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不从入门开始教授,他又怎么能够学得会?”朔月是贺卿最晚带回来的一个,不曾参与早期的绸缪算计、争权夺利,心性比其余兄弟要纯粹些,其余的倒不比辰月他们差,甚至于因为女子的身份更加便宜行事。
或许是机缘巧合,约莫数年前贺卿在长安的一家花楼里将朔月捞了出来,那是一场同僚之间的聚会,当时做东的户部侍郎叫了一堆姑娘来伺候。
豢养娈/宠的名声或许就是这样传出去的,而实质上他只是和官员之间的日常交往而已,身份地位在这他们便百般揣度贺卿的心思,虽不为人道但明里那些人总是会将自己“当做”寻常男子,出入花街柳巷的事便更要带上自己了,否则万一自己多想多思,琢磨着他们瞧不起自己是个太监记了仇,日后蓄意报复呢?
偶尔还会送上几个美人来,不忌男女。
坊间还传闻九千岁日饮一杯人血,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些传言不痛不痒,贺卿历来也只是一笑置之,只是三人成虎,不知何时起这流言就甚嚣尘上了。
那些个美人伺候着贺卿饮酒,柔若无骨地便要往贺卿怀里倒去,那脂粉气呛人令人厌烦,贺卿便寻了个借口说要去解手,也是这时候遇见了朔月。
其实算不上遇见,贺卿不喜嘈杂,更厌烦那些靡靡之音,便挑了偏僻的地方去,偶然路过的一间厢房中却格外闹腾,老鸨似乎在训斥新来的姑娘,恶狠狠地说着:“你爹将你卖给我了,一分钱没给我赚,就想寻死。
给我好好伺候这位性烈的姑娘,我倒要看看经过我的手下还能烈得起来……”
那声音令贺卿厌烦,厌烦中莫名地生出了几分躁意,众生皆苦,这皇城中又有谁是真正干净的?他不仅帮不了别人,且本身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恶人,也或许是那一瞬间生出的善念,他想起了自己原本应该有的那些家人。
那些姊妹是否也沦落风尘了呢?
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也或许会有人愿意拉她们一把呢?
更或许……
贺卿不愿深想,他伫立在门口平复了片刻心绪后推门入内,屋内的场景简直是不堪入目,贺卿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
听得门口的动静,或许老鸨是觉得有哪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进来了,转身欲要发作瞧见是贺卿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颜,恭恭敬敬地行礼带着身边的狗腿子们喊了声九千岁。
那姑娘被绑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尽是不甘,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身上青紫想是好一番折腾,当真是狼狈极了……
贺卿移开目光前行了几步脱下外袍披在了那姑娘的身上这才敢去看她,直视着她的目光询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狗仗人势的大太监?”彼时的朔月抬眼看向贺卿,眼底尽是鄙夷之色,她虽讶异贺卿的举动却到底是认为一切不过眼前之人惺惺作态之举。
贺卿却也不恼,彼时的他才爬到厂公的位置上不久,往日这样的言语听得多了,即便是如今背后议论之人又岂是少数:“我府上缺一个管家的丫鬟,看你还不错。
除此之外,并无他念。
姑娘的气节有如翠竹,既不愿沦落风尘,何不跟我另谋一条生路?大不了也是一死而已。”
朔月目光探究,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贺卿,随后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好啊。”
而后贺卿便将朔月带了回去,老鸨倒也识趣,直接将卖身契给了贺卿,百般推诿着不要赎身钱,只是说是送给督主的。
可贺卿又怎么会愿意欠下这么个人情?自然是按着规矩将银两给了。
“答应跟我回来,后悔吗?”贺卿将一粒药丸递到了朔月眼前,要不要吃全在她自己,贺卿没说的是她不吃其实自己也不会把她再送回去,顶多是让她另谋生路而已。
贺卿从不养虎为患,他不信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亦或者奴婢对主子的忠诚,所谓的忠孝节义,不仅是因为在前朝后宫见了太多反目成仇腹背受敌的事情,更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例子。
贺卿只信绝对的掌控,暗卫也好,亲近一些的小厮婢女也罢,其实都对他们用了药。换一种说法来说,用了毒。
“这是蛊也是毒,我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那本书是孤本,已经被我烧了,这世上只有我能解。
你要吃吗?
若有一日,你要背叛我,那么你也活不成,或许不止是你,而是你们。”贺卿言语平淡,却天然带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那眼中淬了一层久未融化的坚冰。
贺卿清楚辰月望月那些个孩子感情要好,从把他们带回来起吃住练武什么的都在一块儿,自己也从未想过要把他们训练成像皇家训练出来的暗卫那般成为一柄真正的“武器”。
但贺卿自认为不是什么善类,只是乐见其成,感情是盔甲,更是软肋,他们感情好才能做到休戚与共祸福相依,若有人要做出什么叛逆之举,总要考虑另外那些个兄弟姊妹的性命,而这件事一开始贺卿就同他们讲过,后果也希望他们承担得起……
贺卿坐在梨木椅上居高临下饶有兴味地笑着,救她只是一时兴起,可如今却觉得她是个可用之人,自己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就看她怎么选了。
朔月跪在贺卿的面前,听得此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过咽了下去,不得不说贺卿的行为不止是让他自己放心,某种程度上也是让朔月安了心。
看到对方彻底吞了下去,贺卿才算是满意,他微微倾身,离得朔月近了些,目光直视着对方这样的距离却并不狎昵,问了句:“你叫做什么?”
“从今往后我便是公子的人了,往事已矣,之前的那个我也已经死了,倒不如公子赐予我个称呼?”只是称呼,并非姓名,朔月倒是比一般人都要洒脱。
她虽然是跪着的,却也不卑不亢,贺卿自己卑躬屈膝惯了,倒对这类人多了两分欣赏。
“朔月。”贺卿略略思考过后说了这么两个字,他的培养的亲信都是从月的,是他在还只是个小太监的时候就在暗地里亲自培养的势力,而后才发展了线人,死士……
后者相较于前者自然是不可比较的。
或许是觉得这个姑娘面善,也或许觉得对方是个可造之材,便让她做辰月他们的小妹吧。
经过这么几年的培养,某种意义上朔月倒成了贺卿的最后一张底牌,她的身份藏得隐蔽,可能够做到的事却不少。
贺卿希望他永远也用不到这张底牌,但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至少他以前是这么想的……
或许是放在眼前随侍的缘故,朔月倒成了他这两年最为亲近之人,虽未当做亲人,却比主仆要亲近上那么几分,这姑娘心细也敏感,许多事情她都察觉到或许知晓,但也不会多问,只是依着主子的吩咐尽职尽责地去做事。
她总说是自己救了她,可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将人带入了另一个深渊?
自古以来,权宦得以善终的又有几人?看似一时风光无两,等他日树倒猢狲散,他们的下场又会好到哪里去?
“你当真以为殿下他毫无武学功底?”贺卿瞧着殿下那生涩不已又挥汗如雨的架势倒真的相信是自己为难了他似的,韬光养晦扮猪吃虎这样的事自己做得多了,而殿下今日所为不过是自己往日所做而已。
贺卿垂眸,眼中有几分晦暗不明,指节摩挲着这块从腰间才取下的玉佩,归根结底不过是一面之缘,又是经年前的事了,他不认得自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他连这块玉佩也认不得了。
贺卿自嘲:许是皇子的玉佩多得很,当初也只是因着心善随手送给了自己,就像当年不知世事的自己一样,随手打赏出去的东西哪里珍贵了?底下人却是一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的模样。
那皎月的清辉洒落人间,身在泥淖中的你却以为他是为你而来。
想来也是可笑,自己竟将它当做无价之宝一般藏着,即便再困顿也未曾想过用它牟取什么,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见这位琼枝玉叶的小公子一面,再与他相认……
直至坐上了如今这个位置,才敢将这玉佩戴在身上,只因为如今自然无人再敢觊觎他的东西。
或许存有一丝希冀,希望殿下能认出来这玉佩,可若是认得,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朔月沉声应道:“是属下愚钝。”
哪里是愚钝,是白青岫伪装得太好了,好到有时候连自己也会被他骗过去,事后反应过来也懒得计较,左右自己只管倾囊相授,权术也好,武学也罢,他的殿下这般聪慧,又怎么可能学不会?
贺卿见朔月欲言又止的模样反问了句:“还有什么要问的?”
朔月眉心微拧,到底是忧虑:“公子,我担心您。”
“你担心我什么?”贺卿莞尔,他言语未尽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很聪明,朔月,但你也明白,我决定了的事,是无法更改的。”
贺卿虽然立于廊下同朔月闲聊着,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在院中故作笨拙勤学苦练的殿下,笨拙在方方面面,从射箭到骑术,从书画到武功……
他既做得了所谓的九千岁,也就做得了阶下囚,放任白青岫接近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因着江南水患的功劳,皇帝任命白青岫为大理寺少卿,对一个皇子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高官,但总算是步入官场不再是个闲散王爷了。
他家殿下即便心思深重,可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幼年起便少了父母师长的教养,能走到今时今日全靠他自己殚精竭虑,如今却是第一次为官。
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不是说心思重就能应付过来的,朝堂上党羽林立,可他家殿下势单力薄,又怎么不会吃亏?
昨日林询告诉他,殿下前几日审理案件的时候,因着大理寺卿的意思,偏颇了几分。
贺卿倒是不以为然地反问了句:“官场上不就是如此,大多沽名钓誉之辈,一口一个家国天下,可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
易之兄,当初你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
林询回答得没有丝毫犹疑:“自然是为了报效家国,为了黎民百姓。”
贺卿挑眉:“那如今呢?”
“我心匪石。”林询眼神那样坚定,回答得那样坦然,带着那宁折不弯的傲骨问道,“那督主你呢?”
贺卿一时失言,谁说这皇城中没有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之辈?他最怕这类人,有家国理想,有胸怀抱负,爱这些更甚于爱自己,不怕牺牲,更没有私心,威逼利诱是最没有的事。
正所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贺卿自认为做不到如此,世间“林询”少有,到底是“贺卿”太多。
也因此他虽嗤笑林询那天真到幼稚的少年意气,却也由心的欣赏这类人,或许还有一丝羡慕也说不定?
贺卿眼尾微挑,又将这个问题抛还给了林询。“我?你觉得呢?”
林询语噎,却也没指着贺卿能正面回答自己:“你家诚王这样,迟早会吃亏,他不懂官场复杂,届时出了事,大理寺卿将罪责推给他,又不知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你是他的老师,不管管?”
“我是陛下的人,再说了,吃一堑长一智。”贺卿说得云淡风轻,那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跟真的一样。
林询却明白,贺卿那张惯会颠倒黑白的嘴里没有半句实话,他哪里是陛下的人,分明是他自己的人,做他想做的事,关心他想关心的人。
对于诚王,虽说是老师,明里暗里,未免也太上心了。
林询到底是说不过他,末了嗤笑道:“懒得同你说,违背律法,错判案件的事。
且不说大理寺卿背后的人,他本身也是个老狐狸,到时候真的出了事,你给他兜着?”
“怕什么?林大人清正廉洁,从不参与党争,殿下的事又何须你来操心?”贺卿懒散地掀了掀眼皮,言语间又落下一子。
怕什么?大不了,还有我呢。
殿下不吃点亏,又怎么知道官场复杂,日后又如何为君?要懂得这些蝇营狗苟才能坐稳那孤寒之位,居高临下且冷眼旁观地洞悉底下的这些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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