“替朕宣翰林学士周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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