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真十九年五月。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迟日催花,淡云阁雨。
昔日掌中婴儿已蜕变成为一位风华绝代、娇美容颜的少年。身着绮罗之裳,绾半束云鬓之髻,金钗辉映,额间花钿闪烁,大宋宫廷中尊贵的公主殿下,此时,正端坐于书房案前,眉梢眼角隐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
“父皇,您莫不是不喜爱阿昭了?”宋怀昭以一手支颐,俏皮地歪着头,目光流转至宝座上那抹帝王的明黄,而他的父皇,正手中拿着一支沾有墨迹的玉管紫豪笔,飞速批阅着案上那些奏折。
“胡言乱语,你日日嬉戏,不是与你那兄弟们攀树掏鸟,便是与那些个姐妹们戏水捕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幼体弱,近年方稍见康健些,岂能让你再度放纵,难道你愿意那些太医院的老古董们日日跟随,为你把脉开方?”
“父皇,我仅是一句,您却十句,我这就去寻母后,您等着吧。”宋怀昭作势就要起身。
“唉!唉!唉!看看你,怎么还带告状的!唉!快回来!回来!”宋临川连忙赶下台阶,一把拉住宋怀昭,“阿昭啊,虽然呢...但是呢.....你玩得开心哈,慢点跑莫摔着了。”
“好啦好啦,儿臣怎会真去告状。不过.....儿臣最近正缺一个趁手的笔练练字...画个画什么的......”
宋怀昭故意停顿,等这自己父亲出价。
“行,刚那只笔,你拿去。”
宋临川忍痛割爱,这玉管紫毫笔是他刚从齐太师手里拿来的,想不到才用了几个时辰,就被这小霸王看上了,看来下次有好东西看来要藏着点了。
得到满意的结果宋怀昭笑意盈盈地离开,留下宋临川独自在原地,轻轻叹息。
“嗤……”
宋怀悯终于忍不住,低声笑出,然而笑声未歇,嘴角尚存笑意,便觉一道冷厉的目光投射过来,只见方才和蔼可亲的宋临川此刻面色凝重,缓缓步至他面前。
糟糕……怎就这次忍不住笑出声来了……这下糟了……完蛋了.......
“父皇,儿臣课业已毕,今日奏章亦已分门别类,标注先后,置于案上。字帖亦已练就。”
宋临川望着从容不迫、条分缕析汇报的儿子,欲言又止,心中却是满满的无奈,宋怀悯的周详完备,熟练得让他心疼,但疼归疼,也只有心疼。
“嗯。今日无事,便去照看阿昭,他即将及笄,让他往母后处挑选几个喜爱的布料首饰,及早准备。”
“父皇,儿臣昔日儿臣历经三月精心筹备,方得冠礼之盛。阿昭提前一年便……”话语未落,又是一阵寒意袭来,话锋一转,“……便也是尚显不足,儿臣即刻着手,督促进礼部筹措事宜。儿臣先行告退。”
宋怀悯脚步匆匆,从深邃的御书房中疾步而出,面上的担心与忧虑尚未完全退去。他穿过长廊,直至走到门口,才缓缓地收敛了心神,恢复了往日太子之尊的威仪。
他的身姿挺拔,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贵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唯有那份沉稳与从容,彰显着他身为储君的尊贵身份。
他背后双手,伫立于御书房之外,远眺天际,记忆中那霞光万丈,恍若梦境,众人皆言阿昭乃神女降世,日后将拯救国家,然而无人告知他,这位神女将付出何等代价。
他恐惧,恐童年预言成真,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亦恐自己无力援救,须得阿弟隐藏男子身份伪装神女舍身取义。自八岁阿弟诞生起,他刻苦向学,数十年如一日,不懈不怠,唯愿那不过是虚妄之言,莫要污了阿昭的衣摆,自阿昭诞生之日起,就已经在牺牲了。
宋怀昭步出御书房,手中紧握着皇帝新赐的玉管紫毫笔,它似乎还带着御书房特有的淡淡墨香。
他乘坐的轿辇,由十二名训练有素的轿夫共同抬起,那轿辇华贵非凡,金丝楠木的轿身雕刻着精美的螭凤纹,阳光下熠熠生辉。轿辇缓缓行进在宫中的青砖大道上,返回他那规模宏大、堪比东宫的祈年殿。
春风和煦,轻轻拂过宋怀昭的脸颊,仿佛在为他洗去一身的疲惫。他撩开轿帘,目光所及,院落中的桃花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花瓣轻舞,那场景如梦似幻,让人忘却尘世的烦忧。
宋怀昭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更加欢快起来,他在轿辇中闭目养神,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美好。
藏色刻丝水纹织锦长袍轻裹其身,头戴弦乐弧墨冠的少年,无比娴熟地隐匿于葱郁的枝叶之间,懒散地靠在树枝上等待着泰安殿下归来。
宋怀昭轻盈地从轿车上款步而下,一阵清风拂过,将他那柔软如瑶绫的鹅黄玉锦披风轻轻拂动,额边碎发与身后墨色披发随风飘逸。
他微微眯眼,神情似有所思。
白竹恭敬地上前询问:"公主殿下?"
宋怀昭温和一笑,目光流连于桃树,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狡黠,随即展开手中的金箔折扇,挡于面中,只露出明亮灵动的双眸,眉头轻轻挑起。
白竹会意,从怀中取出暗器,向树梢射去。
不料,裴礼措手不及,仓皇闪身却踩空跌倒。宋怀昭轻笑掩面,迈步上前,合拢折扇递与地上之人:“裴二公子,你这藏匿的功夫甚是拙劣。”
裴礼轻握折扇一端,连忙起身后退几步,拍去衣袍尘土,含笑拱手:“殿下,臣这本领只在殿下这无用,臣许久未见殿下,心下甚是想念,又听闻京都城郊外新开一间点心铺子,想来殿下应是欢喜的,所以不请自来,还望殿下看在臣带了点心来,宽恕臣。”
话一边说,裴礼一边坐到院中亭子下的石凳上,正拆着带过来的食盒。
宋怀昭闻言挑眉讥道:“二公子嘴上说要本宫宽恕怎的自己便先行坐下了?”
裴礼诚恳解释:“臣真是十分的想念殿下……殿下尚未及笄,怕是不能体会微臣日日受着相思之苦的折磨。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在对话间,裴礼取出一只洁白细腻的糯米团子,似乎打算将其送入口中。
然而,宋怀昭迅速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那只正要接近唇边的手。他不顾裴礼话中的弦外之音,轻描淡写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既然二公子不惜翻墙相赠,本宫便领情尝上一口。”
话音刚落,宋怀昭便从裴礼的手中接过团子,轻轻送入口中。那软糯的外皮下,是甜中带脆的桃肉,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酥山的味道?这应该是需要在寒冬才能享用的。
宋怀昭微微垂眸,注意到地上散落的桃花花瓣,不由得感到困惑,现下并非桃树结果之时,这团子中的桃肉从何而来?
宋怀昭方才从沉思中回神,旋即目光与裴礼那含蓄而深邃的眼波相遇,即刻将视线转向地面,重新专注于散落的花瓣之上。
二人并肩而坐,静看花海延绵,春山好处,空翠烟情。宋怀昭忽而发问:“裴二公子可知,现下并非桃树结果的时节?”
“殿下,为何总唤微臣裴二公子?就.....没点其他称呼吗?”裴礼轻声反驳,语调中逐渐透露出一丝委屈之情。
“还是说,殿下始终没有把臣当驸马看?”裴礼说着,话音微颤,眼尾泛起几缕红霞,弥漫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
宋怀昭看的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心生怜爱,面前这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也才弱冠,却能以一把名唤雪龙吟的长枪,以一敌百。
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划破长空,所向披靡,直取敌将首级,一战成名!
他内心实则对裴礼抱有几分羡慕之情。假若母后生产那日,无论是该称之为姐还是妹的人未曾离世。那么今日他便不用装扮成女子,挽着尊贵的发髻,头戴华丽的钗环,细致涂抹脂粉,一举一动都必须得体。
他内心是渴望能如同裴礼一样,展现英俊潇洒的风采,逍遥而自在,而不是在皇宫里做着尊贵无比的泰安公主。
“不知,裴二公子想本宫唤你什么?”
裴礼察觉到宋怀昭似乎流露出了认可的态度,激动的立刻起身,趋前一步,双手轻撑石桌,直至两人的鼻尖几欲相触才停下。
不知裴礼怎的,他的睫毛不受控制地轻轻颤了颤,温柔缱绻的说:“幼时,殿下唤臣裴哥哥,如今唤臣二郎,可好?”
宋怀昭遇裴礼突如其来的亲近,身躯不由自主地一滞。幸赖日常严谨的礼仪训练,方才控制住内心急剧跳动的情绪。然而,发间所簪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却毫不留情地暴露出他的心绪波动。
在听闻裴礼所言之后,宋怀昭微微侧首,嘴角轻扬,语带戏谑地道:“家中排行第二?据本宫所知,裴老将军府中唯有一子尔。”
裴礼闻言,伸手轻柔地将摇曳的步摇恢复平静,得意道:“师兄也是兄啊,殿下。”
裴寅虎在曾经陛下御驾亲征之时的路上,收养了一个男孩,更名为裴乐,与裴礼而言,宛如亲兄。
裴礼的这一动作,立时使得宋怀昭的面颊微红,内心深处不经意间掀起了波澜,但很快便被他强力压制。宋怀昭随即端起几上的茶茗,仅象征性地轻抿一口。
宋怀昭轻哼一声到:“方才那吃的叫什么?本宫很喜欢。”
“回殿下,臣还带了礼物给你。”说着,裴礼从怀中取出一盒制作精良的长方形木盒,以双手郑重地奉献于宋怀昭面前。
你好像没有回本宫话啊!
“殿下不打开看看吗?”裴礼见宋怀昭久久未曾动静,只得轻声相询
宋怀昭闻声,手势轻抬,缓缓打开木盒,但见其中静静地横卧着一只金丝白玉簪。
他缓缓取起,细致赏鉴这根玉簪,其风格与他素日佩戴的首饰迥异,似乎更适宜男子加冠时所用的发簪,可......
其工艺,却略显粗疏……
他拿这个给本宫带?!!
宋怀昭把玩着手中的玉簪突然笑出了声来,只听他捎带着怒气说道:“二郎,拿这个糊弄本宫吗?”
裴礼稍显一怔,他没想到殿下真能唤他,还是如此嗔怪的语气,这可真是与平日里端坐高堂的殿下,大不相同啊。
殿下好可爱。
“殿下,这是臣亲手所作,是有点丑了,殿下若是不喜,臣......收回便罢!”裴礼原本碰着木盒的双手缓缓垂下,头也越埋越低,只能听见似有若无低低地抽噎声。
原来,那礼物出自裴礼亲手雕琢,宋怀昭轻轻垂下眼帘,瞥见他那左手上布满细碎的伤痕,心中不禁泛起波澜。
“你先别.......本宫也没说不喜欢啊,就是这款式本宫现在不太和谐。”宋怀昭的这话并无虚饰,毕竟,现在的他,确实不好用男子饰品装扮。
“无事,殿下喜欢就好,来日方长,殿下定会与这簪子相得益彰。”
裴礼抬起眼眸,与宋怀昭的目光交汇,春日里的微风带着暖意拂过二人的发梢,他那湿润的眼角还泛着淡淡的红晕,宋怀昭略一瞥视,便匆匆起身,逃离了现场。
是风动了。
“……”
一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怎么这眼泪说来就来。
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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