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离将陆南归平放在床榻上，转身跪向那人。
“你怎么又跪了？我没说不救。”
说着从瓶子里掏出一枚药丸，二话不说就喂了进去，“这是鹿血丸，止血的，只是他似乎还中了毒……就是不知是何毒。”
那少年思索着，一直盯着陆南归的伤口处。
陆北离也在脑中寻找着蛛丝马迹，突然间他急忙说道：“是霜毒，是霜毒，我摸阿弟的身上如寒冰一般，一定是霜毒！”
秦业他们最爱用这个毒兑水稀释，喂给陆北离喝，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北离因霜毒而颤抖乞求的模样。
“？你不早说，我摸摸。”
说着少年就将手放在他的脖子内侧，感受着他的体温，“果然....巧了，我这里有一株炼狱火莲能解，就是不知道一炎一寒，他能不能撑得住。”
“可以的，可以的，求你不要放弃他.....这个火莲日后我定会偿还。”
少年霍然起身，自柜中取出炼狱火莲，轻置于器皿之上，随即细致碾碎，迅速制成药丸。随后，他步至陆南归面前，轻巧地喂其服下，便在床畔落座。
起先刚喂进去便会被陆南归的排斥反应给吐出来，直到陆北离拿着药丸轻声说：“别怕，哥哥在。”
这粒药才算是咽了下去。
陆北离立于其侧，少年徐徐开口：“空话就无需多言，幸好你弟弟所受非苗族蛊毒，否则即便是我也无力回天。”
“好了，相逢即是缘，我不用你偿还什么。”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杂乱的问询声和惊疑的讨论声。
见没见过这个人？
见到他立刻告诉我。
少年见远处一行三人正在挨家挨户的问询立刻锁门关窗。
“哟，你二人是得罪什么人了？”少年歪头好奇的问道，“中毒了都不放过你，还拿着画像暗夜搜捕。”
“我说了，你就不会救我们了。”
“是吗？万一本少爷就喜欢乐善好施不求回报呢？”
陆北离咬牙切齿的说着：“当朝秦相和当今大皇子肃王。”
少年身子先是一僵，随后恢复自然道：“喔？那你兄弟二人又是谁？”
“北狄送来的质子，陆北离，他是我弟弟，陆南归，不知恩人，姓氏名谁？”
“端木溪。”
“端木？莫非.....”陆北离似是想到什么，却又止住话头。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家就是被宋仁亲自带兵给杀光了。”端木溪端起茶具，一饮而尽，“那日阿姊带着我跑了，才逃过一劫，后来他们在城中大肆搜捕，阿姊带我躲进深山里才算是真正的活了下来。”
“可好景不长，我们姐弟两个在深山里无意间闯进了苗疆寨子，他们见我们有控蛊天分，就把我们给收养了。可是，随着年龄逐渐增长，阿姊的天分似乎没有用了。寨子里，没有控蛊天赋的人，除了献祭，没有其他出路。”
说到这里，端木溪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得低沉而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让他几乎无法开口。
然而，他还是硬生生地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悲痛，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试图以最平静的语气继续讲述下去，尽管眼泪在眼角悄然滑落。
“刚到寨子时我三岁，幼子顽皮，不知道收敛天赋，四岁控蛊，七岁便已将全寨的秘术熟练掌握烂熟于心，仿佛我天生就是寨子里的人。可是，当大祭司将阿姊献祭给万蛊林中的蛊王时，我却无能为力。”
端木溪不是无能为力，是他太过自负。
自从他掌握了蛊术，无论是用以陷害他人的毒蛊，还是用来拯救生命的良蛊。对他来说，都不过像是探囊取物一般轻松简单。
他精湛的技艺，使得他在寨子里有了百年难一遇的天才之名，仿佛没有任何蛊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然而，大祭司却因为他的阿姊没有天赋，投入那片万蛊林，他匆忙赶往万蛊林，终于找到阿姊时，却发现她中了蛊王之毒，命在旦夕。
他首次感受到了蛊术的无力与恐惧，那种轻松掌控一切的感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姊的命悬一线，让他不得已急忙开始施救。
他用自己精心饲养的蛊虫，小心翼翼地放入阿姊的口中。他屏住呼吸，紧张地在外控制着蛊虫，让其在阿姊的腹中吞食那些致命的蛊毒。
起初，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他看着阿姊身上的毒痕一点点地逐渐消退，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欣慰，他暗自庆幸。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开始幻想阿姊醒来后的样子。
正当端木溪放松警惕的瞬间，体内寄居的蛊虫像是察觉到了一丝可乘之机，顿时失控。
它狂暴而凶残，将阿姊体内的五脏六腑视为猎物，疯狂地撕裂、吞噬，无比惨烈。随着蛊虫的肆虐，被其撕咬爆裂的血水像是找到了出口，从阿姊的口中喷涌而出，如同一股猩红的喷泉，触目惊心。
端木溪急忙试图控制他最用心饲养的蛊虫，然而，那蛊虫似乎已经野性大发，不再受他的掌控。它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野兽，疯狂地在阿姊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机，大快朵颐。
他自诩是寨中百年难得一遇的控蛊天才。可第一次面对失控的蛊虫在吞噬自己的阿姊，竟然毫无办法。
情急之下，他将他养的其他蛊虫都放入阿姊身体里，试图要以蛊杀蛊，可那些蛊虫全都失去了控制。
它们就那么残忍地在端木溪的眼前，无情地撕扯着他的阿姊。她的血肉被一点一点啃食，直至模糊不清，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触目惊心。
可阿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平静的姿态，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并不觉得痛苦。
端木溪亲眼目睹着这残忍的一幕，心中的痛苦如同刀割，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打击。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流下来，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呼吸急促，几乎要窒息。
终于，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与痛苦，穿透了万蛊林的寂静，回荡在空气中。
他拼命地向外跑去，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逃离这无尽的噩梦。他的脚步踉跄，身体颤抖，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端木溪冲出万蛊林，背后的惨状仍历历在目，阿姊那平静而带笑的面容，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心中的痛苦愈发剧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前崩塌。而他，只能无助地嘶喊着，逃离这恐怖的噩梦。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万蛊林里有毒瘴，会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放松警惕，会刺激蛊虫让其陷入疯狂，造成反噬。
“端木溪？端木？”陆北离见他似乎是陷入回忆，就伸手晃晃他，试图将它从回忆里拉出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是大祭司杀了阿姊，所以我放了一把火，我将他们全都烧死了，让他们去地下给我阿姊磕头赔罪。”
陆北离道：“可万一有人跑了……”
“不会，我自己就是那个肃王所遗漏的草根，所以我提前给他们所有人都下了最痛苦的蛊毒，让他们只能清楚的感知烈火焚烧皮肤的痛苦。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端木溪笑得凄凉：“我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放过，不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了可怎么办？你说对吗？北凉殿下。”
北凉，南赤，是他们父王在他们出发为质子之时为了安抚他们赐的封号。可是来了京都，皇城里的人都叫他们兄弟是野狗，是杂种，是最卑贱的奴。
面前这人，与自己仅一面之缘，却唤他北凉殿下，何其讽刺，血亲之人遗忘他们，京城中人欺辱他们。
只有太子殿下和盼儿公主曾对他们施以温暖的关怀，给予他们一丝慰藉。
可这寄人篱下的日子，陆北离过够了！
“我是质子，这一生的命运从离开北狄之后注定，任人欺辱，被人宰割，难为你记得我曾经的封号，陆北离，在此谢过。”
“你我都有共同的敌人，为何不联手？此前我想靠近肃王可却近不了身，无法用毒，我也不会武功，可你不一样，今日见你在夜王身边，你定可以接触到肃王。”
“杀了肃王我就能回家了吗？”陆北离并对合作提不起兴趣。
“不能，但若是太子殿下登基，他放你归国了呢？又或者，干脆把他们都杀了，挑起战争，你就可以回家了，回到你母亲身边，就不会有人在欺辱你。”
“太子殿下待我不薄，我不会辜负他。”
“你辜负他？你杀肃王，为他解决劲敌，助他荣登帝位，你辜负他？他是最大受益者了，而你想要的不过就是带弟弟回家而已，不是吗？”
陆北离回头望着躺在床上虚弱的陆南归，带弟弟回家这句话，触动到了他的内心。
刚才阿弟弥留之际，也是渴望回家的吧，刚才说要带弟弟回家，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助你杀肃王，你助我回家，若不嫌弃，便也喊我一声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大哥！我也有哥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不知，你要如何做？”陆北离问。
“我不对人下蛊，但秦业欺辱兄长，宋仁屠我满门，所以对他们，用蛊啊，用毒啊，我都可以。不过不急，等二哥醒了再议。”
就在这时，端木溪的房门外想起敲门声，“有人在吗？我等寻个人，有人在吗？”
端木溪连忙给陆北离使眼色，陆北离立刻会意，去床上将陆南归抱了起来，躲在房间角落的屏风后面。
见他躲好，端木溪这才开门。
“干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那身着便衣的人问道。
“刚才在出恭，你突然敲门，我只能提裤子来开门，你还嫌慢？”端木溪一本正经的说着。
门口的几人闻言，纷纷退后，用手捂鼻，拿着画像问：“见过他们二人吗？”
“见过，怎么了官爷？”
“见过在哪见的？他们往哪去了？”举着画像的人急切的问。
“从我门前经过，大喊大叫的要救人，小人好奇，就开门看了一眼，只见他抱着个人往右边那边跑去，消失在拐角里，之后去哪里了就不知道了。”
“多谢！等我们找到这两个人你必有重赏！”
“哟，那多谢官爷。”端木溪拱手笑嘻嘻的说。“官爷慢走。”
等那群人也消失在拐角处后，端木溪关上房门，把陆北离喊了出来。
“小木，我可以这么唤你吗？还是我唤你端木？”陆北离问。
“小木，我阿姊也是这么唤我的。”
“小木快来看看，阿南身上好多汗，应是无碍了吧？”陆北离着急询问道。
“南哥还挺强，吃了火莲居然一声不吭的硬抗过去了，没事了，出了汗就没事了。只需要等腹部伤口愈合便好。”
端木溪和陆北离二人将陆南归放置在床上后，陆北离握住端木溪的手关切的劝“小木，你换个栖身之地吧，他们今日没有照你的话寻到我们，定会来找你麻烦。”
“大哥无需担心，那拐角尽头，有的只是我的化骨散，明早的太阳一亮，微风一起，他们所化成的骨灰便会被晨风吹散。而他们的灵魂择会通过我给他们打开的大门，他们应该谢谢我，助他们提前开启下辈子的新人生。而我，则是他们新生的引路人。哈哈哈哈哈哈。”
端木溪独自一人配制着这神奇的化骨散，它的效力无与伦比，能让生命的痕迹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那些曾在他手中终结的生命，如今只需一夜的时间，便能在朝阳的见证下，化作轻烟，随风而去。
端木溪的笑容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痴狂，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把陆北离深藏在心底的疯狂一点一滴地唤醒。
那是一种深埋在隐忍平静外表下的疯野，如同沉睡的野兽，在端木溪的引导下，渐渐睁开了一只眼，露出了一丝狰狞的光芒，那些年他吃不饱的馊饭，挨不完的虐打，学不完的狗叫，忍不完的屈辱，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那头野兽的养料，一点，一点的壮大。
早晚他会更加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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