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君寿辰又称金兰节,按习俗当举国同庆,王令不可大肆操办,勉了整座王城的民间教坊杂技百戏、百兽朝贺。
如此,金兰节庆典虽有专人负责,后宫之内,柳山依旧忙得脚不沾地,许多不定事宜一件件呈上来要她定夺,许多时候入睡已近深夜。
大约被最近的气氛影响,偶有两次梦见还在大梁皇宫的日子,梦见她厌烦宫宴上虚伪至极的言语来往,偷偷离席,爬上房顶看烟火。
只是夜黑风高,脚下不稳,她跟着滚下屋顶,半梦半醒时感觉落到一个宽阔的怀抱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
烛火微闪,女子下意识摸向枕下夜明珠,顺着细碎的动静往耳房走。
阴影里猫着一团看不清模样的人儿,走近了,半大少年穿着鸭蛋青的上衣、朱赫色粗布裤子,十四五的年纪,竟是个小贼。
他被夜明珠的光惊得抬头,露出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
——“娘娘,时辰到了。”
岁儿为她戴好手镯:“步辇已在外等着,咱们走吧。”
柳山回神,道:“走吧。”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她照例天不亮便起身,梳妆打扮,盛夏时节将吉服穿上身,现下便要同辟轩一起在承天殿内接受百官朝拜。
除此之外,王城十六卫陈仗而立,一直到王宫宫门处,此举不仅是为了贺寿,更是告知百姓国力强盛,场面十分壮观。
只是这朝贺献礼的流程太繁琐,柳山刚开始还能以笑应之,到后来便只能掩袖藏住呵欠,几乎坐麻双腿,才听得辟轩开口。
他先感遇父母恩,又赞百官勤勉,最后笑道:“请诸位爱卿于和庆宫用膳,不必拘束。”
柳山暗自松了口气,换上轻便夏衫匆匆往内廷宫宴而去,王宫之内除去王太后玉氏,还有三位先王嫔妃,如今幽居深宫不常走动。
而太后玉氏大约看不惯她一大梁女子,特意吩咐不必日日请安,柳山乐得清闲,很情愿与辟轩做起一对儿假夫妻。
玉氏浑身富贵,着暗金薄裙,不到四十的年纪,保养得当很是年轻,长相端庄素雅,辟轩很像她。
不过想了想辟轩的性子,想来母子一脉,这位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除此,便该是肃王与侧妃沈氏,以及王姬辟欢。
但今日多了位生客,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坐在玉氏身侧,生得娇嫩,唇丰润,眉眼带着傲气,看人带着冷劲儿。
见她多看了一眼,玉氏笑道:“这是玉婉,从前养在我身边许久,她叫轩儿一声表哥,以后在宫中,还要劳王后多照顾。”
柳山点了点头,懂她的意思,明年充盈后宫,玉婉恐怕是头一份的尊荣。
“初次相见,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她取下腕上的镯子,“这是从前在大梁时父皇所赐,贵在心意,如今便赠与妹妹。”
小姑娘一笑,恭敬上前接过,哪还有什么傲气,模样明媚得紧:“多谢娘娘,玉婉初见娘娘便心生喜欢,以后进宫叨扰,还望您不要嫌弃婉儿聒噪。”
一番你来我往,柳山终于落座,饮了杯解渴的凉茶,辟轩也到了,只得再次起身,祝王寿与天齐,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云云。
“自家人,坐下说。”辟轩笑了笑,顺手将她空了的茶杯倒满七分,体贴道,“今日劳累,你嘴唇有些干。”
这举动当即引来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有艳羡有打趣,总之是要笑他们新婚情浓。
“表哥。”玉婉殷殷切切站起来。
辟轩闻言回头,笑问:“玉婉啊,何时回来的?”
“初十回来的,敏州老家路途遥远,坐船要不少日子。”
“是,一路可辛苦?”
“不辛苦,一路平安,婉儿想着赶在金兰节回来和表哥请安,就一点也不辛苦。”
说着,她接过身后宫人递来的匣子,满眼的真挚,“这是惠安寺静深主持诵经起伏加持的平安符,静深大师多年云游在外,此次恰好被我遇见。”
“有心了。”辟轩未动,一旁伺候的却邪接过匣子。
众人这才落座,家宴开始。
因吩咐过无需歌舞助兴,只伶人在旁奏乐,一顿饭勉强算是和乐。
霜儿为柳山斟酒,太后好奇开口:“不知王后为王备下什么?”
她起身笑道:“还未献给王,臣妾这就让人去取。”
辟轩摆了摆手,“不必,晚些去哦亲自去王后宫中看,”他看向太后道,“夫妻间的情趣,还请母后体谅。”
话说得有些不要脸,但玉氏没有不应允的理由,便又问了些别的,“今日可见到你舅舅了?”
“见到了,舅舅在寻城坐镇几月,虽憔悴许多,但精神头还是足的。”
“那便好,寻城一战虽败,玉琮也伤了根本,你刚即位不久,凡事要处置有度,莫叫人寒心。”
“儿臣懂得。”辟轩笑容依旧,又说了些今日所闻趣事,偏头看了眼一默不作声的辟欢,道,“你躲在此处算什么?稍后与我同去长庆功,叫百官见一见我南溟的巾帼女英雄。”
此话一出,柳山不禁抬眼,太妃颜氏笑道:“欢儿一女子,去男人堆里做什么?”
辟欢却不服,说话露出几分孩子气:“那群男人里有一半恐怕都拿不住我的剑。”
“是是是,”辟勉起身笑道,“你便从另一半人里挑个如意郎君,也好替我们管管你。”
辟欢却道:“若有人能打过我,嫁又如何?”
话到此处,辟勉侧头看向一旁乐得看戏的柳山,道:“王后娘娘也会武,说来大梁女子并没有要习武的惯例,您和欢儿也算志趣相投了。”
柳山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图,只好摇了摇头,笑道:“我这不过是三脚猫功夫,王爷也见识过,如何能与王姬相比。”
而男人话锋一转,看向对面穿粉衫,戴珠花的姑娘:“说来,玉婉表妹出生武将世家,却自小知书达理,比旁的千金小姐还娇弱,实在可惜啊。”
此话一出,对方仿佛十分惭愧:“是小女给家中丢脸了,只是小女生来体弱……”
原是要演这出戏,柳山顿时没了兴致,微微抬手,霜儿立刻殷勤换了冰镇果盘来。
好在开宴不久,辟轩和辟勉二人就结伴去了长庆宫,席上女子你来我往,柳山不必长袖善舞,宴席的气氛也未曾落下。
酒过三巡,有人提出要去兴莲湖赏花,这样的天气,湖风凉爽,的确是个好去处,其余众人自然说好。
宫里最贵的主子慢一步往兴莲湖而去,另一头便有奴才提前奉上刚切好的瓜果,刚下步辇,清甜果香传来,解了些许夏日烦躁。
“娘娘请。”
柳山跟在玉氏身后进去,这样的场合不论尊贵,她又是小辈,自觉不去费心思和口舌讨好,独自走到了对面,而辟欢似乎也无凑趣的兴致,更是躲到水榭临水的最角落处。
小风吹来,碧波荡漾,玉立于荷叶间的粉白莲花谦姿柔美。
“这花比去年长得还好。”
太妃颜氏笑道:“是,旁的玩意儿重要人精心打理,偏这湖莲花,越无人在意越开得茂盛。”
“你说得对,宫里是冷清,”太后点头,“待来年选个好日子,挑几个好的进宫,不必在乎声势,只要礼数周全便是。”
“是。”
这话是说给柳山听的,她没有半分不悦,心中只有唏嘘。
从前做一国公主时虽不曾做过远离权利中心过逍遥日子这种奢侈的梦,却也看过后宫嫔妃的笑话,如今竟轮到自己了。
她失神看着湖面,忽然有一尾红鲤鱼浮出水面,宽大的尾巴拍出不大不小的水话,记忆一下子拉回到从前。
大梁皇城的御花园里也养着鱼,从前袖宝还问她,里头有没有成了精的小妖怪。
那样的地方,灵气不足,阴气尤盛,真有意向,恐怕也是拉人下地狱的水鬼。
这么想着,却不防身后有人无声靠近,柳山一时未察,只能在被重重推下去时本能伸手一拽,拽了一抹温凉,像她刚送出去不久的镯子,扑通两声——
“啊!来人呐,来人呐,娘娘落水啦!”
“哎呀,玉婉姑娘也落水啦!”
惊呼声隔着水面不太清楚,柳山差点笑出声来,她攥紧被自己握着的那只纤细的手腕。
玉婉挣脱不开,只能更加害怕地扑腾,嘴里大喊救命,却不防这梁国女人双手双脚往身上缠,叫两人更加迅速地入水。
眼看四周莲蓬盖头,柳山这才松手,改为按着玉婉的脑袋下沉,约莫几息的时间,有穿宫人服的太监跳入湖中,她这才将人一把推开,一只脚虚虚地塞进纠缠的莲花茎里。
这样的大日子出了此等纰漏,当差的自然要诚惶诚恐,两人先后被救上来,玉婉已然昏迷。
柳山呛了几口水,还有些许神志,抬眼一看,辟欢正站在身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她艰难道:“多,多谢,王姬,救命之恩。”
女子取下手臂上挂了莲花的蛇形臂钏,勾唇一笑:“应该的,娘娘不必挂心。”
御医还未赶来,宫人们将他们送往最近的宫殿,柳山虽无碍,玉婉的情况却十分危急。
见在场众人无一能用,她抚着心口走到玉婉床前,对玉氏道:“母后,儿臣有一姐姐幼时曾被恶人谋害,便特意学了溺水施救之术,或许,儿臣可以试试。”
玉氏将信将疑:“可会对她身体有害?”
柳山想了想:“并无。”
有了这句保证,玉氏便道:“你尽管试。”
柳山点头,众目睽睽之下,攥紧拳头,用力往玉婉上腹捶了几拳,然而后者并无太大反应,她抬眼看玉氏,自责道:“方才落水,挣扎间已耗尽力气,儿臣实在……”
话未说完,却见辟欢上前一步,两拳生猛砸在娇滴滴的玉婉身上,那架势,叫人看了直呼不忍。
然而恰是这两拳,原本已在鬼门关门口的姑娘猛地吐出几口湖水,煞白小脸顿时有了人色。
伺候玉氏的曾姑姑顿时松了口气,欣喜道:“醒了!醒了!三姑娘福大命大!”
与此同时,几名御医姗姗来迟,玉氏虽心安不少,却也不悦:“救命救急,尔等再晚些,我这外甥女便要香消玉殒了。”
这前后三位御医,年轻的那个不过三十,当即不知是该先诊治还是先跪下,而稍稍稳重些的尚在喘息,花白的胡子跟着一颤一颤:“娘娘要罚,还请容下官先为这位姑娘看诊再罚。”
这话在理,玉氏点了点头,还未开口,只觉眼前一花,却是柳山忽然软倒,一头栽在在辟欢身上,亏得这丫头身强体健,这才没被压倒。
一旁伺候的霜儿吓得脸都白了,“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说着便跪下,朝玉氏磕头,“还请太后救救我家娘娘!”
再看柳山,她已没有力气地垂下头,嘴角蓦地溢出殷红。
连带几位太妃也吓了一跳,再也坐不住:“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而其余宫人见状吓得直直跪地,玉式沉声道:“赶紧为王后诊治。”
屋内静得令人心惊,只见胡子花白的御医凝神号脉,半晌,跪地道:“禀太后,王后娘娘的脉象,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玉氏面沉如水:“你说的,可是实话?”
“下官不敢胡言。”
“大胆,”玉氏低呵道,“王后乃一国之母,何人竟在王宫中下毒?”
一旁刚醒的玉婉朱唇微张,本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发出一声抽泣,却被这阵仗生生压回去。
女子偷偷侧头去看,刚巧对上一双满是兴味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拎着一条黄金制成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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