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世家小姐落水险些溺亡便是大事，再加上王后中毒一消息不胫而走，金兰节出了这样的意外，辟轩震怒，当即下令彻查。
而柳山在昏迷一个时辰后被不断灌进耳朵的哭声及时吵醒。
之所以要说及时，只因辟轩怪罪承和宫内上下伺候不周，其心腹却邪亲自选了能人来，声称要接管宫内大小事。
“娘娘，求娘娘开恩，求王绕过奴婢……”
“来人……”柳山揉着眉头，哑声喊道。
霜儿原就哭得伤心，她千里迢迢跟着柳山到了南溟，虽不聪明，却也明白，若没了这座大山依靠，往后的日子定会活得艰难无比。
乍听殿内有动静，便不管不顾冲了进来，一张干净的小脸淌满泪：“求娘娘再给奴婢一次——”
话未说完，却邪紧跟其后，抓着她的领子将人往外拖。
小丫头惶恐喊道：“娘娘—— ！”
“慢着。”柳山坐起身道。
男人姿态是恭敬无比，从进来开始眼睛不敢多看，但听到她的话，脚步一顿又抬起，竟有继续往外走的意思。
这份尊敬想来没有几分真实。
要看对方一撩纱帘要离开，柳山握了握拳，犹豫一瞬便抽出床下刺翎刀，鞋也来不穿，几步拦在他面前，冷声质问：“总管未听见我说话？”
“是因为我身为女子声音小，”她故意停了片刻，观察着却邪的神色，继续问，“还是看不起我是个梁人？”
却邪是个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他侧头避开柳山的视线，语调平静道：“微臣不敢。”
柳山低咳两声：“你说也不说便要拿我宫中人，哪里是不敢？”
“微臣是奉王的意思，娘娘宫中的奴才伺候不周，当罚。”对方面不改色。
“这周到或不周到，自然该我说了才算，我觉得周到得很，”柳山道，“再者，这是我阿弟亲自挑的人，总管的意思是说我阿弟用心不良？”
此话一出，却邪纵有百般借口，也断断说不出一个是字。
今时不同往日，寻城一战后大梁之势渐起，柳山嫁入南溟，虽不必处处争强好胜，可也不必畏畏缩缩。
“我知总管是为王办事，并非诚心为难你，”她见对方沉默，软了语调，“还请你回去禀报，这满宫伺候之人都有我担保，若王怪罪，便怪罪我吧。”
却邪闻言，不由抬眼看她，女子说话凭理，可手中的刺翎刀半分不让，双眼更是坚定，大有若他不肯让，便要当场翻脸的架势。
大梁女子历来生得温婉，面前这位王后亦是，只一双眉若远山，且峻且毅然。
男人不知想到什么，松手放开霜儿，退让道：“微臣会向王说明一切，娘娘身体要紧，切莫动气。”
霜儿一听，伶俐爬起，不顾挣乱的头发与衣裳，扶着她回床上：“娘娘快些回去躺下。”
“无妨。”柳山脚下略有虚浮，刚才强撑着，此刻便有些眩晕，她在霜儿的搀扶下慢慢往外走。
跟随她从大梁而来的宫人，出发时多多少少有怨言，许多事柳山只得亲力亲为，一路挑挑拣拣，留了最可用的带进宫，此刻众人惶恐跪了一地。
却邪带着人恭恭敬敬离开，她并未多看，柔声安抚道：“我宫之人自然该由我来处置，但下毒之事和承和宫是否有关，还未下定论，你们若身正便不必害怕，我未倒，便会护着你们。”
说罢，看向最近的岁儿：“你过来。”
小丫头忙站起身：“娘娘有什么吩咐？”
“将我的刀放回去。”柳山将刀柄放到她手中。
后者敛眸，低眉顺眼道：“是。”
辟轩亲令彻查，却邪先带人将承和宫翻了个底掉，如此阵仗，别宫院自然也逃不掉，整整半月，他竟真查了不少东西出来，更借此连带处理了多人，轻则撵出去，重则杖杀。
金兰节未杀的生，全攒到了月中旬。
霜儿被扎扎实实吓了一遭，小心几日便又恢复了原样，这份平时难得的胆识和机灵，倒叫柳山不得不重新认识她。
午间，宫中难得清净，只听霜儿的声音叽叽喳喳，却是她正在为柳山殷勤布菜。
“娘娘，您尝尝这道醋鱼，听说是宫里新来的厨子，擅长大梁的菜式。”
“是，竟与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后者显然喜欢，“从前我有个丫鬟，比你小个一岁，最是贪吃……”说到这儿，柳山顿了顿，“你抽空跑一趟膳房，去替我谢过那位厨子，家乡的滋味很是难得。”
话音才落，不防身后陡然响起一道男声：“公主怎不差人来叫孤？”
女子动作一顿，搁下筷子，起身朝外看去，承和宫内古树正盛，斑驳碎光落在廊下，辟轩一身藤紫的夏衫，容貌清隽，身量修长，很是矜贵。
她笑着行礼：“王还要与妾争一条鱼吃？”
后者看着她，却道：“你似乎瘦了。”
柳山回：“苦夏难熬，王不必挂心。”
说着便叫人去取碗筷来，等对方落座，这才跟着坐下。
那日之后，辟轩并未再对宫人的处置一事置喙，来她这里更勤了些。
闻言，他握住柳山的手，轻叹了口气：“总是孤对不住你，让你千里迢迢而来，却要受这样的苦。”
“臣妾从前也在大梁皇宫中长大，怎会不知人心险恶，”她挽起衣袖，起身为他盛了碗汤，“况且臣妾惜命，以后必定更加谨慎，只是我身边皆是信得过的人，王若怪罪他们伺候不用心，尽管用别的法子，千万别……”
“此话不必再说，那日是孤气急，本一心为你却用错了法子。”辟轩开口打断她。
话到此处，作为一国帝王已然放下身段，柳山自不再多说，只笑着将霜儿方才布菜的那套话学了，用在他身上，而后筷子碰碗，这顿饭才勉强热闹起来。
半晌，辟轩不经意看向桌案香炉处，道：“你这儿的味道很清雅，这般炎热的时节，闻了叫人舒心得很。”
“是岁儿所配，压实之后点燃，不仅烟少、还有驱蚊虫的效用，她生在医药世家，治病救人只懂皮毛，对草药的了解还算有几分心得。”
“原来如此，”辟轩面露关切，“太医那边如何说，你如今身体尚未痊愈，所用汤药可回和这药草相冲？”
“陈太医周到，当日便查看过，他说臣妾中毒时日短，并不会伤根本。”
辟轩欣慰一笑，双眼含着再温柔不过的水色，仿佛对她当真情真意切：“如此我便安心了。”
两人和和气气共用了午膳，放下碗筷又聊了几句，柳山不经意抬手压下呵欠，睫毛一颤剪断薄薄一层湿色。
辟轩见状，体贴地表示要离开，让她能好好休息，而待对方离开之后，四下也渐渐安静。
天热，殿内门窗都开着，随着香味慢慢消散，霜儿走近内室撩起暗金刺绣水色纱帘，在床边俯身低语：“娘娘。”
原本已睡下小半时辰的柳山睁眼，眼底清明一片：“如何？”
“绍施亲自去找的梁人制香师，绝对可靠，今日所用的药草味道也和往日别无二致。”
“那就好，你且让他们手脚麻利些，换下的东西不必扔出去，收好便是。”
“奴婢明白，”霜儿顿了顿，“不过，要是被那丫头察觉，咱们可要悄悄解决她？”
柳山摇头：“下策。”
“那……？”
柳山扶着床起身，边穿鞋边漫不经心道：“届时便将事情捅到南溟王面前，求他为妾做主。”
“是，”霜儿缓缓点了点头，“不过奴婢实在好奇，究竟是谁要害您？”
女子坐到梳妆台前，看着手边精致无比的钗镮，反问：“你心中难道没有成算？”
这话问到了小丫鬟心里，她神色几变，犹豫道：“奴婢，奴婢害怕。”
柳山道：“有我一日，必尽全力保你们一日，别怕，再者……咱们是为了江山太平来到此地，若无必要，他不会痛下杀手，否则咱们已经死上许多回了。”
“那他……为何这样做？”
柳山拿起最朴素的一支白玉雕竹枝簪，回：“初时我也困惑不已，如今虽有头绪，但也不知是对是错，咱们且再观望观望。”
“是。”霜儿应道，“哦，对了，方才王姬遣人来传话，说明日想来承和宫给娘娘请安，不知您可方便？”
辟欢？
柳山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脑子里下意识想起那副黄金的蛇形臂钏。
南溟王宫里，辟轩心机深沉，辟勉稍逊色可十分善战，却不知这位王姬是什么路数。
窗外蝉声喇喇，树盖浓绿，负责送冰的宫人到了，正熟稔和人攀谈，亲亲密密喊了声岁儿姐。
她道：“那日落水，乃是王姬舍身救我，自然要见，你且吩咐下去，承和宫上下不可怠慢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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